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总会有许多理性和非理性的承诺。而在这个虚与委蛇纷繁复杂的社会里，真正不管什么样的承诺都努力去履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题　

额头和鼻尖渗出无数的晶莹，未明左手按着一张小纸片，右手握着钢笔。钢笔的笔尖在纸片上毫无规律地乱颤，乱颤。

“to　be　or　not　to　be”，笔尖无数次接触纸面，又无数次离开纸面。

未明在写与不写之间徘徊，徘徊。仿佛战场上某个面临生死抉择是士兵。

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在不知何处是归途的深山里艰苦跋涉。很实在的痛苦缠绕着他，甩也甩不掉。

尽管窗外北风呼啸，白雪纷飞，温度寒冬冻在了零下，可是一粒粒的汗珠还是从他的额头和笔尖掉到了课桌上，书上，纸片上，溅起一小团，一小团的水雾。

想想。未明也觉察到了自己现在的狼狈。　

或许，他不应该轻易说出那句不是承诺的承诺！

未明的心里也这样嘀咕着。

是的，他的确不该说出那么一句所谓承诺的。

特别是象他这种“言必行，行必果”的人，每一句有意识无意识的话语都是在承诺！

对于涉及自己没有把握或是办了有可能触犯公理公正的事的话儿，是绝对不应该轻易出口的。

如若不然，那么留下的将不仅仅是纠缠不休的悔恨和一步三回头的懊丧，还有可能造成公正的扭曲和良心的歪斜。

二

想起早上的事情，未明就恼火，就抑制不住要诅咒自己的无知和自作多情。

那是早上第二节课结束的时候，班主任走到未明的身边：

“今晚学校要举行的一·二九联欢晚会，每个班可以分到五张票，下课你去领来分发吧。”

未明嘴上答应着，心里可是美滋滋的难以形容。这时候，教室的窗外冬日的阳光照进教室来，洒在未明的脸上，未明觉得居然有些发热！

未明是老师和同学们都非常器重的人物。许多人都很羡慕他。不仅仅是他成绩好，还主要是他对人也好，也许是出自那种农村人的优良传统吧。反正干什么事情，只要是交到他的手上，可以说全世界都放下了心。不仅仅是老师和同学信任他，最主要的是谁都知道他有一颗无私的心。

未明和许多农村的学子一样，他的理想原本并不是高中考大学而走上社会的。谁都知道农村的经济条件都不怎么好，哪个家长不希望自己的儿女早点踏上工作岗位，早点“光宗耀祖”；又有哪个农家子弟不希望自己早日成材，早拿工资，为家庭分忧呢！所以考中师就成了农家子弟几乎是唯一的出路。

不过命运却也总是不会让你像你想象的那样发展，他总是大出你的所料。未明就是这样走进这所全市的重点中学的。

可喜的是，未明一来到这里就深受老师们的青睐。而且他学习又努力，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许多同学也很喜欢他。老爸老妈见儿子那么争气，也就把一切苦和泪都往肚子里咽，尽量让孩子努力学习，不要想其他的。

三

“分发？怎么个分发法呀？”同桌突然问了一句。

“抽签嘛！”

“怎么抽呀？”

“你还不知道呀？”未明突然想到了什么，“哦，忘记你是最近才来的！告诉你吧。这个俗称叫做抓阄，就是全班有多少人，就准备多少张小纸片。小纸片上写上有字或无字，有几张票呢，就写几个有字，其余的就交给无去占领咯。然后，每人抽一张。抽到有就得票，抽到无就干瞪眼咯！”

“这公平吗？”

“当然公平咯！就是为了公平才这么干的呢！”

“这下我可就惨了！”同桌满脸沮丧，似乎自言自语的说。

“惨什么呀？”

“我可能无法得到票了呀”

“得不到就算了呗！有什么好惨的呀？”

“那怎么成呀？我每年都去的。何况我的好朋友们都有，就我一个人没有怎么成呀？！以前在的那个班分票总是班干说了算，说给谁就给谁！”　

“那想想其他的办法呀？”

