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你偷了没?”仨月不见贤,意外遇着,开口就这么一句,吓一跳,这人咋的了?从天水二院刚逃出来的?再看他人,更吓一跳,原本蜜色的人儿,整个成一风干了的桔。
贤的日子从来雅韵宁和,水润的人,水润的心。突然如此疯言疯语憔悴损,实在吓人。究其根,说是种菜累的。
“种菜?在哪种啊?改行了啊?”又惊又喜,忙追问。莫怪我急吼吼失仪。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多么痛快淋漓!
有个小院子,旧屋檐下养着咕噜噜的白鸽、红眼睛溜溜的长毛兔儿、喵喵哼眠曲的猫、四蹄儿搂了打瞌睡的小蝴蝶犬、滚滚圆的小猪、叽叽呷呷谈情说爱的公鸡母鸡,院子后头有片菜地,我就在高高蓝天软软轻云下,荷锄劳作,养育我绿绿翠的芹菜菠菜、艳艳红的辣子柿子、盈盈紫的茄子橄榄,还有肥嘟嘟的地花生、憨呆呆的芋头,还有在架子上荡秋千戴小黄帽的黄瓜、穿绿旗袍的丝西、长满青春豆的苦瓜,还有满地打滚的绿皮大西瓜、黄马褂儿的小香瓜……天啦天啦,我要的幸福啊,贤倒先有了?不去他的园子里疯折腾,就叫没天理!
没有预想中的答案和邀约,贤惊诧莫名,见了怪物样只盯着我不说话——这什么眼神儿?让人悚然,这么些年来,这家伙对我从来都是敬重有加呢。上下左右把自己扫描了几圈儿,恨不能立马拿镜子来照照,看袜子穿手上了没、苍蝇粘脸上了没。
“哈哈哈……”这笑,太倨狂,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贤吗?那个温婉雅静的贤吗?“你没种菜?你居然没种菜?你居然没玩种菜?会吓死人的好不好?”贤一反常的语气尖削。
我心里头那个呛,却也不好发火,僵了脸冷笑。
“抱歉抱歉,忒意外了嘛,嘿嘿,几十年前就玩电脑的人居然没玩种菜!”——听听,这什么口气?不玩种菜就不正常了?不过,好像真是这样呢。这年月,不种菜八成要被人家当瓜怂另眼看。前儿遇着个老革命党人大姐,三两句寒暄一过,竟然直愣愣就劝:“快开通qq农场啊,我好来偷菜!”
贤坚持要请我参观他的农场。
打开电脑,登录qq,一片虚拟庄园,几块绿色菜地,一间小屋,一个粮囤,铲子、喷壶、除草剂、除虫药等等应有尽有。贤兴致勃勃介绍怎么买种子、耕作、施肥、浇水,还有去别人菜地里疯狂偷菜、捣乱的过瘾,还有激烈的果实保卫战。贤说这仨月来,他夜夜不眠,夜夜守在电脑前,三个号三个农场要经营,种菜偷菜忙得要死。
稍加打听就知道贤不是特例,比其甚者,有之。某白领疯狂偷菜拉邻家电闸惹上官司、某恩爱夫妻为种菜裂扯成陌路、某公职人员为种菜被开除丢了饭碗……用贤的话说,没种菜的时候无甚要紧,田园一旦开了,工作还是休息,在家或者外出,心里就总惦着。夜半惊醒,直奔电脑,疯狂偷菜。上班再忙,也得抽空儿到菜地逛逛,哪怕捉俩虫儿放进朋友田里也好,不然,抓耳挠腮,坐卧不安,日子不全活了,没法过了。
贤本是春花秋月般的人物,竟也会沦陷在一片虚拟的菜园子里!
我想,我是理解他的。
贤是心高气傲的人,不逢迎,不谄媚。位子只一个,想坐上去的人却不知有多少,贤这样的,自然要被放空。如此痴迷网上种菜该是现实焦虑的透射吧?
刘备时年闭门种菜,是为韬光养晦。贤如今网上种菜,答案在贤的萝卜地里,“哥种的不是萝卜,是寂寞!”
虚拟田园式社交,越迷恋越孤独。我肯定不会去种菜,倒不是标榜自个属不买账的边缘人,属人性的悲悯者,我是舍不得那时间,我宁愿捂了软缎轻罗衾秋风过耳且自酣畅浓睡,我宁愿痴缠了那人听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讲故事,我宁愿呼朋唤友推杯换盏祭诗酒殇旧文哂然一场虚空,我宁愿去父亲曾经的田畔懒散闲坐看秋叶飘黄,或者,拿片儿纸,涂鸦些四不象的小鸡小鸭。
“种菜种得好,说明有头脑;种菜种得精,说明思路清;半夜偷菜忙, 定是工作狂;种菜算的细,说明懂经济;偷菜偷不怕,胆子肯定大;偷了不吱声,说明城府深;被偷还种菜, 提拔要加快;狗咬不投降,竞争意识强;被抓不撞墙,一定是栋梁 ! ”网友们调侃的如此热闹,文字后头却是对现实日子深到骨髓的厌倦寂寞,就如那些在网上晾晒隐私的人们。
农村人进城打工荒芜了农田,城市人上网种菜荒芜了心田,不是不悲哀。
2009年11月11日,门开处不见绿罗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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