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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一勤自从离开秋水一样宁静的山村来到喧嚣的都市就几乎没过过她认为开心的日子。在一家小报社先帮忙后帮闲,本来工资不能准时发放就够让人心里不能安定的了,偏偏又遇上报业整顿。报社关门,员工作鸟兽散,弓一勤立马成了无业游民。就算她再怎么朴素不爱慕虚荣,饭还是要吃饱的吧?可是她是农村户口,谁管她是什么劳什子作家,没有哪个文化部门接收她,自然就没人给她发工资。
舍不得死就得活着,活着就得吃饭。给文化公司或者企业做文案吧,人家嫌她年纪大,四十几岁的人啦谁要看你的这黄脸婆,整天素面朝天的连一点点徐娘的风韵也没有。做小生意吧没本钱,就算能凑足本钱她一个女人怎么能在市场上站住脚,要知道小商贩们不光赚辛苦钱还需要敢于斗狠。
这些年她除了偶尔在报刊上发了几篇散文和报告文学外,主要是利用业余时间创作长篇,虽然在出版社已经有两部长篇小说通过,可是由于费用问题迟迟不能出版。严肃文学,你又是农民作家,就是在刊物上发个短文都非常吃力,编辑们的人情要求远远高于对稿子质量的要求,于是近两年她干脆不再向报刊杂志投稿,除了做事糊口就专心创作,以求厚积等待薄发。
她到一家粥铺洗碗了,由于她的吃苦耐劳又非常阳光,再加上她的风趣幽默所以和大家处的非常好。她若是上夜班,那样白天她就到图书馆去看书查自己想要的资料,如果上白班,晚上总要写东西到深夜,零点休息是正常的,偶尔上来情绪就可能到凌晨两点。她对自己现在的状况真的很满意,洗碗不用动脑筋,脑细胞就都用来思想自己的创作了,真正的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相结合了。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少东家的岳父大人病了住进了医院,本来是姥姥帮着带的孩子没人帮了,因为她姥姥不得不到医院去护理老伴。孩子的母亲,从小就被父母娇惯得任嘛也不会干,现在又嫁了个有钱家的少爷,别说带孩子,用她老公的话说,自己还整不明白自己呢。孩子的奶奶在八年前生了二胎,这个小女儿的事情就够她忙的,何况自己富贵着呢,哪里能够帮儿媳带孩子。姥姥帮着带一是心疼女儿,主要是夫妻俩都是下岗工人,就指望这个女儿女婿孝敬照顾他们呢,不帮带孩子生活费都没出处。那么谁来帮着带孩子呢?粥铺的老板一级领导层的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就弓一勤最合适,另外老板也多少了解一些她的情况了,顺便想让她给自己的小女儿做家教辅导。方案已定,最后就让粥铺的经理在电话里通知了弓一勤。
弓一勤一听到这个通知就郁闷的不得了,本来洗碗就够令人沮丧的了,现在竟然要到人家去伺候一家老小,不要说颜面尽失,就是自己这脾气岂是能干那活的人?可是,已经人到中年,不似年轻时那么火气旺,再说,老板给你发工资支使不动你呀。何况经理一再强调老板是让给帮几天忙,等他亲家出院,亲家母还来帮着带孩子,她就可以回饭店,于是她就答应了,语气里似乎也没含什么不愿意。
弓一勤可不是贪图享受的人,她可不愿为了轻巧而失了尊严。虽然说工作不分贵贱,但是人都是有封建思想的,尤其是物欲横流的现在。 她接到电话通知的当晚是夜班,本来可以再睡两个小时的,可是她再也睡不着了,一想到去别人家里给别人家做家务,若是在受人驱使看人家的脸色,她就满心的不舒服。
不就是发财了吗?不就是个进城几年发迹了的文盲吗?
她在心里头质问。
要我伺候你?你配!给你打工不算,还要到你家里去,你个土财主!
