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炊烟里的年田歌

发表于-2010年01月16日 中午1:46评论-4条

晨光,穿透帘栊,如猫咪,哧溜,钻进了我温柔的香梦。揉揉惺忪的睡眼,身子还慵懒的捂在被窝里。忽尔,墙上的挂历正狡黠着,以一种悲悯的神光淫淫的望着我。不觉一惊:“呀!乖乖,腊月嘞。”怆然间,耳边倏忽飘来“去年年尾,今年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出处不详)。娘的。这年,如我那色色的猫咪,总是死皮赖脸的跟着我,纵然你躲到梦里去。

年,总是带着它特有的味道,以每天三百六十五分之一的速度,踩着时光的皱纹,粘着你,追着你。

抚然间,抹一把额头上那青春掠过的岁月细痕,心头不不仅愤愤:“狗日的,这年。”

如今这年的味道与感觉之于我已是囫囵了。听了,有暗暗地恐慌。对于年,是忧并喜着。忧着它的岁月无情,喜着它的温馨与亲切,如那妩媚浪荡的美人胚儿,怕着,又想着。

总而言之,对于年的感觉,喜欢还是多于忧伤的。虽然,它如一只时光站台里的大黄狗,总是紧紧的跟在你的身后,一天天的把你从童年吠到老年。最终,要把你吠成黄土地里一粒瘪了瓤的种子才肯罢休。但是,年的独有的气息还是诱惑着你,一天一天的步入它那迷幻的岁月陷井。

年,在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百姓心中,最古老,最端庄,最温馨。每至大年,国人,不论海角,无论天涯,相隔多远,心中都会温暖着一个共同的字眼——家。年是家一杯煽情的酒,家是年一生漂泊的根。

小的时候,生活在乡下的一个小山村里,村子不大,炊烟袅袅,安祥的依偎在大青山的脚窝子里。孩提时代当是很幸福着那年的味道,因着炊烟里的飘香,因着书本短暂的释放,因着兜里那点点的零花钱。每每临近过年的时候,就兴备,就憧憬。

记得那时的我在上小学。过年的时候,家家都要写春联,贴门对子(春联)。因着村子里能“舞文弄墨”的人不多,家家户户的门对子当是出自队里的一个老会计之手。老会计姓什么我是不记得了,只是,人人都是这样亲亲的唤他,久而久之,老会计的真名实姓便在乡亲们口与口的传渡里渐渐的丢了。

老会计,六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高削,微微显驼。光光的脑壳子上总是卡着一顶褐色的、旧旧的、泛了白的线帽,帽子的顶上缀着一个乒乓球大小的茸球儿。写字的时候,鼻子上总是架着一副圆圆的老花的眼镜。上身,一件乡里女人用侍弄土地的手缝制出来的蓝色的对襟大棉袄,一排布制的纽扣仿佛胸前匍匐着一条大大的蜈蚣。下身一条黑色的大裆棉裤,腰部是一圈巴掌宽的白布的腰衬,腰身似能装下两个孩子。走起路来,总是躬着身子,两只脚在地上划着八字的罗圈。当然,这些都只是那个年代里特定的服饰对于视觉审美的影响,并非真的罗圈腿。

那时的老会计能写得一手在我现在看来并不是很酷的毛笔字。因着我的家与老会计比邻。于是,大年三十的前几天,在老会计家里那个唯一的时髦家当——大木桌子的前面,总会能看到我忙着拿纸、摆联,一幅装模做样、一本正经的身影。

现在想来,那个木头的大方桌子恐是他家当时最贵的家私了。那时,乡民们家里所有的家什件儿大都是取自自家栽种的树木,成了材后,便请当地的木匠来到家里打造,虽不秀气,但都质朴,都耐用,不张扬。不似现在的家私,看上去给人的感觉总是那么的巧言令色,仿佛一种纸糊的精致。

对于乡邻们送来用于写对子的红纸,伏在桌子前的老会计总是简单的“嗯”上一声,算是打了招呼,便继续的伺弄着他的毛笔。说来奇怪,对于乡邻们的纸张,老会计只需看上一眼,并不用多问他的家里究竟有多少扇门。想是,写的久了,便烂在了心里。

之于毛笔字,我没有天之异禀。许是对于那种红与黑的视觉刺激,抑或是一种好玩。偶尔的时候,老会计也会起来走一走活动一下,嘴里常时不时的蛊惑着我:“小子,来一来。”这个时候,心总是痒痒的,手到是怯怯的。见此情形,一旁的老会计总是习惯性的搓一搓他那渐僵的手指,悻悻地抛出一句:“奶奶的,屁大个事,写。”虽然,我写的远不如老会计的潇洒,看上去像是虫爬,但是,在大字不识几个的乡邻们的眼里,我似乎成了这个小小的山村未来的文化传承。当有人来拿写好的门对子的时候,总会“啧、啧、啧”的夸上我几句,每每这个时候,我的心里便会乐滋滋的屁颠上一整个的新年呢。

