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1室是一个什么所在?
如果没有具体的语言环境,如果不是知情人,“731室”这样的字眼,就会让人觉得有点儿恐怖,让人联想起当年日寇侵华时的细菌部队。其实,“731”室就是一间办公室,是一所全日制重点高级中学b中学的高三语文教研组三间办公室里头的一间。因为是在综合大楼第七层第三十一号房间,于是就简称为了“731室”,跟日寇侵华时的细菌部队的番号相同,纯属是一种巧合。
要说巧合,还有更为巧合的。
本学年组合在731室办公的三男二女五位语文教师,是名副其实的老中青三结合。除了孔老夫子比朱淑贞年长了15岁外,其他四个的年龄依次相差5岁,不多也不少,是一个严格的级差为5的算术级数。可谓巧极了是不是?
b中学实行教学循环制,就是教师从高一年级起,一直教到高三,然后又从高一开始进行新一轮循环。所以要是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年级教研组的成员一般是不变的。人员不变,但办公室却是要每个学年换一次,原因是年级办公室的所在楼层是永远不变的,高一在一、二层,高二在三、四层,高三在五、六、七层,所以老师们就必须每学年搬一次办公室,所以每个学年在同一个办公室办公的人员就未必相同了。这中间有人际关系的玄妙在里头。这人和人啊,要是在同一个地方处久了,就难免要生出一些芥蒂来,夫妻间尚且会审美疲劳,更何况同事之间。这是一方面。当然还有另一方面,那就是男女同事要是相处久了,也有处出情投意合鸾交凤友的可能。这世上不是老演绎着办公室里的风流故事么。老师们一年换一拨人相处,一年一个新的人际环境,自然就少了许多道不明说不白的是是非非。
论龄排行起来,孔老夫子是老大,贵庚55,正好在耳顺和天命中间;朱淑贞是老二,芳龄40,正好在不惑的年份上;张丽华是老三,芳龄35,正好在不惑与而立中间;林逋是老四,贵庚30,正好在而立的年份上;郑和是老五,贵庚25,正好在而立与弱冠中间。这样一种层次分明的年龄结构,称呼起来原本是很顺当的。以年龄最小的郑和的身份说,那称呼便是朱姐、张姐,林哥了,别人都可以叫他郑弟。当然,如果要更亲热些,也可以径直叫了大姐、二姐、三哥,别人称呼他就是五弟了。顺当得就犹如一个大家庭里的兄弟姐妹一般。顺便提一下,这b中学的老师之间就作兴这么称呼,由来已久,成了传统,现如今哪一个办公室里不都是哥呀姐呀弟呀妹呀的叫着,亲热热的,甜腻腻的。和那张三老师李四老师的叫法比起来,自然就多出了几份哥们义气,忒显得一片亲情,一团和气。不过这其中也有一条大家默认默守的规则,就是那男的叫女的只限叫x姐,不得叫妹,那女的叫男的只得叫x弟,不得叫哥。同性不限。这条古怪的男女有别的约定,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免打情骂俏有情无思的嫌疑才定的。其实呢,这有情无思也罢,无情有思也罢,有情有思也罢,又岂是一个称呼就能避免得了的吗?大凡喝了一点墨水的人,没有一个不是银样镴头枪的,心里藏着掖着种种撩云拨雨的浪漫花絮,却偏要做出一派风轻云淡的气象来。
731室里的称呼要说顺当,却又有不顺当的地方。问题就出在孔老夫子身上,出在这条约定俗成的规则上。这孔老夫子,年龄比朱淑贞长了15岁,比张丽华长了20岁,你朱淑贞和张丽华总不能也称他“弟”吧 ;你孔老夫子也不能就把她们叫成了“姐”吧。原来这姐姐弟弟的叫法,用在了年龄相仿的男女身上,才可以不必计较孰大孰小的。
要说解决这么一个称呼问题,也不是什么难事,大家统一一个称呼,比如说“孔老”之类的,既表达了尊重的意思,又没有打情骂俏的嫌疑。可是这朱淑贞偏偏是一个较真的人,非要弄出个云开月来水落石出不可。于是,在731办公室组建的当天,在她的主持下,731室隆重地郑重其事地召开了一次称呼研讨会。大家畅所欲言各抒己见。朱淑贞提议:她以下四人统一称呼孔老夫子为“孔导”,既表尊敬,又体现了学府的特色。孔老夫子对另外四人的称呼则是姓或名前缀之以“小”,或者就径直呼姓名,由孔老夫子自定。孔老夫子再三再四地说“不可不可”,你们就叫我“老孔”吧。最后朱淑贞叫大家举手表决,除孔老夫子外,其他四人一致举了手,于是就形成了决议。管你孔老夫子同意不同意,少数服从多数嘛。
朱淑贞提议叫孔老夫子为“孔导”,其实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
孔老夫子是“老三届”高中生,曾经在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了整整十年,78年恢复高考时,才侥幸考上了一所师院。已是而立之年的已经为人之夫为人之父的孔老夫子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学习特别用功。毕业时以全优的成绩,博得了老师的青睐,系里领导做他的思想工作,要他留校教古典文学,孔老夫子犹豫了几天,最后还是以家庭困难为由,婉拒了系领导,放弃了这么一个大好的发展机会,硬是回到了县里,当了b中学的语文教师。流年似水,这一晃就快过去三十年了。世界风云变幻,孔老夫子却是也无风雨也无晴,在b中学的三尺讲台上一站就站了快三十年。因为丰富的教学经验,加上深厚的学识功底,孔老夫子自然就成了b中学语文学科的台柱。
其实,她朱淑贞老早就管孔老夫子叫上了“导师”。
731室五个人里,要数朱淑贞和孔老夫子处得最久。孔老夫子1982年进的b中学,朱淑贞是1988年进的b中学,相处二十年了。孔老夫子有两个嗜好,一是喝酒,二是读书。杂七杂八的书读过不少,记性又好,经史子集掌故逸事记了不少东西。被语文组一部分同事称为“活字典”,为什么不是全部同事,这里头又有缘故,因为说别人如何如何的了得,往往有把自己说低了的成分,所以,有另一部分同事就不这么捧他。文人相轻,古今皆然。不过,她朱淑贞不是那种人,她对孔老夫子的敬佩是由衷的因而也是极自然的。因为敬佩是极自然的,所以朱淑贞常向孔老夫子讨教也就极自然了。孔老夫子因为有人且是女人看得起自己,心里也自然十分受用。所以凡是朱淑贞有什么事情问他,必定是诚恳有加,耐心解说。即使有时问到了连自己也不懂的问题,也必定要翻字典查资料弄明白,然后对朱淑贞说清楚。不仅如此,更让朱淑贞感激的是,去年评高级职称,孔老夫子楞是加班加点,为朱淑贞赶出了两篇文章,一篇教学论文,一篇短篇小说,都发在国家级刊物上。还不是挂名发表,而是把著作权署名权全让给了她,而且还守口如瓶,除了他们自己,再没有第三人知晓那文章是孔老夫子捉刀的。b中学的领导和教师从此对朱淑贞刮目相看,职称自然也就顺利过了关。因为敬佩因为感激,就生出了几份亲热与近乎,因为亲热与近乎,朱淑贞就不知不觉地管孔老夫子叫起了“导师”。是真心实意地叫,一点也不含戏谑的成分。而孔老夫子对朱淑贞的称呼则是“小朱”和“淑贞”兼用,大众场合叫“小朱”,若是只两个人时就叫“淑贞”。这种内外有别的叫法,自然隐含了一种深意在其中,两人也心领神会。真是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你说这孔朱二人年龄相差这么大,本来是无情无思的,不想时间一久,倒还真生出了一点朦朦胧胧的情思来。不过,这朱淑贞之于孔老夫子,还说不上雨余黏地絮的情份上,那雨余黏地絮是一种越陷越深的姿态,得有一种豁出去的勇气,而她只不过有点儿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意味。有这么多层内蕴在其中,在称呼问题研讨会上,经过一番斟酌,朱淑贞便提出了自己的动议。孔老夫子和朱淑贞那点扑朔迷离的关系,哪能逃过了观察细心的语文教师,于是,其他三人就来了个顺水推舟,一致举手通过了朱淑贞的动议。
按说,这称呼问题就算顺理成章地解决了。不过,且慢,这之间还有问题,也还是出在孔老夫子身上。决议通过当天的下午,孔老夫子不知为了什么事,叫了一声“小朱”,殊不料其他几人都“扑嗤”一声笑了。弄得孔老夫子满面红云,以为是自己叫小朱时是语调上还是语速上出了什么纰漏,让人听出了什么暧昧迷离之音。朱淑贞也是一脸桃花,生怕自己那点儿雾失月迷无处寻觅的心事让人觑见了。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乜钭着眼对视了一下,好不尴尬起来。寻思了半晌,觉得不可能呀。紧接着他们又一个个阴阳怪气地叫着“小朱”“小朱”。孔老夫子还是没明白过来,搔着头皮不断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张丽华干脆作农家老妪状“哟罗罗——哟罗罗——”地呼起来,惹得全室一片哄笑。这“哟罗罗”是当地人呼唤猪的。这下孔老夫子和朱淑贞总算明白过来,原来这“朱”字和“猪”字同音同调,叫“小朱”即是叫“小猪”。孔老夫子便不好意思 “嘿嘿”地笑了,朱淑贞倏地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跑到张丽华跟前,两只手一左一右揪住了人家两片杏桃腮儿,使劲地拧,嘴里一个劲儿地喊“看我不把你这狐媚子撕碎了”,张丽华笑叉了腰猫着身子不住喊“别人叫得,我就叫不得吗”。林逋和郑和直笑得前偃后合人仰马翻,声气不迭地嚷嚷着“好一场鹬蚌之战”“好一场鹬蚌之战”。孔老夫子听着这话,觉得这话里好像暗含着一层说自己是渔翁的意思,脸上不禁又一阵火辣辣的,又不好把话挑明了,只好低了头嘿嘿地笑。
笑归笑,闹归闹,这称呼问题总还得协调好。笑闹过后,孔老夫子就自问自答地说“我一向都叫‘小朱’,也没人想到那一层,怎么让小张一听就听成了‘小猪’。那我该怎么叫呢?”“要不,就叫淑贞好了吧”。张丽华听了,心里又一阵窃笑,嘴上却大大咧咧地说“好,好,就叫淑贞的好,就叫淑贞的好”。不过细细想来,还就只能这么称呼,叫小朱不恭,叫小淑贞别扭,全称了“朱淑贞”显得太生分,若简称了“淑”或“贞”更显得有几分狼子野心。
于是孔老夫子就不分内外都管朱淑贞叫“淑贞”了,尽管似乎比“小张”“小林”“小郑”多出了一点什么味儿,未必完全妥贴。你张丽华窃笑就窃笑吧,你张丽华总不能要求人家孔老夫子也叫你“丽华”吧,那叫什么话?朱淑贞这么想着,心里像有一只小毛虫柔柔地蠕动。
君子好逑之辨
“君子好逑”这个词怎么读呀?
