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接到父亲以往同事李叔的电话,他告诉我9点到父亲以前工作过的xx机械厂,说是今天老板会把欠发的工资发齐。
我听了很高兴,打电话给父亲(他现在在外地):“爸,李叔说欠的工资今天能发下来。”
“别听他的,白去,那老板就是个骗子。就那几百块钱,大冷天的犯不上跑一趟。”
“我还想去看看,再怎么说工资都是咱干活赚来的,怎么能不要。”
“行,那就去吧,钱要回来你就留着,当零花钱。但不是打消你积极性,我觉得不太可能……”
【二】
到了xx机械厂,我真是长长出了一口气。这鬼地方真是难找,在一个玻璃厂的院里。
所谓机械厂,只是一个很大的仓库。
“你找谁?”一个有点胖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小伙子问道。
“听说今天发拖欠的工资,我替我父亲过来。”
“啊,那你进来等吧,外面太冷。”
他打开仓库,我跟了进去。里面的大致情况跟父亲描述的差不多。
长六七十米,宽有三四十米,高度接近四层楼。靠近仓库门左手边有着用窄铁板焊接的楼梯,通向算是“二楼”的一间办公室,它的楼下是一个大仓库中的小仓库。而仓库门右手边是一个工人们休息吃饭的小屋子。小屋子门口用塑料布搭了个小小的隔断,隔断里有烧炕用的炉子和做饭用的水缸。
大仓库里胡乱堆放着各种焊接的工具和原料,给人的感觉很萧条,好像停工很久了。在将近三层楼高靠左墙的地方有一条跟仓库长度相等的铁轨,铁轨上有两个塔吊的驾驶室。
“进屋坐会吧。”小胖说。(父亲跟我说过这个小伙子,他的外号叫小胖。)
“没事,你忙你的。”
虽然我从没见过小胖,但父亲平时经常跟我说这个小伙子实在,能干,很喜欢他。记得秋天时父亲把我的旧棉衣和厚裤子全给了小胖。那是我以前胖时穿的衣服。
“他家太穷,连厚工作服都没有,天冷了,正好这些衣服你现在都穿不了了,(我那时150多斤,现在120斤)我给他送去……”
小胖有着憨厚的笑容,大大的眼睛,我也喜欢上这个小伙子了。他拿了两个大塑料桶出去打水。
“你找谁?”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问我。
“我是xxx的儿子,今天接到信儿,过来拿工资。”
“也不知道能不能发。”她边打量我边笑着说。
“这是哪一个呢?”我心里不禁想。
父亲和我总是无话不谈的,他这人总喜欢开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你除了长的像我,哪都不像,整天像个闷葫芦似的,就知道看书……”父亲总跟我说这句讨厌的话。他提过单位有两个阿姨,说她们比他更愿意开玩笑。
“孩儿,进屋坐吧,外面冷。”
“姨,没事,我站会儿。”我这人实在有够腼腆,真的不好意思起来。
她笑笑没说什么,进屋换工作服,然后到塑料布搭的小棚子里生炉子,又把“二楼”办公室外的炉子点着。
我站在塔吊下细细观察她。
她是一个四十多岁看起来非常普通的妇女,个子偏矮,身材略胖,但让人感觉很亲切。烫过的头发蓬乱的扎着,干起活很飒愣。
“姨,这很久没开工了吧。”
“恩,前两天老板刚雇了新厂长,又买料,说是要开工,”她边忙边说“可谁知道真的假的呢?”
她是指开工的事吧。
这时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
“孩儿,快进屋暖和暖和,看你冻的。”
我不敢再推脱了,真的是太冷了,这个仓库除了挡些风,实在跟外面没什么分别。
“行,姨。”
在进屋前我又看了看仓库,心里不是滋味,父亲以往就是整天蹲在这样冷的地方焊接冰凉的铁板的。
【三】
小屋里有一个五六个人都可以睡得下的大炕,两张长条桌并在一起,算是吃饭的地方。桌子周围有几张旧的快散架的椅子。靠门边也是炕的对面有个小桌子,桌子上放着电饭锅,还有一堆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实在太乱了。桌子下有一袋土豆和一袋白菜。
屋里的三个人都在换工作服。他们看到我有些诧异,但马上恢复了平静。他们猜出我来干什么了。
“张工,还画图纸啊!?”一个干瘦的四十多岁的汉子换好衣服说。
“是呀,画,咱就是干这行的,”张工说“老马,昨晚喝多没?”
“我没去,我寻思着老婆想我咋整。我一喝酒就得半夜回家,她不等我回家睡不着觉。”
“为啥呢?”另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一脸坏笑的问。
“为啥,还能为啥……”老马看到我在旁边的椅子坐着,硬是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我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忍不住想笑。
“小简,你去了?”张工打破尴尬说。
“我不去小王跟谁喝?”小简边换裤子边说“我把儿子送回家就去了,那小子成天就知道吹,我没啥事呢,他先吐了。”
“谁吐了,你也好不了哪去,”一个三十出头高高个子、面目很英俊的人推门进来说“你是谁送回去的。”
“对,我再送你…….”
“你两少在这扯淡,王儿,我让你带的‘故事’片呢。”老马着急的一把抓住小王。
“给,在这呢。”
“啊!?就这么几张。”
“你还想要多少,你也不是没老婆。”
“关键是老婆看够了,男人啊,你们说多麻烦,多长的这个东西年轻时得消费,等老了还得补,我呀,除了上厕所的功能还在,别的啥都不剩了,就是过个眼瘾。”老马说完大伙哈哈大笑。我听了实在没忍住,也跟着笑起来。这一笑可好,把那几个人吓一跳,他们都显得很尴尬。
“他们是忘了有我在这吧。”我不禁想到。
【四】
过了一会儿要工资的人陆陆续续到了,由于工资欠发快一年了,大伙有一大半不在这儿干了。更可气的是工人们要靠工资养家,不发工资就没米下锅,只好再跟老板借。那个我没见到的老板手里一定有很多欠条,这样反倒是工人们再求他了。父亲很聪明,到快到发工资的日子就去借,这样,欠父亲的工资是最少的。我也从没问过父亲他是怎么借出来的,既然老板不想发工资?