儿时的年,味道浓,且快乐,都无忧。那时的年很是热闹,没有网络的勾引,亦没有彩电的色相,当然,更没有春晚的贿赂。农人们大都是穿着新做的布衣,在偶尔的谁家的窗子里飘出的流行的缠绵里,就着空气里弥漫的爆竹的火药味,或走亲窜户,或在年的和煦里扎堆,打牌,闲侃。

在孩子们,年则是成了小伙伴们嬉闹、放荡、肆意任性的互动平台。大年三十,大人们当是忙着一家子的年货和口福,孩子们最紧要当是贴门对子了。端着妈妈才做的一碗土制的糨糊,对着大门认真的测量着、比划着。随后,抓起一把糨糊,在红纸的背面细细的抹着,尔后,垫起稚嫩的小脚,颤巍巍的站在木凳子上,认真的看着,仔细的贴着。当然,至于春联的上下关系无需用心,也不会有人来刻意的挑剔,因为,贴上去的,是一份喜庆,一份开心,一种年的味道,一份未来的憧憬。

贴完春联,再看看我们的小可怜样儿,脸上是沾着的未干的墨迹,手上染满糨糊和纸红。新衣上则是挂满了零星的面糊糊,嗅一下,仿佛上面还留着妈妈的味道哩。

刚贴好春联,看,村西口的黑蛋家第一个捧出了山乡的年夜饭。在一圈黄土墙包裹着的低矮的门垛子里,得意的黑蛋儿高举着一根竹竿缓缓的走了出来。看那高傲的姿势,仿佛天安门广场的国旗手。竹竿的顶端,挂着一串鞭炮,仿佛一串通红的野山椒,一根划着了的火柴,鼓着透红的腮帮子,“嗤”的一声,立刻把山乡送入了年的沸腾里。

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如同一道年的指令。顿时,孩子们有如狐狸一般的从各家的门洞里蹿了出来,在烟雾腾腾,火苗四溢的年的欢笑里抢着零落的爆竹。孩子们你推着,我搡着,撕扯着,笑骂着,哭喊着,堆压着。有的,甚至为一颗哑了的爆竹还急红了脸呢。不过,那时的我们大都是“狗脸亲家”(土语:恼了一会就又好了,不记恨)一会恼了,一会便好了。于是,拾来的爆竹便会变成零星的嗵、嗵、嗵的年的声音,间或在山乡的各个角落里。有时还时不时的在你的身前脚后会突然的爆响,看到被爆竹惊动的趔趔趄趄的人们,伙伴们一个个屁颠着便一溜烟的逃远了。身后会偶尔传来大人们狠狠的笑骂:“妈妈的,小兔崽子,看老子逮着你们非把你们给骟了。”

这样的快乐,在我岁月的记忆里一直伴随着我,伴随着我一整个的童年,一整个的少年。

而今的我,已经凭着山里人的特有的性子蹭进了城市。远离了大青山的一草一木,恍惚之间,我若大青山腰窝里的一枚飘忽的云彩,被风儿轻轻的一吹,丢了来时的路了。蜗在把茅坑砌在家里面的城市蓬门,呼吸着一种多元化的混合气体,对于年的味道,嗅觉似乎已经木讷了。

如今,春联自是不用再亲手写了,大街上到处都摆放着卖春联的摊子。只是,而今的春联似乎都多了一份刻板,少了一份亲切。大红的福子也用不上了,因为,它们与那温柔的墙纸似有格格的不入。至于,饺子呀菜蔬之类的,有一个叫做超市的东西,仿佛里面应有尽有。只是,诱人的皮相之下,包裹着的许是一种令人吃下之后的战战兢兢。

比之过去,如今这年,似狡黠了,奢靡了,失真了。年的味道也愈来的淡了。

扪心而自问,是物质生活富足了?是精神审美空虚了?还是——人的心流远了呢?

二零一零年元月十五日(农历腊月初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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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蓝调音画点评:

春节将至,心里并无曾经的喜悦。年年花相似,岁月催人老。老,真的是一个可怕的字眼,越来越逼近。这会让我们更加的怀想青春岁月里的光芒。我时常说我们的快乐都集中在单纯的童年。我们现在有太多的承载,太多的负担,太多的愿望,光阴留给我们的空间却越来越窄。是因为忧而把我们的快乐从体内不断地往外挤。

文章评论共[4]个
文清-评论

感谢您对散文版面的支持,新年伊始,祝朋友开心每一秒,快乐每一天,幸福每一年!at:2010年01月18日 晚上8:55

田歌-回复谢文清,问好! at:2010年03月08日 晚上10:26

缘生情-评论

欣赏学习!!!at:2010年11月17日 下午3:40

田歌-回复谢谢 at:2012年10月10日 上午1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