朱淑贞备课时突然就遇到了这个问题。
语文教师可不比理科教师,读错一两个字全不当一回什么事,语文教师可是肩负着规范母语的重大责任,一点也不容含糊。譬如说这“君子好逑”里的“好”,到底是读“hǒo”呢,还是读“hòo”呢?这个字的读音实在有辨清楚的必要,因为读音不同,整个词的意思也就不同了。要是读第三声,那意思就是君子的好配偶;要是读成了第四声呢,那意思就成了君子喜爱自己的配偶。这样的问题本来也是很容易解决的,查查字典就解决了。可字典上偏偏就没有这个词条。教科书上也不是没有注解,可是这注解还不一样,原来人教社的教材上注的是第四声,所以她也一直读第四声。现在的新课标教材,又注成了第三声,这就让朱淑贞有点犯难了。
朱淑贞就向731室的全体成员郑重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君子好逑的“好”,到底怎样读?
首先发言的是郑和,他说:你朱姐就别那么较劲了吧,怎么读不都一样,高考题有时还说不清呢。你说“咸与维新”的“与”怎么读,词典上注的是“yú”,教材上原来的注音是“yù”,后来又取消了。按说,在没有具体的语言环境时,两种读音都是可以的。可是高考题的答案就只是“yù”,试评时老师发现了这个问题,向阅卷组领导反映,也没有什么说法,于是就只好都按“yù”改了,你说考生冤不冤。
接着发言的是林逋,他完全赞成郑和的意见,也说:朱姐,郑弟言之有理,那年高考全国卷不也出了个笑话吗,说“天随人愿” 的“随”错了,要写“遂”才对。结果呢,一翻词典,两个词条都有,改卷时只好来一个补充,因为这道题没了答案,只好给每个考生送了3分。我看,这个“好”怎么读都可以,就是有什么权威部门出来说话,说你读错了又怎样,莫不成你高考都可以更正,倒不容我们这些小小的老百姓也来个更正么。
张丽华低着头修着指甲,默不作声。朱淑贞问她,你的看法呢。张丽华才抬起头说:我记得一次看越戏,《闺塾》那一出戏里,腐儒陈最良的台词念的就是第四声,依我看就读第四声吧。人家名角明星都这么念,我们就怎么念不得?
朱淑贞听了,不由得又想起那次称呼研讨会上张丽华狡辩的那句话,不禁脸上又飞起一片红霞,又发作不得,只好心里狠狠地想,总有一天你张丽华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手里,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淑贞一阵身迩心遐意徘徊,缓过神来,说:二位贤弟的说法固然不错,但我们同一个组还是得统一一下,总不能同一个组里有人这样读有人那样读吧,要是这样,让人知道了岂不笑话我们。至于张妹说的,我觉得算不得依据。所谓戏曲,就是带有地域色彩的戏剧,那念白唱腔自然就带有方言的口音了,怎么可以以戏曲里的念法来断定普通话的读音呢?
林逋郑和连连点头说:朱姐言之有理,那就请朱姐定吧。朱淑贞说,我怎么定?我现不正是拿不准才提出来大家讨论吗。张丽华莺啭燕啼地说,还是听听孔导怎么说吧。
朱淑贞看了看孔老夫子的座位说,也不知道这老夫子干什么去了,到现在还不见个人影。张丽华听了,又阴阳怪气地说,怎么,连姓也免了?朱淑贞脸又一红说,说正经事儿呢,什么时候才有个正型。张丽华扮个鬼脸说,你就正经了?声音不大却很清楚。朱淑贞只当没听见,不和她理论。一时间,谁都不说话了,办公室里突然就鸦雀无声起来。
孔老夫子这些日子便秘,今天一上班就进了卫生间里,哼哼唧唧地蹲了半晌也没努挤出来,只好悻悻地回了办公室。刚踏进办公室门,张丽华就说,你孔导到哪里快活了,人家朱姐正有事要请教你呢。孔老夫子说,说请教不敢当。又问朱淑贞,真的吗。朱淑贞点点头说,是。
问清了原委,孔老夫子就说,淑贞说的有道理。我们当教师的可不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哟。接着就说了自己的看法。张丽华林逋郑和三人在下面挤眉弄眼。也不知孔老夫子和朱淑贞看见没看见。
孔老夫子依据的是《诗经注析》,说《关雎》一诗,是贵族子弟的失恋之歌,那个贵族子弟看见一位美丽的姑娘,觉得她是自己理想的配偶,但又“求之不得”,便只好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一厢情愿的想象中。“好逑”就是好的匹配的意思,所以读“hǒo”。
郑和接着就说,怪不得眼下有那么多大学办什么淑女班,原来是想调教出一个个淑女来,好做君子的好老婆。
林逋问孔老夫子,怎样的女人才算得是窈窕淑女呢。
孔老夫子又掉起了书袋说,《艺文类聚》说,美貌谓之娥,美状为窕,美色为艳,美心为窈。两千八百年前的人早就把心灵美和外在美用来衡量好女人了。现在办的淑女班,教女孩子们学学唐诗宋词,学学书法,学学乐器,学学女红,对于提高女孩子的素质也许有用;但一个人的潜质,一个人的内涵岂是办办学习班就能培养出来的?
朱淑贞连连点头称是,说:现如今,这窈窕的淑女还真难找了。你看那些个女孩子,哪一个不打扮得花团锦簇,可惜空有一副好皮囊,肚里其实一片草莽。除了卖弄风情,勾引男人,还会什么呀。
朱淑贞话音未落,张丽华立刻接上话茬儿说:哟哟哟,你朱姐也太眼高了吧。怎么一竹篙打翻一船人呀。
朱淑贞说:张妹,你可别神经过敏呀,我可没有说你不是淑女哟。
张丽华说:我的好姐姐,我的好姐姐,你是淑女,总行了吧,百分之千的淑女。
林逋连忙出来打圆场说:我们731室两位姐姐都是淑女,像朱姐张姐那样心地纯洁,心无旁骛,知识渊博,模样又长得俊的女人真的不多了。你说是不是,孔导?
孔老夫子连声说:是,是。
张丽华说:我说就是嘛,要是朱姐都不算淑女,那天底下还真找不出淑女了。
朱淑贞说:好妹妹,你就别拿我开涮了。自己想别人说自己是淑女,就老拿别人做引子,其实呢,你不用启发我,我也认定你就是货真价实的淑女。
张丽华说:你想做淑女就做你的吧,我才不稀罕呢,做淑女有什么好的。
郑和说:是呀,做女人难,做淑女更难。
林逋说:还得加上一条,做女人苦,做淑女更苦。
张丽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朱淑贞低着头在备课本上漫不经心地画着什么,两个女人都默不作声了。郑和想,是什么风,吹绉了两位姐姐心中的一池春水呢?
谁是窈窕淑女?
731室里的两个女人是不是窈窕淑女?