“大伙都来了,今天咱们开大会,讨论讨论谁去把养鸡那家的鸡偷来,咱中午改善伙食。”
大家都知道老马在开玩笑,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偷什么鸡,菜不是很多吗!白菜炖土豆,土豆炖白菜,俩菜。”
“哈哈,老赵,你的嘴还这样,现在的地方怎么样?”
“还行,就是少点,但不欠工资。”老赵边点烟边说。
“不欠就行,这儿就元旦前两天发了点工资,还没开够一个月。”张工感慨的说。
“我们这儿也搞福利了,十月分老板过来了,说仓库太冷,让我们报鞋号,给我们买棉鞋。我寻思着,都春天了,等鞋发下来咱穿上,脚不焐出泡来。”老马说完大伙又大笑起来。
我听后是笑不出来的,至于原因读者们会明白。
“昨天小黑死了。”张工伤心的说。
“啊!”老赵不禁惊呼“咋死的,那么好的狗。”
“咋死的,得病了呗。”许久没吱声的小简说。
“厂长给老板打电话,老板不接,白瞎那么好的藏獒。”小王有些难过,“也好,以后不用我喂了。”
小简,老马,小王,张工穿上厚棉服到仓库干活,剩下的人静静的抽着烟。
“来了。”
“李叔,今天能发吗?”
“差不多吧,等会儿看。”李叔又简简单单跟大伙说几句话,就出去了。
李叔是个高高壮壮的人,说话的声音像打鼓一样,脾气又很急躁,大伙又喜欢他又怕他。他也辞去了这的工作,当工人不能靠自己出力挣到饭吃时,那无疑是很痛苦的。
【五】
“大伙都到了?”
“李厂长,今天工资发不发啊?!”老赵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对不起大伙了,刚才老板打电话,说是钱还没邮到,今天发不了,大伙回家等电话吧。”
“又等电话,等到什么时候?”大伙真有些火了。
“别急,别急,这个事啊我说了不算。我刚接手这个厂子,既然接手了我就跟老板说了,可不能拖欠工人工资,要是拖欠工人工资我就不干了。”
“是呀,是呀,咱李厂长可有才了,准备大干一场,帮咱老板二次创业。你看,不是张罗给工人们买手套?”一个将近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走进来说,我一看见她就猜到,她就是那个父亲时常对我说的做饭像猪食一样难吃的陈奶奶。
她慢慢踱到李厂长背后偷偷跟大伙挤眼睛。
“我听说几个月前订的棉鞋还没发下来,还手套呢!”老赵会意的说。
李厂长显得很尴尬。
这时小胖拿着装着开水的水壶进屋灌暖水瓶。
“大伙都来了。”
“来了,小胖,怎么又胖了,是不是浮肿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我不禁在心里埋怨老赵。
小胖没说什么,憨憨的笑着,灌完了水,提着空水壶走了。
李厂长看了看小胖,好像突然来了灵感,眼睛一亮;“大伙不容易,我知道,大冷的天,又白来。大伙听我的劝,先回去,再等我的电话。你们看看这个小伙子,”李厂长说着指指我“人家小伙子七点多就来了,不是也没说什么吗?”说完,他转过头看我。
我用像傻子一样呆呆的眼神定定的看着他,然后又玩了一下对眼儿绝技。他愣了,好像看到了怪物,尴尬的干咳了一声。
“大伙听我的话,回去吧,今天在这等也没有用,老板不给发有什么办法。”他又踱了几步,想走。
“这样吧,李厂长,我们大伙不是不讲理的人,但工资已经一年没发了。我们这些不在这干的人的工资刨除借的三万多块钱就够了。我不相信你们拿不出来。这样,这次我们先回去,下周我们大伙自己约个时间过来,不用等你电话,要是再不给,我们就要讨个说法了。不行的话就去劳动仲裁。“
“你看,你看!大家伙在这干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闹成这样。放心,我帮你们要。再说咱屁大点儿地方,焊接就这么几个老人,说不定我还用你们,把你们都找回来,哈哈哈……”
“谁回你这儿,没有信誉谁给你干活出力。”李厂长刚笑到一半就被老赵咽了回去。
“行,大伙放心,放心……”说着,李厂长悻悻的走了出去。
“今天开工资不?”一个漂亮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她想必就是父亲说的另一个爱开玩笑的同事。我现在已经没有了听他们闲唠的心情,跟李厂长一样悻悻的走了出去。
六
“李叔,今天不开了。”
“不开了,谁说的?”
“李厂长。”
“不是他们打电话通知咱们来的吗?什么xx的事。”
他说着跑进了小屋,很快又跑进了二楼的厂长办公室。李叔一定是深信今天会开工资吧,跟我一样。
我透着“二楼”办公室的窗子看到李叔正在跟李厂长争吵,我站在仓库门旁等他。足足等了二十分钟,我感觉我在发抖,这个仓库真冷啊!虽然我穿着很厚的冬服,但脚冻的发胀。
工人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干活!
“回去吧,再有信儿我通知你。”
“那,李叔,我先回去了。”
“回去吧。“
我从李叔眼里看到了无奈。
【七】
外面的天气阴冷阴冷的,听天气预报说今天零下26度。望着昏昏沉沉的天空,我在想什么呢?
2010.1.15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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