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江南的小镇就华灯绽放。像春天田埂上百花的海洋,也像夏天夜空里的繁星簇簇,这样的奢华,是人间吗?我又不由想起儿时的萝卜灯。
七十年代的苏北,农村生活是相当艰苦的。那是计划经济的年代,物资匮乏,有钱也买不了东西,何况绝大多数的人没有钱。只有荠菜花和河坎上的野草是富余而茂盛的,没有任何的束缚。
不少的家庭用具都是土制的,比如说灯。如果哪家有精美的罩灯,那家的家底就一定很厚实,有门道。父母是老实的庄稼人,祖上的福泽是不可继承的,只能继承一个地富辛酸的成分。
记忆里,家里的油灯都是用棕色的药瓶改制的,说到改制,即是用拣的铁皮罐剪成盖头和灯芯管。灯芯用棉絮捻成,商店里也有机器编制品出售,但是卖得很少。火油是凭计划供应的,商店里是经常断货。因此在不少黑灯瞎火的夏夜,我就跑到邻居家里,在月下,听长我几岁的邻家姐姐讲惊心动魄的“鬼”故事。
小学离我家不远,实际上也就是祖上的庄园,那时我们的小学的硬件肯定比现在的许多山村小学要强。但是照明是一个很大的问题,电还是一个稀缺的资源,老师备课也是在油灯下进行的。冬天的早晨或者是黄昏,教室里光线是照不亮课本上的文字的,没有灯的日子里,老师站在三尺讲台上,领着我们朗诵。
日子虽清苦,但孩子们并不缺乏智慧。历史上的聚萤夜读,肯定也只有充满童趣的小书生才能想象得出来,儿时的萝卜灯就是我们乡村孩子的很野的小发明。
那时,也没有什么农贸市场,我们养殖和种植的土特产大多数是自给自足,应该叫自给而不足,所以我们许多的时间就勒一勒裤带,日子就过去了。
年前,不少人家都要杀猪宰羊以做年货。熬后的猪油是粗粮饭绝佳佐料,也不知道其是不是可以用来点灯的,如果就是可以,我们也舍不得的。而羊脂油,我们是不食用的,它有一股奇怪的澶味。但是可以用来点灯,许多人家都挂着一饼坚实的羊脂油,在有火油的时段里,是很少看见他们使用的。但是,这的确解决了我们制作小灯的油料问题。
至于灯具呢,那时工业品奇缺,什么瓶瓶罐罐也很少见。我们的玩具也就是泥巴了,竹竿了什么的。用一段截去竹节的竹竿,两头削得平而尖细,然后揿在胡萝卜上再拔出来,这样两小片胡萝卜就把竹子内的一段空气密封了。我们在用筷子绑上棉布做成合适的枪栓,从竹具一端突然推出去,可以像气枪一样把胡萝卜片射得很远,但是却不伤人。胡萝卜我们种得很少,各家的自留地大多种些主粮,如大麦小麦等,生产队的养猪场种得很多,晚上常常被小孩子偷(也包括那些贫下中农的孩子)。胡萝卜英可以做猪羊饲料,到了深秋冬天,野草和那些蟋蟀一样开始冬眠了,找不到它们的足迹。和我们小手一样通红的胡萝卜,父母可以用来煮饭和粥,可以用来做各种小玩具。我们也用它做我们的灯具,用菜刀在根部切比较粗的一断,中间雕成一个空的槽,雕出的部分我们可以做“气枪”子弹。
上学的时候,我们把这个萝卜灯具和用刀或者剪刮下的羊脂油以及火柴放进充满油墨香的棉布缝制的书包里。如果教室里的光线比较暗,我们就从破棉衣里揪出一丝棉絮捻成灯芯,在萝卜槽里盛上羊脂油屑沫,和灯芯一起压紧,关上窗,擦亮火柴点上。一盏盏红萝卜的灯点亮了,好象一个砖模出来的复制品,整个教室就充满了红萝卜一样的光明,整个校园就充满了红萝卜一样的光明。
朴素的萝卜灯光照耀那些简化的汉字,同时也锤炼了我们的性格。当我们以后走出乡村,漂泊在天南海北,经历风霜雪雨时,我们的目光和脊梁总是淳朴而笔直的。
2010-1-18于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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