这天下午五人都没课,朱淑贞和张丽华结伴去了超市,据送上门的促销传单上说,这家超市新近到了一批新款女装。731室剩下三位男士,气氛就显得有点儿沉闷,三个男人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感觉。真难想象,要是这世界没有女人,还不知有多乏味呢。怪不得高尔基说,没有女人就没有整个世界,这话恐怕不仅仅是从生理学的角度说的。郑和耐不住这沉闷,就提出了这个问题。郑和正在[ch*]女朋友,由朱姐作伐,女方是英语组的,叫甄洁。郑和提出这个问题来讨论,其实是大有深意的,他不好意思直接问大家,朱姐给牵线搭桥的那位女郎算不算窈窕淑女。于是就来了个投石探路,想通过和朱姐张姐的比对中,判断一下英语组的那位甄洁是不是窈窕淑女。
三个男人一致认为,从“善容”的角度说,朱淑贞和张丽华都是名至实归的美女。
朱淑贞有着一张线条柔和的鹅蛋脸,显得雍容端庄;张丽华有着一张腴瘦有致的瓜子脸,显得俊俏清爽。朱淑贞常穿一套旗袍式套装,浑身透露着华贵;张丽华常穿的是西式套装,大方而不失妩媚。
孔老夫子很有诗意地总结了一句:朱淑贞的美是一首蕴藉婉约的古诗,张丽华的美是一首热情洋溢的现代诗。林逋和郑和拍着手说,哟哟哟,到底是老夫子,慧眼识美女,一句话就把两位美女的美概括得入木三分,精彩精彩,经典经典。
那么,从“善心”的角度来说呢,郑和把讨论引向了更深层次。
朱淑贞和张丽华都是大学本科文凭,有文学修养,比起那些不知有汉,更无论魏晋的摩登女郎来不知强了多少倍。孔老夫子说,有一次,宣传部组织演讲比赛,他被聘做评委。知识竞赛时,孔老夫子出了一道很简单的题目,就是默写唐诗,每默写一首加两分。县各直属单位参加演讲比赛的都是清一色的美女,只可惜肚子里全被鸡零狗碎塞满了,那还盛得下多少墨水?默写得最好的还算县政府办公室的那位女秘书,写出了三首,一首是李白的《静夜思》,另一首还是李白的,《望庐山瀑布》,还有一首是骆宾王的《鹅》 ,问她是谁写的,她还答不上。要是让淑贞和小张来做这种幼儿园的小儿科题目,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孔老夫子在称呼朱张二人时,总是严格遵守称呼研讨会上的决议的,不管是当面还是背后。
林逋说:就是嘛。朱姐张姐和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美眉们比起来,真是云泥之别呢。
郑和说:这方面朱姐张姐是有优势的,毕竟是中文系本科毕业的嘛。依我看,拿了自己的强项跟别人比,算不了什么。他心里想,那位英语组的美眉,说不定也背不出几首唐诗来呢,以此就说人家不是淑女,就说人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不是有点冤屈了。
孔老夫子说:郑和说得很对,其实看一个女人是不是淑女,除了文化素养气质品位之外,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标准。
郑和说:孔导说说看。
孔老夫子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诗经为什么用雎鸠起兴?《诗经注析》说,“关雎兴于鸟,而君子美之,为其雌雄不乖居也”,“不乖居,言不乱偶”。于此可见,《关雎》中所说的淑女还有一条重要的标准,那就是爱情专一。
郑和说:我觉得这条是最重要的,要是这条也做不到,那还算什么淑女。
林逋说:这么说来,朱姐张姐真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淑女了。学校里时常会闹出些绯闻来,谁傍了大款,谁偷了情,谁红杏出了墙,大家心知肚明,只是嘴上不说罢了。可我们的朱姐和张姐那儿总是无风无雨,波澜不惊。
三个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不成想,朱淑贞和张丽华二人提着购物袋,嘻嘻哈哈地就进了办公室。张丽华耳精,林逋的话尾儿正好被她逮着了。就大声嚷嚷着说,嚼什么烂腔呀,趁我们不在就对我们飞短流长,还算君子么?
林逋连忙说:哎呀呀,张姐真正是冤枉我们了。郑和帮腔说,两位姐姐别误会了,我们正选学校里的淑女呢,选来选去,就觉得你俩才是不掺假的淑女。
朱淑贞说:谁信呢,好在我是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张丽华突然就把气撒向了朱淑贞身上,说:咦咦咦,你朱姐怎么说的话,莫不成我倒是做过什么亏心事,倒是怕他们敲门了。
朱淑贞反唇相讥说:看看,是不是,又神经过敏了。我只能为自己打保票,哪敢为别人打保票呀。
林逋说:二位姐姐就别狗咬狗骨头了,我们真不是鬼,我们刚才真的是评定了你们才是b中学里真正的淑女。要不,你们问问孔导,我和郑弟不正经,孔导可不能不正经吧。
朱张二人就把脸朝向孔老夫子。朱淑贞是顺着眼,面含羞赧;张丽华是睥睨着眼,面含慎恼。孔老夫子点点头说,是这样。
朱淑贞说,谢谢抬举。张丽华说,吃饱了撑的。
一时无话可说,五个人都埋头备起了课。过了一会儿,忽听得一阵“咯咯”的笑声,众人抬头看时,只见张丽华一个人正抿着嘴偷偷地笑。准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禁不住笑出了声。林逋说,张姐,有什么乐事就一个人贪污了,也不拿出来给大家分享分享?张丽华越发笑得响了。边笑边说,还是让朱姐说说吧。朱淑贞说,让我说什么,你张妹有什么鬼胎?张丽华说,你不觉得那事可笑吗,我们在超市碰到的那件事?朱淑贞说,我当是什么事呢,那事有什么可笑的。两个人一来一往,直把三个男士的好奇心吊得高高的。朱淑贞才说,你们看政教处的庄清主任是不是淑女?众人异口同声说,哪还用问,当然是淑女了。张丽华说,且慢下定论,且听朱姐说过那件事再下结论。朱淑贞死活不说,张丽华只得自己说了。
原来刚才朱张二人去超市,坐的是张丽华的车。两人到了超市门口,找地方泊车。前面一辆车刚开进泊车位,两人一看,正是学校里的那辆奔驰,平时那辆车是校长贾高的专车,其他副校长只能用那辆桑塔纳。朱淑贞吐吐舌头说,怎么这么巧呀?张丽华说,是呀,这贾校长是从不逛超市的呀。正说着,车门开了,左边下来贾高校长,右边下来的是庄清主任。两个人并肩进了超市。朱淑贞说,我们去别家吧,免得碰着了怪尴尬的。张丽华说,走什么,我正想给他们一点难堪呢。
这张丽华跟庄清原本就有一点过节,一次班主任会上,庄清不点名批评个别女教师跟男学生关系太亲切,不像师生的样子,不像话。这话明摆着是冲她张丽华说的。张丽华不好辩驳,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忒不服气,不就是不端老师的架子吗,不就是那天在食堂里和一个男生坐一起吃饭把自己碗里的菜夹了一点给他吗,不就是那次下雨自己忘了带伞,和那男生共伞把手搭在了那男生肩上吗?你庄清看见了又怎样,你能小题大做到什么程度?我一个三张多的女人,还能跟这小屁男孩出什么事,真是笑话。
张丽华把车子停稳,两人下了车,就隔着前面的贾庄二人十多步,也进了超市。两人看着贾庄二人从东边走道进了女性衣饰区,张丽华拉着朱淑贞从西边走道也进了女性衣饰区。两对人就在中道相逢了。张丽华主动打招呼说,两位领导也逛超市呀。贾高校长说,哪有时间闲逛,我们去了局里开会,小庄说想买件衣服,就陪她来了。张丽华说,有贾校长陪着,——故意拖长了腔调,把一个“陪”字说得峰回路转,意味深长。——有贾校长参谋,庄主任一定能买上一件品味不俗的衣服了。说得贾高不自在了,讪讪地说,瞧你张老师说的,我对女人的东西是一窍不通。庄清满面通红说,张老师,你……庄清本想说“你别误会了”之类的话,想想正犯了此地无银的嫌疑,不合适,到底也没想出什么词来,只说了半拨子话,反而弄得更狼狈了。张丽华说,两位领导就慢慢挑吧,我们去化妆品区看看。拜拜。一脸的坏笑,眨巴着眼睛,说着就拉了朱淑贞一蹶屁股离开了,撂下贾高和庄清在女性衣饰区里,任那贾高脉脉乱如丝,欲说还休,只道是这小张好一张刀子嘴;任那庄清羞也不是,恼也不是,玉脸儿好一阵姹紫嫣红……
张丽华绘声绘色地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引起731室议论哗然。
林逋说:没想到贾校长平时一本正经道貌岸然,却原来是沐猴而冠。
郑和说:我原以为庄主任是淑女呢,你看她平时粉黛不施,一幅素面朝天的样子,心里头却原来是春意盎然春花烂漫。
朱淑贞说:也不能太损人家庄主任了,她老公都几年没回了,这如狼似虎的年纪,哪受得了这样的煎熬啊。
庄清和老公原本是同事,都在b中学教书。庄清是四年前被提拔当主任的,她老公却在那年冬辞去了b中学的工作,去了沿海一个城市发展了,一去就音尘隔绝无消息,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个中原委,有人说,是老公眼见得自己比老婆矮挫了一等,觉得憋屈,才走的。也有人说她老公的出走,是因为看不惯庄清在那个圈子里花枝招展弄情卖俏。不过都只是猜测而已,谁也不能进入她老公的心里去问个究竟。
张丽华说:本来也没什么,熬不住了做一点不合淑女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却偏要摆显出唯有自己是好女人别人都是坏女人的架势,就让人忒不服气了。
朱淑贞说:人家是主任嘛,还是管政教的,不摆出淑女的样子行吗?
林逋说:你张姐也是,这次把人家领导给揭穿了,就不担心有好果子吃吗?
张丽华说:我才不怕呢,我高山景行,磊落光明,他们能奈何我什么。
郑和说:就怕有时不高山景行了。
张丽华说:郑老弟,你放心我好了。倒是你得关注点,你那甄小姐那么一个美人坯子,可要防着被人勾引了去哟。
郑和说:我打什么紧,反正我未娶她未嫁,要是有人勾引她,我就让给人家。
一句话又把大伙儿说笑了。唯有孔老夫子一言不发一声不笑,右手手指横拈着一支圆珠笔,骨碌碌地转着玩。
张丽华说:你孔老夫子今天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
孔老夫子说:我能有什么心事。我说你们也别背后阴损领导了,就不怕墙外有耳吗?
林逋说:孔导,依你看,庄主任算不算窈窕淑女?
孔老夫子说:我觉得还是算,不就是跟高校长逛了一次超市吗,哪算什么事?
