那天读三毛的作品,当看到荷西死后她的无助和落寞时,有种想落泪的感觉。于是便想起易安来,儿时读她的词作,只觉感情甚浓,却读不出她的疼和痛来。这两个绝世的才女,却都走进了人生最疼的那一站。
李清照的一生,真个似漂洋过海的浮萍,其中沉浮滋味也只有自己知晓。在中国古代,一个弱女子,即使如何出类拔萃,也只能赢得个“女中豪杰”而已,并不曾上得台面。但是无可辩驳的是,古今词坛,有如易安之成就者,寥寥几人而已,女子当中,则是空前绝后者。
易安之词,应该细细地品。最好是在秋雨之夜,温半壶老酒,在半醉半醒之间,方可窥见她的辛酸。
与赵明诚在一起的那段岁月,算得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赵明诚是宋神宗崇宁年间的宰相赵挺之第三子,也是当时著名的金石学家。21岁与当时18岁的李清照结婚,两人恩爱有加,整天吟诗作画。
其实幸福之后的痛苦,更加刻骨铭心。正如久旱逢甘霖。
昨夜雨疏风骤,
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
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如梦令》
黄蓼园《寥园词选》谓此词:“一问极有情,答以‘依旧’,答得极淡。跌出‘知否’二句来,而‘绿肥红瘦’,无限凄婉,却又妙在含蓄,短幅中藏无数曲折,自是圣于词者。”这也是李清照前期诗作的代表,做得鸳鸯双栖飞,哪知世间别离味。
此时赵明诚还在,门前的海棠还在,雨中他们还是可以“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政治却是一只无形的手,在你准备将幸福进行到底的时候,突然将你玩弄。被政治玩弄的结果不言而喻。
父亲赵挺之去世之后,赵明诚遭到当时朝中的太尉,也是史上有名的奸臣蔡京陷害,被免去官职。闲居十三年之后又做了几年的小官,“夫妇擅朋友之胜”。也就是这几年,成了李清照一生怀念的岁月。
在赵明诚还未赴任湖州之时,李清照就预料到了此后将会是生死两茫茫,因为当时的局势已经非常混乱,南宋王朝不思进取,偏安一隅,金国大举南侵。而赵明诚临危受命,此去再见,恐怕只是梦魂之中了。
1127年,金国南下,发生历史上有名的“靖康之耻”,宋徽宗、钦宗父子被俘。赵明诚夫妇举家南逃,第二年到达建康,赵明诚病逝。独留下易安凄凄惨惨戚戚。
归鸿声断残云碧,
背窗雪落炉烟直。
烛底凤钗明,
钗头人胜轻。
角声催晓漏,
曙色回牛斗。
春意看花难,
西风留旧寒。
——《菩萨蛮》
全诗读罢,怎一个伤心了得?“断”“残”“漏”“旧”“寒”,寥寥数字,勾画出的却是一个夜不能眠,细数着更漏之声,黑暗里默默流泪的少妇形象。古今诗歌感人至深者,其实并非王国维所说的意境,而是流畅与其中的真实感情。易安生命力最重要的一个人走了,那些在一起的日子,便如魔一般萦绕在她的心头。每当想起,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易安的后半生是非常不幸的,“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正是她后半生孤苦的写照,颇有些判词的味道,虽然彼时赵明诚还在她身边。因难度人间愁苦岁月,又有当时的张汝州死死纠缠。易安做出了令世人为之惋惜也为之悲愤的选择:二嫁张汝州!若以当今风俗论之,也无甚职责之处。但也正是这次二嫁张汝州,为她自己赢得了薄幸之名,前些日子听到关于易安好色之说,不胜感慨。
人们常说悲愤出诗人。其实幽怨也可以出诗人,易安一生,从赏花惜春到光阴难度,无时无刻不在怨艾。而她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代词家,就是她能够把那些心中的怨艾写到纸上,供后人品鉴。然而她不是为了博得别人的同情,只是为了让自己留下一些活过的证据。
易安南渡之后,生活更加无所着落。一个弱女子,在当时的男权社会里无依无靠地生存下去是比较困难的,大雁飞过也是伤心,对月赏花也是形单影只。幸福与痛苦是比较出来的,而身在愁苦当中,想起的尽是以前丈夫在世时的美好。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______《声声慢》
一切都已远去,那熟悉的“雁阵惊寒”,门前的“满地黄花”,这是深秋最难度过的一天。偏偏在傍晚还下起了细雨,生生敲打着梧桐树的长叶,悉悉索索。天色渐暗,斟一杯淡酒,想忘却那些逝去的年月,倚窗独望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这漫漫白昼之后的长夜,叫我怎生度过?
易安已远,凄风苦雨不再。但我总是不时地想起她,一个寻寻觅觅一生,却又冷冷清清半世的女人。读她,让人心里疼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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