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之错
在乡村的柏油路边,一位头发蓬乱,衣衫不整,酒气熏天的中年人趔趔趄趄,一步三摇,字正腔圆地唱道:“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 虽脚步踉跄,却颇有现代京剧《沙家浜》里郭建光的风度。忽一脚踩空,摔倒在路边,嘴里哼唧了一会,便抑扬顿挫且有节奏地打起呼噜来。
这人便是朱君。因较我年长许多,故而关于他的许多见闻未曾经历,只是道听。
这朱君少时聪慧过人,但凡各种奇巧玩具只要瞟上一眼,便会依样做出;村里唱戏,演员的唱、念、做、打,模仿得惟妙惟肖;听来的故事,能一字不落地倒背如流。正是他的绝顶聪明,又是父母的唯一男丁,父母免不了会过分溺爱:好吃好喝紧着他一人,和同伴吵嘴磨牙,父母近前,指责的总是别人。久而久之,一家人不仅没有人缘,还使朱君养成了嚣张跋扈,刁蛮妄为的个性,稍有不顺,明里治不了,暗地里总会想出绝妙的坏点子加以坑害。
上小学时,一次作业没完成,老师不但批了他,还罚他在学校做作业。他由此怀恨在心,总在想着收拾老师的坏主意,忽一日清晨发现老师将尿壶放在了墙旮旯,却原来是老师年纪大了,有起夜的习惯。此刻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于是就凑星期天老师回老家的功夫,用锥子将老师的尿壶底上锥了个窟窿,再从家里喂养的猪身上捉了很多又肥又大的虱子放入火柴盒。等老师一回来,就装模作样地到老师的住处问作业,趁老师不注意一股脑儿地倒入了被窝。这一夜,老师可惨了:迷糊中感觉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游走,爬行,那些分散各个角落的虱子各自为战,疯狂啮咬,在老师干瘪的身上快活地吮吸着和平时不一样味儿的血液。老师挠了胳膊,腿下又痒了,抓腿呢,脊背又痒了。真是顾前顾不了后,顾左顾不了右。寒冷的冬夜里,只听见咯吱,咯吱的挠痒声,弄得被窝里没有丁点热乎的味儿。
时值夜半,又要起夜,于是习惯性地从床下摸出夜壶在床上小解,方便完毕,将夜壶拿离床铺,听到“哗,哗”的漏尿声,遂觉不妙。黑暗中摸出手电一照,不但尿液濡湿了一大片被褥,还漏洒了一地。
身上的奇痒和潮凉的床铺把老师折腾得一宿没睡。老师当时还认为自己身痒是不小心沾了什么过敏原,漏尿是因为尿壶用久了,自然风化剥蚀的缘故。及至天亮抱褥子晾晒时发现了虱子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联想到朱君平时的劣性,心中暗忖:这事非他莫属。事后朱君又将自己的伟大壮举向同伴张君炫耀,张君一早就跑到学校告诉了老师,老师气得浑身打颤,向校长汇报后并强烈要求开除朱君,否则将自卷铺盖走人!校长盛怒之下开了个师生大会慷慨陈词,痛批之昭昭恶行后,将其逐出校门。
这朱君心想:如此离了校门倒也自在,不再受他们管制,只是不能便宜了狗日的校长!一日见校长进了厕所,也走进厕所假装小便侦查一番,见校长蹲在便位上大便,便忙忙走出厕所,搬石头一块,远远地隔着后墙对着校长蹲位的便池里狠命一掷后拔腿就跑,可怜校长的屁股上,衣服上溅满了屎尿,浑身骚臭难闻......
过了两年,县里的剧团来村里慰问演出,朱君忙前忙后,有时还不失时机地在剧团团长面前来上一段清唱,这团长还颇具慧眼,听后觉得这小伙子是个可塑之才,有心提挈,于是破格收为剧团成员,演出一结束就带回剧团转了户口,朱君龙门一跃成了吃公家饭的城里人。就在人们艳羡着朱君极好的运气时,传来朱君因偷窃又被剧团清除的消息,人们忿忿不平心理才得到慰藉。人们在议论指责朱君“狗改不了吃屎”,“孬葫芦漂不过江”等云云后才慢慢地将此事淡忘。
而后的几年里,人们见了朱君就像躲避瘟疫一样,唯恐沾染上劣根的品行,而朱君呢,索性破罐子破摔,不仅游手好闲,而且还酗上了酒。转眼间就到了谈婚的年龄,看着身边的同龄人一个个结婚生子,自己仍是孤家寡人心里极为不忿,再加上理智没有控制住自己青春期的躁动,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夏夜,趁男主人不在家,撬开邻居的门,对女邻居行了不轨。接着朱君得到的便是七年的牢狱生活。
光阴荏苒,转眼间七年一过,朱君已走出高墙。此时的朱君明显苍老了许多,平时除了酗酒后漫无目标地谩骂,就是反复唱着现代京剧《沙家浜》里郭建光的一段唱词:“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
-全文完-
▷ 进入山野顽石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