其实,贾校长和庄主任暗中有一腿,孔老夫子早就有所耳闻。孔老夫子的儿子在离城六十公里的巫山,开了一家洛神避暑山庄,有一次,儿子对孔老夫子说,你也不带妈妈来我开的山庄玩玩,真是不懂生活。孔老夫子说,谁去我也不去,你那是什么避暑山庄,听着那名称就犯恶心。儿子说,哟,你算什么,假作正经。你们学校的贾校长还经常带她老婆来度周末呢,你看人家两口子多浪漫,多有情调。孔老夫子说,怎么浪漫,怎么有情调?儿子说,你没看他们那股甜蜜劲儿,老夫少妻的,连走路都互相搂着,活脱脱一副新婚燕尔的样子。好在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要不然,撞着了还不知有多难为情。孔老夫子说,胡说,什么老夫少妻,人家贾校长和夫人都是解放牌的,打扮得再精细,也不至于成了老夫少妻。儿子说,我真没有走眼,那贾校长对老婆还左一个“小清”右一个“小清”的叫着呢。孔老夫子一琢磨,这贾校长的老婆的名字里没有“清”字呀,前几年还在图书馆占着个位置,这两年才干脆办了病休没来上班了,怎么就成了“小清”。再仔细一琢磨,孔老夫子到底明白了。原来这b中学的女人行里,除了庄清,就再也没有谁的名字里夹着“清”字的。儿子说的“小清”除了庄清外,还能是谁呢。不过,孔老夫子并没向儿子说穿了这层意思,怕儿子张扬出去弄出什么麻烦来,毕竟人家是直接管自己的领导呀。
今天,他孔老夫子也不敢把这秘密公开了,就凭小张这张破嘴,还不把这校园上下搅一个沸沸扬扬。
张丽华说:你孔导没有原则,要是她庄某人都算淑女,那天底下就没有不是淑女的了。
孔老夫子说:好好好,就你小张是淑女。天底下除了你,谁也不是淑女。说得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张丽华撇撇嘴说:我不屑做什么淑女,但也不能让那些假淑女做了b*子又立牌坊。
婚姻问题
731室五个人正兴致勃勃地议论着,张丽华的手机就突然奏起了音乐,翻了盖一看,原来是张丽华老公打来的。老公说,丽华呀,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张丽华说,今天是多云转阴,傍晚有雷阵雨。老公说,今天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这么重要的日子也忘了?张丽华说,不就是结婚十年了吗,又能怎样?老公说,我在鸳鸯酒家订了一桌席,还邀了几个朋友,今晚我们一道庆祝一下。张丽华说,有什么好庆祝的呀,我烦着呢。说完,就“啪”地一声关上了手机。
林逋在旁边听着,大概听出了其中的内容,就说,张姐,结婚都十年了,十周年,真得好好庆祝一番。见张丽华一点情致也没有,又说,怎么了,是不是姐夫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张丽华还是不作声。林逋也不怕张丽华烦,接着又说,看姐夫想得多周到,想来是一个情种,是一个忒有浪漫情调的人。张丽华大声说,浪漫个屁,情调个屁!林逋一脸困惑,见张丽华这么一种态度,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张丽华的手机又响了,还是老公的,老公说,丽华,你一定要来呀,别失了我的面子,我都约了朋友。六点,准时到啊。张丽华眉头一挑,对着手机吼道,你烦不烦呀,你高兴你就等着吧。
这时,孔老夫子发话了,说,小张,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夫妻之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说明白了不就得了。朱淑贞也说,孔导说得对,今晚这庆祝宴会你还是得去。你要不去,可真要把你老公的面子丢尽了。张丽华说,他有什么面子好丢的,他早就没面子了。郑和说,我还真弄不懂你们这些已婚的男女。你说姐夫嘛,要地位有地位,要才能有才能,要外貌有外貌……还没容郑和说完,张丽华就冲着他嚷嚷,你一个小屁男孩知道什么!郑和吐着舌头,朝林逋递了个眼神,也不敢说话了。
张丽华满肚子委屈不知向谁说,她就是想不明白,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说变就变了。
张丽华和老公关青云是同乡,又是同校不同系的同学,自己念的是中文系,关青云念的是哲学系。当初看他是外表堂皇,才华横溢。两人同年毕业,一同回了家乡当老师,经不住关青云的频频进攻,就结了夫妻。原本也是情投意合鸾凤和鸣的一对,张丽华对这段婚姻也没什么腹诽。后来,老公觉得教书有点屈才,就想办法从了政。当初老公做这种选择,她张丽华也是赞成的。老公在招商局从一个小小的干事做起,不到四年时间,就坐到了副局长的位置。渐渐地,张丽华和关青云的那种琴瑟和谐的生活就打乱了。先是老公回家的时间晚了,然后是回家的时候少了。就是回家,也是酒气醺人漫天胡侃,颇有齐国良人的味道。开始时,张丽华盘问他,他还会找点诸如事多呀应酬多呀的理由搪塞,到后来,要不就干脆不理睬她的唠叨,要不就硬邦邦地甩下一句“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直呛得张丽华口瞪目呆。张丽华大有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懊悔,她哪受得了这般窝囊气,一气之下,把小孩扔到了娘家,自己一个人在学校公寓租了一间套房住下了,再也不回家,任她老公为所欲为。关青云有时到学校公寓住,张丽华也不怎么看待他,不理不睬的,把老公冷落得倒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闲人似的。
刚才老公来电话,一时赌气,说了几句绝情的话。过后想想,他既然还记得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可见还不是完全恩断义绝。说不定还能念了旧情,重修旧好,从此鸾鸣凤和互敬互爱了。说实在的,有哪个女人不想省点事,有哪个女人愿意没事找事瞎折腾的呢?这么想来张丽华就决定按时赴宴,来一次俎樽折冲了。
于是乎,张丽华就顺了孔老夫子和朱淑贞给的台阶下来,说,去就去,看看他那花花肠子里还能生出什么烂果来。张丽华说走就走,起身和其他几位打个招呼说,我去娘家接了小孩同去,先走了,说完就出了办公室,“咯噔—咯噔—”,抛下一串皮鞋硬鞋底撞击瓷砖地板的脆响。
张丽华走了一会,英语组的甄洁就来了,一进办公室,就揪郑和的耳朵,厉声咋呼着说,郑和,你是不是忘了今天的事呀?郑和说,这么重大的事哪能忘得了呀。甄洁说,没忘?怎么还坐在这里若无其事似的?郑和说,我这不是还有点事吗,本想一放学就来叫你的,正好你来了,你等会,我写完这节课的教案就走。甄洁侧着头问,就这么去?郑和不解,说,不这么去,还能怎么去?甄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呀,真是一个榆木脑袋瓜子,这世上的规矩礼节一点也不懂,可见这书不是好东东,生生地就把一个人给读成了懵懵懂懂的痴汉。
一旁的孔老夫子和朱淑贞听着这话,忍不住笑了。朱淑贞就说,小丫头,这么厉害呀,还没正式做夫人,先就揪起了准老公耳朵,要是做了正式夫人,还不知怎么作拿我们郑和呢?甄洁“扑嗤”一声笑了,说,朱姐,你做的好红娘,把这么一个愚蠢顽劣的书呆子说给我,到时候看我怎么埋怨你。朱淑贞说,什么事呀,是不是约好了今天去办执照呀?甄洁说,哼,办执照,还早着呢。不过了这考验五关,有这么撇脱?朱淑贞说,哪到底怎么回事?甄洁说,我爸妈叫他今晚上我们家去,算是认识认识,你说这关是不是很要紧?可他偏不当回事,一整天连电话也不来一个,商量商量该怎么去。害得我厚了脸皮来找他,倒好像我是赖着他的无人要的贱货。朱淑贞笑笑说,哪就摊得上这么上纲上线的。又对郑和说,你郑弟还真是书呆子,快收拾了,和小甄商量商量买点什么礼品去。郑和摇摇脑袋说,真麻烦。甄洁,你稍等会,我就写完了。
甄洁就在张丽华的位子上坐下了。见孔老夫子在场,就跟孔老夫子唠上了。
甄洁说:孔老师,你和我爸是点友吧。我爸老念着你呢。——“点友”是本县对当年下放插队在同一个知青点的知青的称呼。类似于“狱友”“赌友”“酒友”之类。
孔老夫子抬起头,推推眼镜,打量着甄洁说:你是——
甄洁说:我爸是甄卫东呀,我爸听说小郑是教语文的,就问我认不认得你。我说,孔老师是我们学校的名师,哪能不认得。
孔老夫子一怔,说:哎哟,你就是甄卫东的千金呀,出落得如花似玉一大美人了,还真认不得了。——你爸还好吧。
甄洁说:好什么呀,一天到晚挂着个苦瓜脸。
孔老夫子说:那是退休综合症,等过一段时间,也就会适应了。
甄洁说:什么退休综合症,打我记事以来,他就没有高兴过,永远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两人唠了一阵,郑和终于写完了教案,就和甄洁手牵手像一对鸽子似的叽叽咕咕地出了办公室。
林逋望着郑和甄洁远去的背影,说:张姐结婚十年,觉着烦;郑弟八字还没一撇,居然就嫌麻烦了。看来,这婚还是不结的好。
朱淑贞接着林逋的话茬儿说:可是这婚还都得结呢。你林逋就能一辈子不结婚不成?
林逋说:想是想孤家寡人一辈子,多自由呀。就怕遇上窈窕淑女追,架不住投降了。
朱淑贞说:怎样的人才算,告诉我,我给你物色一个。
林逋说:要是有朱姐张姐这么优秀的女人追我,我一定投降了。只可惜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一副涎皮赖脸的模样。
朱淑贞说:咦,你林弟生迟生早生跟我无关嗬,我恨什么呀。
林逋说:你不恨,我恨呢,上天为什么让你比我早生呀。除了我恨,恐怕还有人恨呢。你说是不是,孔导?