“怎么想呀　？”

“我怎么知道？！”确实呀。未明又怎么会知道呢！

然后同桌没有再说话了，未明也没有。

但是，未明看到同桌一直沮丧着的脸，就觉得很不舒服。心里总不是滋味。男生呀，就是看不惯女生伤心难过，一见到女生难过的样子就会做些傻事出来。

然后，未命终于支持不住了，“别拉长着脸，好不好呀？我帮你想办法好了。我想办法给你搞张给你行了吧？”

“那怎么成呀”

“我想想，应该有办法的！”

未明确实是有办法的。而事实上，不管什么事，只要你用心去找，不管她有多么天衣无缝，也总是有漏洞有办法的。

上第三节课的时候，未明已经是成竹在胸了。

他坐在座位上，脸颊上挂着灿烂的微笑，窗户漏金来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使微笑更加灿烂。

四

上课的时候，未明一边把领到票后顺便去街上买回来的黄色的纸张裁成小片，一边压低嗓门把他的“妙计”郑重其事的告诉了同桌。

他说，他将准备五十一张小纸片，其中四十六张上写上“无”，另外五张写“有”。然后，他把一张写上“有”的挑出来给同桌。剩下五十张就刚好等于全班的人数减去未明，就用来给全班抽签。

——未明是一般不喜欢看这样的晚会的，所以他不想要票，因此他也就不想参加抽签了。至于同桌，为了掩人耳目，同桌也必须参加抽签的。到时候，如果同桌抽到“无”，就直接用事先准备好的“有”兑票就可以了。不过要是万一同桌又抽到“有”，这个玩笑可就开大咯。哈，同桌就必须丢掉一个有给其他人。而且必须拿给能保守秘密的本班同学，并且要在抽签未完前搞定。

他还说，这样做，“有”数刚好等于票数。如此，一般不会露出马脚。

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总算上同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并且认可了他的妙计了。

这时候，小纸片也正好裁就。一数，五十二张！多一张而已。于是他拿出一张夹进书里，就开始小心翼翼地写“有”，写满五张后，就递给了同桌一张，并且再三叮嘱她要妥善保存！这才继续写“无”。

末了，他再一次叮嘱同桌千万要妥善收藏“有”，而且下午要记着带来，——抽签定在下午放学后进行。

后来，他张口又想给同桌说点什么，可嘴僵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突然觉得有些空虚。

环顾四周，所有同学都在听课，除了他和同桌！眼睛的余光射到窗外的时候，这才发现阳光已经不见了，天空象个烧红的大天锅，看起来是要下雪了。未明不禁心里一震。

事情若是顺利的发展，那么待到下午抽签完毕，也就了结了。可是这种态势却是不允许的。总会有变化的。——这是命运时常玩弄的把戏。

就象这天吧，十几分钟之前还是阳光明媚，而现在却已经扬起了雪花，且越下越大起来。

五

放学的学生们冲出教室，看着这雪，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欢呼，如同久囚监狱的犯人蓦然见到的阳光一样。他们一改往日匆匆的脚步，慢慢的散起步来，觉得这样挺是罗曼蒂克。他们都走的很慢很慢，生怕因走快而缩短了他们享受的时光。

不过，有一个人走的更慢，那就是未明。

但是，他不是在浪漫，而是在感受心灵的斗争。

人真的很奇怪，十几分钟之前来为自己的杰作心花怒放沾沾自喜，转眼间却又为同一件杰作懊悔莫及，频频自责。

也许，上一阵子干那事时，处在朦胧状态。而现在人一冷静下来，朦胧就解除了。朦胧一解除人性必将闪现。人性不灭就会产生理智。人一理智，干什么事情就都要瞻前顾后，想这想那，事情可就难办了。

