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参与一项工程的建设与协调，近来去澧北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每次去都要经过澧水张公庙大桥。当车辆沿着青山脚下的207国道横过大桥，缓缓驶入澧阳平原，那清澈幽兰的澧水、高高的电视转播塔、翠绿的田野、纵横的阡陌、整齐的楼房……一幕幕进入我的视野。车上同行的人谈笑生风，无心顾及。唯有我凝目窗前，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平息——15年了，这个曾经让我付出了整整三年时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青春宝贵时光，至今仍令我魂系牵绕的地方，一切都没有变化，还是那样山青水蓝，云淡风轻，宁静怡人。

人生犹如一场轮回，谁也无法从中逃脱。怎么也未曾想到，18年前当我怀着沮丧心情，肩扛父母殷切的期盼，心怀不甘地踏进这所位于澧阳平原的普通高中，以一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英雄气概经过三年的艰苦打拼最终逃离了这个爱恨交加的地方而暗自庆幸之时，命运却像魔法一般，将我牢牢地牵系着这片土地，怎么也走不出它的阴影。十几年来，无论是走国道，经澧县，入湖北，还是走省道，去湘西，赴云贵，不知多少次从这片土地上经过。而每经过一次，那些记忆中的往事就要在脑海中上演一遍。可惜山川依旧，物是人非。每一次回忆，都是一次心灵的煎熬。记忆与现实的碰撞，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那些山那些水总是以一副沧海桑田亘古不变的坚定情怀，让一个个回头的浪子产生一次次莫名的感动和慰藉。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那一座至今名不见经传的山仿佛一堵高高的城墙拔地而起，挡住了澧阳平原的南大门，形成了冰火两重天的地势走向，南面是绵延百里的武陵山脉的余脉，北面是一马平川的澧阳平原。其独特的地势让无数来往的行人不自觉的产生一种神秘感和敬畏感。还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有幸来过一次，当我第一次目睹那一望无际的澧阳平原，车水马龙的澧水渡口，还有正在建设中的张公庙大桥，浓郁的现代气息对于我这个从来没有走出过山村的井底之蛙来说，所产生的震撼是革命性的。

对于这座山我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刚上高中时，听附近一位同学说我可以直接翻过学校南面的山回家，不用绕道县城，这样还能节省许多路程。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周末，我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决定超此近路回家。到了山脚下一看顿时傻了眼，根本没有上山的公路，只好将自行车扛上去。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上山顶，随即便瘫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此行不仅没有节省时间，反而晚了很多，还累得浑身酸软，狼狈不堪。周末返校后我将那位同学狠狠地批斗了一顿。此事后来被大家嘲笑了很久。

但此行并没有改变我对这座山的厚爱。后来我曾多次和同学们一起爬过此山。特别是到了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杜鹃花开满对面的山坡，我们利用下午课余活动的时间，穿过原野，翻过大堤，游过澧水，一口气爬上山顶，采摘野花，奔跑欢呼，散发着青春的激情，发泄着心中的不快。尤其是到了毕业那年，大家越发显得频繁了，三三两两，隔三岔五，络绎不绝，爬山成了大家释放心里压力的最好办法。

山那边村庄稀疏，树林成荫，里面藏着一座寺庙，名曰青山寺，因多年无人看管破旧不堪。庙前长着一根参天的罗汉树，接满了罗汉果，外形酷似打坐的罗汉，腿脚盘坐，双手紧合，相貌逼真，惟妙惟肖，令每个见此的人都感叹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果实，使得这座寺庙充满了神秘感和迷信色彩，吸引同学们竞相前去观瞻、烧香祭拜，希望来年能取个好功名。一时间庙里人气大涨，惹得当地山民纷纷驻足观望，以为菩萨显灵了。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也曾在那棵罗汉树下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违心地向佛祖弯下了自己的膝盖。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当年我成功地跳出了农门，不知道是自己的能力所致，还是真的菩萨保佑，至今不得而知。如今这座寺庙早已声名远播，香火大盛。中国的知识分子是多么的悲哀，学了一辈子的马列，最终一个个都投进了佛祖的怀抱，向佛祖寻求庇佑。

青山的脚下就是澧水。如果说青山是澧阳平原的城墙的话，那么澧水就是护城河。澧水经过上百里的山路奔跑，抵达澧阳平原时已是身宽体胖，四季丰满，宛如一个雍容华贵的少妇，依偎着她深爱的人儿——青山，水乳交融，日夜相守。青山因澧水而灵异，澧水因青山而神奇。山水相依，阴阳协调，自然和谐，蕴涵着道不尽的人生哲学与人文情怀，造就了千百年来多少文明与辉煌，使得这块土地成为了荆楚文化的中心，而就在离此北去不足10公里处的城头山古文化遗址，曾将人类历史向前推进了一千年。想想昔日同学们一个个从此走向五湖四海，谁能有理由说不是沾了这块风水宝地的灵气呢？只可惜我辈多是冥顽不化的凡夫俗子，最终难以参透这山水中蕴涵的博大精深的学问。即使在踏遍红尘尝尽人间冷暖之后，再回头看时，依然只能见到那辽阔的平原上空冉冉升起的人间烟火里面裹着的尘世繁华，尽想一些低俗无聊的少年往事，时而不时地忍不住发出一两声无端的笑声，令车里的热闹气氛陡然凝固，引起大家一片愕然，继而招来一阵众怒——

“你是不是犯傻？”

“他脑壳有病！”

于是，我连忙调转视线，收回注意力。此时车辆正沿着国道向澧阳平原的纵深前行，音响里播放着周传雄的《寂寞沙洲冷》。我听着，心里一阵苍凉。

回头望去，蜿蜒平静的澧水上空，一只只大雁正缓缓向南飞去——而我，又是其中的哪一只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