孔老夫子说:不知道。
林逋说:难道你就不恨朱姐生迟了?
朱淑贞蓦然脸红了,说:林弟,你胡说什么呀,我可不给你做媒了,让你打一辈子光棍。
林逋笑着说:好姐姐,发发慈悲吧,我再不敢乱说了。
孔老夫子和朱淑贞都满脸通红地笑了。
笑过之后,孔老夫子说:看来,郑和今天这一关还真是难过了。淑贞,你这媒可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朱淑贞说:导师,你看出什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下这样的断语?
孔老夫子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变数,那就得看甄洁的态度了。
当年在知青点时,有个本村的女孩暗恋甄卫东,由于家庭出身不好,是地主,一直不敢对他表白。有一天,女孩终于下定决心写了一封信他,表白了对他的爱意。甄卫东对此不接受本来也无可厚非,在当时的背景下,要接受这样的爱情,确实要有豁出去的勇气。甄卫东本来可以明白地告诉女孩,把那封信撕了也可,退回那女孩也可,事情也就完了。可甄卫东没这么做,却想到借这件事表现一番,把这封信交给了大队革委会。一件本来很小的事,结果变成了阶级斗争新动向,变成了阶级敌人施用美人计腐蚀革命青年的大事。那个女孩在陪她的父亲经历了几场残酷的批斗大会之后,终于不堪屈辱,跳了深潭。而甄卫东则成了立场坚定拒腐蚀的先进典型,后来还推荐上了大学。
因为这件事,当年知青点的同学们对甄卫东侧目而视,既瞧不起他,又处处防着他。三十多年了,孔老夫子对这事还记忆犹新,两个人尽管是点友,却一直不怎么联系。甄卫东大学毕业后,回了县里工作,渐渐地就坐上了文化局副局长的位置,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再提升,前年退居第二线,赋闲在家。
孔老夫子是一个有涵养的人,他不会在背后对人飞短流长,甄卫东的这段人生经历是存留在他心中的一桩公案,是不会向731室的几个同行公开的。
因为对甄卫东有这么一层成见,所以孔老夫子就断言这场婚事必定无果而终。他想,郑和的父母都是不折不扣的农民,自己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中学教师,甄卫东这种人品的人,能让自己的独生女儿俯就于他吗?
孔老夫子这么想着,又听得朱淑贞说:这婚姻的事呀,还真难料,就看有没有缘分。天底下有多少人,有情无缘的成不了夫妻,有缘无情的倒偏绑在了一起。
林逋接着说:依我说,月下老人的那副对联,就应该改成了:叹天下有情人难成眷属,恨前生注定事尽错姻缘。
孔老夫子和朱淑贞笑着说:改得好,改得好。
赏心乐事谁家院?
孔老夫子和朱淑贞都住在学校集资房,还是隔壁邻居。这天下了班就一道回家。亚热带的天气,虽说是入了秋,可气温还是很高。现在都快下午五点了,火辣辣的太阳还高高地悬着,施放着这一天里的余威。b中学的所有楼房都没有安电梯,两人一道从七楼下来,已是汗流浃背。朱淑贞打开遮阳伞说,导师,到我伞下来。孔老夫子说,不用了,我不怕热的。朱淑贞笑笑说,我知道,你是怕别人说闲话。孔老夫子说,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共了一把伞吗。说完,就钻到了朱淑贞的伞下,说,把伞给我,我来撑,我比你高。朱淑贞就把伞递给了他。两人在伞下,喁喁私语,款款而行,不一会就到了集资房。
朱淑贞掏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自言自语说,这温吞水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温吞水”是骂人的话,被骂的人是那种不死不活缺乏热情生活邋遢的人。朱淑贞的老公是县医院内科的门诊医师。在她眼里,老公正是那种人,又正好姓温,于是朱淑贞就这么叫他,老公也不愠不恼。进了门,拉开了窗帘往外看,只见校门口大樟树下的修鞋摊边,正蹲着温医师,和那修鞋的两口子正聊得兴致勃勃呢。朱淑贞掏出手机,拨通了老公的手机,只听见从卧室里传来电话彩铃声,原来老公没带手机。朱淑贞一股无名火不禁从心底升腾了起来。本指望他今天休息,做顿晚饭,也算放松一次自己,没想到他竟有兴致和修鞋的人聊得那么入巷,连家也忘了回。朱淑贞把自己狠狠地甩到沙发上,斜靠着垫背,赌起了气:今天我就不做饭,看你回来吃什么。过后一想,又觉得自己也跟着挨饿,还是亏了。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办法。
于是朱淑贞就拿起手机,拨通了孔老夫子的电话,说,导师,我今天忘了买菜,晚上吃饭问题没着落,你说怎么办好?电话那头传过话来说,你的启发式教学用到我头上了?要不,就到我家凑合一餐吧。朱淑贞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哟。——这种蹭饭的情况并非今天才有,以往碰到温医师不在家,朱淑贞一个人在家,懒得做饭,也常常到孔老夫子家蹭饭吃。
朱淑贞进了孔老夫子家,一看,只有孔老夫子一人在家,就问,师母呢?孔老夫子说,也不知串到哪家筑长城去了。你来得正好,我也正愁晚饭呢。要不,你来撑勺,我做你的下手,我们自己做一顿忒好吃的饭菜。朱淑贞叹口气说,我本想占占师母的光,偷偷懒,没想到师母也不在家。孔老夫子说,我打过她的电话,她说不回来吃饭了,让我自己弄。准是这会手气好,顾不上吃饭了。朱淑贞说,好吧,我来做,谁让我是这么一个劳碌命呢。
孔老夫子和老婆是患难之交。想当年,眼见得要在农村里扎根一辈子了,孔老夫子就在父母的撮合下,找了一个身强体壮的农村姑娘结了婚。那时的想法很实在,第一重要的就是要身体好,要能赚工分能操持家事才行啊,姿色情调品味都不能当饭吃的。孔老夫子读大学那几年,老婆一个人带着两个三四岁的小孩在家里,硬撑着这个家,那份苦不是亲历,是很能想象的。所以孔老夫子对老婆感恩戴德,发誓一辈子对得住老婆。一个男人一辈子要是连一次艳遇也没有,说明这个男人还真没魅力。读大学时,孔老夫子风度翩翩才华横溢,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有个女同学喜欢上了他,说实在的,孔老夫子也喜欢她的娴静和素雅。那一次,他们相约在校园的梧桐树林里,不着边际地说最近读过的小说。分别时,她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知道你已结婚,但还是莫名其妙地爱上了你。你能选择一次吗?”孔老夫子有点心旌摇动,但想到在家拖儿带女含辛茹苦的老婆,就怎么也想入非非不起来。两天后,还是在那片梧桐林,孔老夫子还给她一张纸条,回答她“我别无选择”。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和她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依然大大方方的交往,一点非分之念也没有。他们都作了一次明智而高尚的选择。这是孔老夫子此生唯一的一次婚外恋——如果这也算婚外恋的话——没有一点诗意,没有一点痛苦,甚至没有一点遗憾;只有那片深秋的梧桐林永远地埋在了记忆的皱褶里。
后来,孩子们都成了家,生活也好了,孔老夫子就把老婆接来学校住,想让老婆过一个清闲自在的晚年,也算是对老婆的一点补偿吧。老婆一来就恋上了麻将桌,几乎天天都在麻友之间昏天黑地地疯玩,家里也就很少收拾了,总是乱七八糟的。这孔老夫子向来不屑于麻将扑克之类的娱乐,难免说她几句,谁知老婆不但不听,反而一口咬定孔老夫子是看着她不顺眼了,嫌弃她这个糟糠之妻了。孔老夫子只想让她高兴,处处让着她,也不和她争辩什么,再也不说她了,任由她为所欲为,以为过了更年期自然就好了。谁成想这更年期总也过不完,孔老夫子真是有口莫辨有苦难言。
两人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好不容易才像模像样地弄出了几道菜。正准备吃饭,朱淑贞的手机就响了。一看,是老公打来的。朱淑贞不接,狠幽幽地说,看你到哪里去吃饭。孔老夫子问,是温医师回家了吧。朱淑贞说,不是那温吞水还能是谁。孔老夫子就拿过朱淑贞的手机,按键接了话说,是温医师吗,淑贞在我家呢,你也过来一道吃吧。
不一会,温医师就敲门了,孔老夫子忙去开门迎了进来。
朱淑贞拉长了脸说:你买的菜呢,这会饿了想起要吃饭了是不是?温医师一言不发,一副低头认罪的样子。
孔老夫子劝道:淑贞,你别说了,男人哪能没一点事,哪能天天泡在家里?
孔老夫子不说犹可,一说反而勾起了朱淑贞满腹的委屈,禁不住簌簌地落眼泪,说:他可以整天整天地在呆在街头巷角,看人家下棋,看人家修鞋,和三教九流的人海阔天空地神侃,家里什么事也不管,还要这个家不要!一边说一边擦眼泪。
温医师讷讷地说,淑贞:别生气了,是我不好,我以后一定改了还不成吗?