六

事情确乎是真的难办了。

未明额头的汗珠就是铁证，鼻尖滴下的汗珠就是铁证，乱颤的笔尖就是铁证。

闪动着，闪动着的，是公正；流过来，流过来的，是诺言。

容纳谁？拒绝谁？

还未来得及被岁月打磨老练的初出茅庐的未明怎么能在一时三刻作出明智的选择呢？

哎，都是承诺惹的祸。　

公正和承诺，鱼和熊掌。目前生杀予夺的权力操纵在你的手里。取舍去留，凭你定夺！想想吧。

承诺就应该成为现实是不错，可承诺毕竟是对一个人的承诺，是对一个人的恪守，对一个人负责。而公正，包含着老师和同学无比辽阔的信任，凝聚着正义和真理！她是大众的！我怎么能因为一句非承诺的承诺而放弃硕大的公正呢？

可是要放弃承诺，也要失去一个朝夕相见的同桌的信任呀。更何况从同桌一到这个班来的那天起，未明就很对她有好感了。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说，未明本来句暗恋着同桌，只是，他没有真正去考虑过这个问题而已。因此，要她放弃承诺，显然也很是不愿意呀。

只是，有没有两全齐美的办法呢？

不过那简直是妄想了。鱼与熊掌，可以二者兼得的吗？　

其实，要怪就怪同桌她自己。未明已经不止一次叫她好好保管好那张“有”的。要是她保管好的话，等到抽签完了，也就结束了。即使未明知道自己错了也得认了。

到下午快要放学，她却说是掉了。这就给了未明一个不祥的预感。而且加上，经过中午的思考，人一思考就会对已经做过的事情反悔的，即使是对的事情也会反悔，更何况是自己和别人看来都会认为错的时期能够呢！

既然掉了，很显然就要未明再写张给她了。而这就是使未明难决的原因。

七

未明头上的汗珠已经不再是从额头笔尖往外渗出了，而是山洪暴发般从他的全身每一个毛孔汩汩喷涌而出。转眼间未明已经如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全身尽湿。

他四周也罩上了一层雾气。他似乎想要超脱，意图与世隔绝了！

“如果你为难的话，那就算了！”同桌似乎也注意到了未明的窘相。不经意的说了一句。

有人说女性的声音是磁性的。何止如此呀，那简直就是诱惑，她可以挑起人的欲望，改变人的意志！

或许同桌说出这话并不意味着什么只是表达她对现实的屈服而已。

可是在未明听来，那简直是对他无能为力的藐视，就是对他背叛诺言的责备。他怎么能忍受？！

很显然同桌很有杀伤力的话语把未明本来句不坚固的信念击了个粉碎。就如同一个在水中挣扎中费了几翻周折才想决定回到此岸的人突然看到了一个幻像，使他又回到了最初。

汗水已经迷糊了未明的眼睛。可是未明手里的笔尖已经在纸上写了起来。未明在不经意间已经做了决定了。

八

“抓阄大会”是在讲台上举行的。——全班竟然没有一人缺席。

为了“公正”起见，还叫了团支部书记做了形式主义的见证人出席“大会”。一次一人上讲台抽一签，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有”“无”。——签是事先就叠好了的。同学们都很信任我，所以也没有谁会怀疑我会出卖他们的信任。

每个人上台的步子都不是踩在地板上，而是踏在未明的心上；每一只手抓走的都不是纸片，而是未明的心头肉。

但是看上去未明却比谁都镇静而庄重。尽管他心上的石头直待最后一个人走上讲台最后一张小纸片消失的那一刻才落下！

“请拥有‘有’的同学上来兑票！”　

一，二，三，四，五，……

未明不敢相信，明明只有五个“有”的呀！怎么会多了一个呢？他不敢相信，又数了一遍，还是六张！一样的纸一样的字体。

未明感觉脑门里轰的一声巨响，他知道自己彻底崩溃了。他慌忙把票往桌上一丢，撒腿就仓皇外逃。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收拾残局了。

逃。

他从来没有跑这么快过，恐怕马拉松冠军也要稍逊一筹。

逃。

他没命地飞奔，鬼追似的飞奔。雪爬满头，他不知道。水灌满鞋，他也不知道。

逃。

到家里——也不知道进错了没有，撞开门，跌倒在沙发里，他已经疲惫不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