朱淑贞说:这话你也不是只说了一次,你什么时候改过,你要真改了,我跟你姓。
温医师说:这回我下决心真改了。——好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朱淑贞气也不是恼也不是恨也不是。
孔老夫子说:好了,好了,人家温医师都认错了。我们吃饭吧,菜都凉了。
乘朱淑贞进厨房洗碗端菜的机会,温医师挨着孔老夫子坐下,悄悄地问孔老夫子,我也不知怎么搞的,在家里就觉得憋闷,好像失掉了自由似的;一到外头,就觉得心情舒畅,忒快乐似的。你说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孔老夫子说,你是不是对淑贞感到特别烦了?温医师说,也不是。孔老夫子说,哪是为什么呢?温医师说,她老是对我说哪本小说怎么怎么的好,哪首诗怎么怎么的好,还说我要是赵明诚就好了。孔老夫子说,那她是想做李清照了。温医师说,正是这种意思,她说,看人家夫妻俩,又是猜书赌茶,又是和诗对吟,多有情趣。你说我一个学医的,哪有这样的雅兴?孔老夫子说,这淑贞也真是的。
说话间,朱淑贞就把碗筷饭菜端到了餐桌上,三个人就坐下了吃饭。孔老夫子拿了一瓶泸州老窖,给每人各倒了一杯。
温医师酒量好,还没等孔老夫子的客套话说完,一杯酒早已落肚。孔老夫子又给他倒了第二杯。朱淑贞在一旁说:导师,你别把他灌醉了,等会儿他借着酒劲撒酒疯,你可受不了。
温医师说:别听她胡说,孔老师,我们男人喝酒讲究的就是一个痛快。是不是?
孔老夫子说:是,是,就要个痛快。
三杯酒下肚,这温医师的话就多起来了。他说:孔老师,你要给我申冤呀。
孔老夫子说:你个大男人还能有什么冤屈?
温医师说:淑贞老说我不懂生活,没有情调。你说,我们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哪里还能找回当年谈恋爱时的那种感觉呀。
孔老夫子说:你们还好歹谈过恋爱呢,我一辈子压根就没谈过恋爱,不也一样过日子吗。
温医师说:我还真羡慕你们呢,老两口相安无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不管谁,多自在呀。
孔老夫子苦笑着说:一家不知一家的事,我们是老了,再也没心思去想什么浪漫不浪漫情调不情调了。一辈子怎么过不是过。
温医师说:你们学中文的读了一点书,背了几首诗,就觉得这也没情调那也不浪漫,你说这酸不酸。——这话明摆着是冲她朱淑贞说的。
朱淑女贞就按捺不住了,说:要像你那样就不酸,整天就知道和那三教九流的人闲扯。
温医师又对着朱淑贞说:你别老说人家什么三教九流,人家那日子才过得舒坦呢。
朱淑贞说:你要是觉得和我过得不舒坦,那你就跟那修鞋的去过好了。
温医师说:你看,说着说着就胡搅蛮缠了是不是。那修鞋的怎么了?
朱淑贞说:你觉得怎么样就怎么样。
温医师说:你说那修鞋的两口子吧,原来是制鞋厂的工人,下了岗,就自己摆个修鞋摊,还供着个上大学的女儿,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可谁也不埋汰谁,一天到晚乐呵呵的。有生意就做生意,没生意时就两口子互相说说笑话,互相逗乐。有什么好吃的两口子推来搡去,吃的觉着香,不吃的也觉着香。晚上收了摊,吃过饭,收掇得衣冠楚楚,一起去文化广场跳舞。不用开什么会,不用点名签到,不用和别人明争暗斗,天管不着,地管不着,自己管自己,你说这算不算舒坦,算不算浪漫,又算不算情调?
温医师长篇大论一番话,倒说得朱淑贞无言以对了,只好说:既然你觉得那样好,那我们就干脆辞了工作,明儿也去摆个修鞋摊什么的。
孔老夫子笑了,说:你温医师只看到了人家阳光的一面,贫贱夫妻百事哀,人家自有人家的难处,只不过你未身临其境无从体会罢了。
正说着话,朱淑贞的电话响了,一看,是张丽华打来的。朱淑贞按键接听,只听得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嘤嘤的啜泣声,也不说话。朱淑贞忙问,张妹,什么事呀?张丽华还是没说话。朱淑贞心里一沉,连忙说,张妹,你在哪?我立马就过来。张丽华才悉悉索索地抽泣着说,在学校。
朱淑贞收了电话,连忙对孔老夫子说,张丽华不知出什么事了,我得赶紧去她那里一趟。
孔老夫子说,到了她那儿,有事没事都给我来个电话。
朱淑贞答应一声“好”就火撩火急地走了。温医师瞅着她的背影说,这婆娘们还真能折腾。
饭局
张丽华是准六点到鸳鸯酒家的。
张丽华是直接去娘家在娘家待了一会才去的,小孩正在外头和邻家的小孩玩在兴头上,不愿去,张丽华也不勉强,就一个人去了。没有化妆,也没有换衣服,就这么粉黛不施闲花淡香去的。她原本就不想去的,哪会花什么心思把自己粉饰一番。她一路想着,老公会叫了些什么人来呢?
到了酒家,进了按关青云在电话里说的包厢。里面早坐着七八个人,见张丽华进来,纷纷站起来,鼓掌欢迎。张丽华感到自己一下子被摆到了宾客的位置上。看那席上的人,都是关青云那个圈子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和自己相关的。按常理,这么一种纪念宴会,被邀请的不外乎是平时和夫妻两都有交情的朋友和同学。关青云连气也不通一下,就一个人定了,就这么请了一桌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人,张丽华顿然产生了一种被老公忽悠的感觉。
关青云招呼张丽华坐在挨着自己的座位上,然后向张丽华介绍席上的人。这些人里只有两个是她耳闻目睹过的。一个是坐在上座的秦副县长,主管招商引资工作,在本县电视节目《振兴与腾飞》里经常露脸,算是目睹吧;耳闻的一个是坐在下座的余多多,一个正芳华妙龄的青春女郎,是招商局的行政办公室主任。关青云当上副局后,朱淑贞曾警告过张丽华说,余多多是一个勾引专家,要张丽华提防老公上她的船。不过她张丽华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她张丽华可是这个县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出现在哪里都有百分之百的回头率。她余多多算什么?一只板鸭,一块鸡肋。其他五个人,张丽华都陌生。
张丽华站着,一一向被介绍的人款款行礼,感觉那一双双眼睛,就像是暮春季节里那种能让人皮肤过敏的花,飘飘扬扬地落到了自己身上,让自己浑身不舒服。
寒暄过后,秦副县长说,张老师:不才对你是久仰芳名久慕芳容,今日有幸一睹芳容,果然是鹤立鸡群,浮旷藻质,清迥明心哪。
张丽华听了这文绉绉的话,也文绉绉地说:秦县长言过其实了,小女子忝列教书匠,一县之父母官能枉驾光临,不胜感激涕零。
秦县长说:看到张老师,我突然就想起了《诗经》里有几句诗,拿来形容张老师,不知妥否。——接着,秦县长就摇头晃脑地背起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张丽华淡淡一笑,说:让秦县长这么一说,我倒成了一只只虫豸。又是木蛀,又是秋蝉,又是春蚕,岂不让人恶心。
秦县长也笑了,说:张老师,你错怪不才了。我不过是一个文抄公而已,借用《诗经》里的话,献给美女。其实,用虫类来描写美女形貌的还大有人在呢。唐伯虎就用了多种虫和动物来形容美女的外貌呢。我背几句你听听。——接着,秦县长又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螗蜩夏蜕,额广平而;春蛾出蛹,修眉扬而;毒虿摇尾,髻含风而;鸦羽齐奋,饰梳壮而;游鱼吹日,口辅良而;蝶翅轻晕,鼻端中而;蝤蛴啮李,领文章而;鼠姑舒合,体修长而……你数数看,多少种。
张丽华心里一惊,没想到这秦县长还真是满腹诗书。自己一向以为那些当官的是不学无术之辈,看来还真是一种偏见。要论文学修养,还真自愧不如了。
关青云在一旁插话说:我们秦县长原是名牌大学中文系的高才生,毕业后在省城当了几年大学教授,专讲先秦文学。现在可是我们县政界圈子里最有学养的领导。丽华,在秦县长面前,你可要提防,别出乖露丑了哟。
张丽华说:那是自然的。有机会我还得向领导多多请教呢。张丽华本想说一句秦县长寻章摘句,只用来对女人品头论足,岂不可惜了。但到底没说。
又听得秦县长说:关局长,你不知是那辈子修来的艳福,得了这么一个天仙般的才女做夫人。正合着了《诗经》里说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关青云说:丽华也许是淑女,只是我未必算得上是君子。
秦县长又说:自古以来,都以雕龙绣虎之才子配如花似玉知音咏絮之才女为佳话,否则,才子之情不见,美女之名亦虚。故有相如三弄求凤,崔莺莺待月西厢的风流逸事。关局长,你在福中要惜福哟。
秦县长一席话,说得张丽华不好意思了,于是说:我这一身俗气,哪敢妄比谢道蕴。
关青云说:秦县长高论,令下属赧颜。才子才女之誉,实在不敢承领。
秦县长笑了,“哈哈哈”地笑得很大声。
余多多等人在一旁,听秦县长和张丽华不咸不淡地一来一去,如堕云雾之中,一句话也插不上。见秦县长笑得如此开怀,余多多才说,秦县长,这回总算找到红颜知己了吧。
秦县长说:我倒是愿意做张老师的青衫知己,只怕是做不成,一来怕张老师不肯做我的红颜知己,二来怕关局长嫉恨。你说是不是,老关?
关青云笑笑说:不就是交个朋友吗,有什么可嫉恨的。
说笑间,菜都上齐了。余多多开了酒瓶,给在座的人一一倒酒。轮到张丽华时,张丽华把酒杯紧紧捂住,说,我不喝酒,我不能喝,一沾酒,就要过敏。这话说的是谎话,要论酒量,她可是b中学女人行里数一数二的酒坛子。不过,今天这场合,她没酒兴。关青云当然知道她的酒量,就劝说,丽华,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你就多少喝点吧。陪我们秦县长喝一杯,怎么样?张丽华也不回老公的话,把酒杯拿到桌子下面,怎么也不接酒。
秦县长又说:张老师,这酒呀,古人称之为“钓诗钩”“扫愁帚”。自古以来,文人骚客,饮酒赋诗,流传多少佳话,我就不举例了,否则张老师要说我卖弄了。今日是老关和张老师的锡婚大喜之日,也算得是一场盛会吧,张老师不喝点,岂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张丽华说:酒之为物,陶情适口,确是好东西。但若饮而不任却贪杯,是谓酒客无品。秦县长就宽宥我却之不恭了吧。
秦县长说:酒之为物,庶民以为欢,君子以为礼。老关,你一个招商局的干部,夫人却滴酒不沾,还怎么招商呀?
张丽华说:秦县长,你这话我不明白,我喝酒不喝酒,跟招商有什么相干?
秦县长说:关系大得很呢,张老师,你在学校不出门,不知这社交场上的事。今天我们是自家人喝,不要紧的。若是陪老关去和老板谈招商引资,能喝上几杯,那是对老关工作上的莫大支持哟。
张丽华说:真不好意思,让领导失望了。秦县长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这喝酒也是工作。
秦县长说:说起来,还真是俗不可耐。让张老师这么一个才高气清的才女齿冷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啊。我还真怀念那段教书的日子。
听了秦县长的感叹,张丽华思忖,像秦县长这种人,是不是用错了地方。要是教书,是不是更能体现他的人生价值呢?张丽华对秦县长的反感渐渐消失了。
张丽华本想通过今天的饭局,好好和老公进行一次谈判,没想到亲戚朋友一个也没来。把自己的家事拿到这样一个桌面上,让外人说三道四,岂不大失体面。因此张丽华在整个饭局上除了答谢应酬的客套话外,什么话也不说了,只低头喝汤吃菜,任别人天南海北热热闹闹侃大山。
鸳鸯酒家是一家集餐饮娱乐休闲于一体的大酒家。吃过了饭,余多多就提议去跳舞,一伙人又去了舞厅,张丽华不好意思一个人先走,也跟随着去了。本想呆一会再推说要接小孩告辞离去的,没想到一到舞池,秦县长就向她发出了邀请。张丽华刚才在饭局上没有喝酒,觉得很失了秦县长的面子,所以秦县长请她跳舞时,她就觉得不好再拒绝了。要是再说不会跳舞,不仅秦县长的面子丢大了,也显得自己太土气了。于是就接了秦县长的手,进了舞池。张丽华那天穿的是一袭白底花帔的韩式连衣裙,起舞时衣袂飘逸,如云如水,舞态轻盈,若翔若行,那神采就宛若凌波仙子现形,让一旁观看的余多多又妒又恨。两人边舞边悄悄地说话。
秦县长说:张老师,你不知道,我这次参加你们的锡婚喜宴,是带着任务来的。
张丽华说:什么任务?莫不是我也成了你们招商引资的工作对象?
秦县长说:你还真是我的工作对象,但不是要你经商投资。
张丽华说:哪是什么?
秦县长说:是我的考察对象。
张丽华说:秦县长还兼管教育吗?要考察我,也该到学校来呀,再说,也用不着你亲自出马呀。
秦县长说:招商局马局长就要退二线了,老关很快就要转为正职了。想提拔一个女的副局长,老关向我推荐了你。
张丽华说:我哪是当干部的材料,再说,同一个局里,老公做正职,老婆做副职,还不知道别人会怎样说呢。
秦县长说:任贤不避亲嘛,就是有什么闲话不是还有县领导做解释吗。
张丽华说:我算什么贤不贤,一个普普通通的语文教师。
秦县长说:这次考察的内容有四个方面,一是长得漂亮,二是酒量好,三是舞跳得好,四是口才好。
张丽华说:这当干部要有口才,倒也说得通。这漂亮、酒量和跳舞也是当干部的素质吗?
秦县长说:其实这四个方面,在社交活动中是很重要的。关系也是生产力嘛,招商局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局,要搞好招商引资,就要和客商搞好关系。怎样才能搞好关系,长得丑陋谁愿和你套近乎,不说话,不喝酒,不跳舞这关系能好到哪里去?
听着秦县长那一套套妙论,张丽华觉得很邪乎,又为自己来吃这顿饭而后悔了。原来这一切都是预先设计好了的局,什么喝酒,什么跳舞,都不过是秦县长的“考察”内容而已,自己只不过是一件摆在橱柜里供人品鉴的洋娃娃。
这时候,秦县长又说话了:张老师,你的条件很好,至于喝酒这一项,你一定打了埋伏,原来老关给我介绍说你一次能喝一瓶白酒。
张丽华不想说什么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老公也是这场局里的一个同谋者。张丽华只感到一阵恶心。这时候,秦县长搂着她腰间的手,偏偏又渐渐地不规矩起来。先是在她的腰间一阵揉摩,张丽华退后半步,想摆脱揉摩。哪料秦县长穷追不舍,竟趁势将手移到了她的腋下乳盘上,一阵放肆的捏掐。张丽华杏眼一瞪,腾出手将那只不老实的手用力一推,一挫身摆脱了秦县长的掌控,转身逃出了舞池,撇下秦县长在舞池里莫名其妙地发楞。他没想到,张丽华竟然是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烈女。
张丽华气冲冲地从沙发上拿了手提包就往外走,出了酒家,来到自己的小车边开了车门,正要往车里钻。关青云追上来了,一把将门拉住,挡着张丽华问,丽华,出了什么事?张丽华大喝一声,滚开。关青云小声说,不就是跳舞吗,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张丽华再喝一声,滚。关青云又说,丽华,你要冷静,你要考虑后果。张丽华再不能忍,挥手狠狠地抻了关青云一记响亮的耳光,推开他上了车,“嘭”地一声关住了车门,一踩油门一溜烟开走了。任由关青云在车外垂头丧气长吁短叹。
回到教师公寓,张丽华越想越气愤,越想越觉得自己悲哀,禁不住无限酸楚地哭开了。满腹委屈无从宣泄,于是就拨了朱淑贞的电话。
朱淑贞赶到时,张丽华早已哭得泪人儿一般,见了朱淑贞,就一头扑在朱淑贞怀里,号啕大哭起来,哭得翻江倒海天旋地转。朱淑贞抚着张丽华说,什么事,这么伤心?张丽华哽咽着说,姐姐,这日子没法过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呀!
朱淑贞长长地叹了一声说,你们两口子到底怎么了?
美人醉酒
平平淡淡的日子中,悄悄地发生着某些无关紧要的变化。和731室有关的有两件,一是张丽华的老公关青云提升了正局长;二是郑和与甄洁的恋爱并未如孔老夫子所预料的那样多磨,而是进展得很顺利,已进入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为了感谢朱淑贞的鼎力相助,第十周的星期五晚上郑和与甄洁在广阔天地酒家置便席宴请731室的全体成员。这广阔天地酒家的老板是当年的知青,和孔老夫子虽不是点友,但也并不陌生。广阔天地酒家的大厅里悬着镏金大字,是当年的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每个包厢里都挂着一顶箬笠,一把镰刀,一把锄头。孔老夫子进了酒家,一股怀旧情怀油然而生。甄洁告诉孔老夫子说,这酒席是她爸爸订的,钱也是他给她的。说是要好好谢谢731室几位老师。她爸爸本来说好了一道来,不巧昨天感冒了,发着高烧,就不能来了。
正说着,孔老夫子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孔老夫子按键接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鼻音很重的男音:老同学,你好。我是甄卫东呀。
孔老夫子说:老甄呀,你好。听小洁说你感冒了,这会好些了吗?你怎么还这么客气,花这么些钱干什么哟。
甄卫东说:小郑几次对我说到你,说你对他们年轻人真是言传身教。我知道你的人品和学问,有你这样身正学高的名师带着他们,我放心了。小甄小郑就拜托老同学了。
孔老夫子说:老甄,你谬奖了。听小洁说,你心情不够好。老甄,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可要注意保养哟。我们这辈子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还能有什么心结解不开的?
甄卫东沉默了一会,说:老孔呀,我知道你们瞧不起我,当年发生的那件事,从一开始我就后悔了,想想自己真不是人。你听我说,别插嘴。多少年前我就想跟你们说说我的懊悔,可是你们能谅解我吗。是呀,发生了这样的事,谁能谅解呢,连我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我就背着这么一个沉重的十字架,苟延残喘地活着。那件事就像一块永远也不能愈合的创疤,不时滴着血,让我痛苦终生。今天,我终于对你说,也不是想你对我的罪孽有所原谅,我只想有一个人能可怜我的痛苦。
孔老夫子听到了一阵轻轻的啜泣,一个老年男子低沉如牛息般的啜泣,孔老夫子不禁一阵心魄悸动。孔老夫子说:老甄,这么多年了,我们没有沟通,我误会你了,真对不起。
甄卫东哽咽着说: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对不起那个女孩,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我自己。你知道吗,那个女孩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冥冥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望着我,我无法逃脱。
孔老夫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老甄,你也别太痛苦了,那主要不是你的错,那是一个时代的错,一个时代错了,我们付出了青春,付出了爱情,甚至付出了良心,做了那个时代的牺牲品。
甄卫东说:你能这样理解我,我谢谢你。好吧,今天就说这些吧,你们喝好吃好,真高兴今天能对你一诉衷肠。改天到家里玩,我们好好唠唠。
孔老夫子说:好的,我一定来拜访。
孔老夫子收了手机。甄洁在一旁问,是我爸爸的电话?孔老夫子说,是。顿了一会又说,小洁,你爸爸活得不容易,你要多关心关心你爸。甄洁说,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吗?孔老夫子说,是的,是一个时代催生了一些不应该发生的事情。甄洁一脸疑惑。
这一顿饭吃得很沉闷,一点也不热闹。除了郑和与甄洁无思无量地劝酒之外,其他几个人都似乎搁着什么心事。
这几个人的酒量要算张丽华最大。孔老夫子酒量本不错,但这段日子血压偏高,不敢放开了喝。朱淑贞的酒量也不错,只是一向喝酒都比较注意,从不逞强。其他几位只能浅尝一两口。几杯白酒落肚,张丽华渐渐地失去了自持,一个劲地嚷嚷,郑和,加酒,今天老娘要喝个一醉方休。喝了一杯又一杯,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杯。张丽华那天穿的是一件敞口低领的白色休闲服,又没穿文胸,身子向前倾着,胸口抵着桌沿,便把一对凝脂般的玉乳几乎全挤在了外头。朱淑贞见状,忙说,张妹,别再喝了,再喝可要出洋相了。张丽华醉眼睥睨着朱淑贞说,郑弟和小甄好,别以为是你朱姐一个人的功劳,我们都有份。说完,夺过酒瓶自己往杯里倒酒,一边倒,一边说,想吃老娘的豆腐,甭想。想吃老娘的豆腐,做梦。这话只有朱淑贞和孔老夫子听得明白,孔老夫子是朱淑贞告诉他的。其他几个人听了都摸不着头脑。
转眼间,两瓶五粮液见了底,张丽华还绕着舌头嚷着,郑和,叫服务员拿酒来,我还没喝够呢。——连话也说不圆转了。孔老夫子向郑和使眼色,一边对张丽华说,小张,今日我们别喝了,改日我们再喝过。张丽华含含糊糊地说,孔——孔导,我——难——难受哇。孔老夫子一阵心酸,说,小张,再苦也不能糟蹋自己呀,小张,别再喝了,听我一句劝吧。张丽华突然就伏在桌上嘤嘤地啜泣起来。
几个人好说歹说,到底把张丽华给劝住了。
散了席,已是晚上九点钟。郑和与甄洁一道去了逛超市。朱淑贞是开了车载着孔老夫子一道来的,于是也载了他一道回。张丽华也开了车来,只是无法再开车回去了,于是,就由林逋开了张丽华的车载了她回教师公寓。
在车里,张丽华就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到了公寓楼下,林逋把车倒进了车库,把张丽华扶下了车。张丽华浑身软绵绵不能行走,搂着林逋的肩膀,仍然颠三倒四地嚷着,喝,喝,一醉方休,一醉方休。林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扶带抱地好不容易把张丽华弄上了二楼她的住房里。进了房间,张丽华想吐,林逋又扶她进卫生间,张丽华好一阵吐,吐得翻江倒海,把卫生间弄得一片狼藉。林逋扶她回了套间里,又去了卫生间哗啦啦地放了水,把卫生间冲刷干净。张丽华斜躺在沙发上,不住地喘气。林逋盛了一盅水端着让张丽华喝。按说,林逋应该离去了,这么一个熟女一个处男孤男寡女两个人夜里呆在一个房间里,传出去,纵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楚。林逋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是十点。就说,张姐,你好好休息,我得走了。谁知张丽华一下抓住了他端盅子的手,娇喘吁吁地说,林弟,你就不能再呆会再走吗?我好难受哇。说着,又哇地一声吐开了,仓促间,林逋来不及找着什么东西盛,弄了满地板秽物。林逋只好又去卫生间找了拖把,一点一点地吸拖干净。一番折腾,又过去了半个小时。这时候,林逋真犯难了,走吗,看张姐那副模样,没个人照看还真不行;不走吗,又恐怕惹出个风生水起来。看那张丽华,吐过之后,喝过水之后,仿佛消停些了,如一摊烂泥,躺在沙发上似睡非睡。
林逋坐在张丽华身边,正思忖间,忽听得叮咚叮咚一阵门铃响。林逋开了门,是关青云。林逋忙说,关局长回来得正好。关青云问,怎么回事?林逋说,张姐喝醉了,我把她送回来的。关青云用手在鼻子下搧着,说,真不象话,成什么体统!这时候,张丽华偏偏醒了,见了关青云就厉声喝道,你来干什么,滚出去。关青云耐着性子说,丽华,我本来是想趁今天有时间,跟你谈谈的。我们总不能就这样下去吧。张丽华说,有什么好谈的,离了吧。说完,就闭着眼睛,再也不理睬他。关青云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觉得很无趣。林逋说,关局长,我走了,你看着点张姐,她今天可喝了不少。关青云不阴不阳地说,该走的应该是我。说完就折身往外走,恶狠狠地甩下一句话:
我要让你这个贱女人声败名裂。
世事难料
每周三晚上,是b中学教职工例会,所谓例会,就是不论有事没事到了这个时间都得开会。老师们一般能够根据学期进程,大概猜出领导在会上将要说些什么,所以听会的人寥寥无几。老师们几乎都带了杂志、教材等,只埋头看杂志或者备课改作业,任讲话的人在上面唾沫飞扬。
第十一周的例会却跟以往的不太一样,除了教务主任总结期中考试的情况外,政教处主任庄清还在大会上声色俱厉地说了一件事。
庄主任说:目前,我们学校男女教师之间,有些关系很不正常。比如说,有的男老师三更半夜还在女老师房间里逗留,甚至彻夜不回,这孤男寡女的,整夜整夜地在一个房间里,到底在做什么呀。我看这里面就一定有什么猫腻,就算是没有什么猫腻,你说得清楚吗?这件事不是小事,已经在社会上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已经有外单位的领导向学校领导反映这件事。我们做老师的,也做这种君子不齿的事,还怎么为人师表呀!
庄主任说完,贾高校长接着宣布了一个决定。他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事情的发生,不是偶然的,有它的必然性。我们学校有一种很不好的现象,男女之间的称呼太亲昵了。这哥呀姐呀弟呀妹呀的叫着,不光是听着肉麻,而且好像是江湖黑帮似的。时间长了,不出问题才怪。经学校行政会讨论决定,今后一律不得这么叫了,一律叫老师。这是学校的一条规章制度,任何人都必须遵守。违背者在学年考核时扣除10分。
贾庄二人一唱一和,引起下面老师们议论纷纷。要说学校里男女之间的风流逸事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但像今天这样由校长和主任郑重其事地在全体教职工大会上说,还是头一次,可见问题的非同小可了。更让老师们疑惑的是,这事怎么就让别的单位的领导知道了,而且还向学校的领导反映。老师们互相打听着,这一对男女是谁呀?又察看着别人的脸色,看是不是有人红了脸。
张丽华和林逋觉得所有的眼光都火辣辣地投向了自己。不过,他们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张丽华醉酒的那个夜晚,他们之间一点出格的事也没有发生。那个夜晚,张丽华在沙发上睡着了,林逋担心张丽华出问题,就守着她一直没有离开。直至凌晨两点,张丽华才醒过来,很不过意,才自己去了里间卧室里睡,让林逋在沙发上睡。这委实是一种同事或者说是姐弟之间的关心,没想到竟传到了学校领导那儿,成了b中学校长主任兴师问罪的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林逋想起了那天晚上关青云离开时说的那句狠话,便一切都明白了,便对张姐别添了几分同情。张丽华几次要站起来跟贾庄二人争辩,都被朱淑贞按住了。是的,这种事哪辩得清呢。要是争辩起来就只能给同事们增添一些谈资或者快意而已。张丽华越想越气愤,越想越愧疚。她没有想到关青云能如此下作,她觉得对不起林逋,让这么一个心地善良的年轻人浪得虚名蒙受这不白之冤。
殊不知,正是这么一场闹剧,这么一个空穴来风的冤案,让本来无情无思的一对男女成了荣辱与共的贴心知己。
聚散苦匆匆
在b中学的新规章执行的第六天,张丽华和关青云离婚了,办得很快,很顺利。离婚的当天晚上,关青云和张丽华在咖啡馆举行了告别仪式,毕竟夫妻一场,要分手了,张丽华还真有几份伤感。关青云带了余多多一道来,神情惆怅中透着几分春风得意。张丽华在心里骂了一句“狗男女”,于是也拨了林逋的电话,叫了林逋来,这样,张丽华的心理才感到平衡。告别只是一种仪式,无非是互相说“多保重”“祝你幸福”之类的场面话。悔不该当初种下这份情,如今缘分已尽,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接下来,张丽华向校方递交了辞职报告。和张丽华一起提出辞职的还有林逋,显然是事先商量好了的。他们已经和广东某市的一所中学联系好了,不久,就可以在那里任课。731室组建还不到半年,眼看着就得散伙了。全室人无不嘘唏咨嗟。
张丽华和林逋离开县城的那天,下了入秋以来的第一场秋雨。细雨如织,缠缠绵绵。朱淑贞开了车送他们到火车站,731室全体成员都去了。月台上自有一番悱恻的告别场面。张丽华搂着朱淑贞,泪如雨下,久久不忍分开。
气笛嘶鸣,载走了张丽华和林逋,抛下孔老夫子朱淑贞郑和三人在月台上久久的叹息。
望着细雨迷蒙中渐行渐远的列车,郑和黯然神伤自言自语地说,可惜,一个淑女又沉沦了。
朱淑贞泪眼婆娑自言自语地问,丽华妹还算不算淑女?
孔老夫子柔肠百转自言自语地答,千江有水千江月,丽华始终是淑女无疑。
2009年8月8日完稿于蠹鱼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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