她满心的不服气。
唉。满腹经纶却换不来钱。要不不干了,六百块钱有也富不了,没也穷不到哪里,非要在他家才有饭吃吗?打电话干脆辞了这份差事算了。
她拿起电话飞快地翻着随机电话簿,电话号找到了,可她却又犹豫起来。
不干能干嘛呢?自己多想能够坐在家里专心写作,可是肚子怎么办呢?儿子还没毕业,自己不做了儿子的生活费怎么办?经理不也说是只帮几天忙而已,忍了吧。
她怔怔地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摸一下因长年拿笔而磨出茧子的中指前端,心不禁疼了一下。怀才不遇,是因为自己没有展示才华的机会与资本,她突然想起在哪本书里看到过一句话,说力量的三种表现形式:知识、财富、暴力。那时她是何等佩服这位作者,现在她笑了,嘲笑,这个人一定是自以为自己是有知识的,所以才把只是放在第一的位置;如果让粥铺的老板排序,他肯定把财富排在第一位,这个城市不就是市长老大吗?而市长都给他面子,你说财富能甘居人后吗?要是让黑社会排结果也可想而知。遍地阿q,自己也是。
弓一勤知道光有知识是不够的,还必须应用起来;光有理想也不行,还必须行动起来。自己已经把自己的知识应用到创作中了,并且正在时刻不停实实在在地做。可是,命运仍在捉弄她,洗碗还不够,还要到人家去做佣人。难怪人都脑袋削个尖儿往城里跑,一样的劳动,城里人有社会养老保险,农民没有,农民依着“养儿防老”这条古老的车辙慢腾腾地前行,而老年人辛劳了一辈子老了老了还要受孩子的气,因为孩子有孩子的难处,他的孩子学费他都付不起,还怎么有能力把他的父母养的溜光水滑的,何况人都是跟下辈子亲。一样都是作家,城里的可以领工资维持生计,吃饱穿暖不算,过着小资生活发着小资的感慨,连他们养的宠物都很小资的感冒发烧,他们有资本坐在家里创作,他们偏偏喜欢旅游,书没有破万卷,行万里路却是简单极了,公家买单嘛;而农民作家呢?他可想坐在家里,可是身上衣裳口中食如何解决?过去有人说“城市是资产阶级老爷”现在看来说的没错,就是资本家老板换换姓呗。农村还没有地主老财,不是那些精英专家们没有建议,而是政府不敢照他们的意思办。
她在心里怨恨着,很经济这根杠杆把她的理想搅成了泡沫。
难道真有命?她是不信命的。仿佛是不服气,也仿佛是不甘心。
作家协会会员,有证的作家,居然要到人家做佣人去了,去受一个没念一天书的跟自己同龄的并且同是乡下长大的女人的使唤,去受一个连高中都读的城市小娇娘们的使唤。自己是农民户口,饭碗是泥做的,辛苦自不必说。可是,要到人家看孩子做饭洗衣服搞卫生,想一想都叫人气不打一处来,这辈子怎么越活越窝囊,越努力越倒霉。她细细地想,日子真的是越过越差。小时候,爸爸天天傍晚和早上巡看集体的庄稼都是把她抱在怀里,等哪块地明天是该铲该趟或是该追肥心里有了数,她就坐在父亲的肩头回家了;读书的时候更是春风得意,虽然那个小学校长曾把手指头戳在她的额头上说“这个小丫头个性才强呢”,但是她清楚那不是批评而是怜爱;青春梦也是绚烂多彩,虽然自己相貌平平,可偏偏就是很有男人缘,嫁了个如意郎君。
怎奈好景不长老天他不怜有情人,儿子五岁时男人暴病而亡。痛定思痛,长歌当哭。可是再怎么难过也不能跟去,日子还得过,何况还有年幼的儿子呢。一个人带儿子过活那份辛苦只有自己清楚。报业整顿也许于国家于民族有利,可是于己无利,解聘下岗工资都没了,利从何来?
她不信命,就算有命运一说,也是攥在自己手里呢?要不看手相的怎么都是看你的手心而不是手背。每当洗碗感到劳累时,她就安慰自己鼓励自己,人需要努力,不懈的努力,但是也需要等待,但是这个等待不是静止的傻等,而是边干边等,说的好听一点就是厚积薄发。
去吧,去做佣人,尊严放在心里吧,反正他们都是粗人,不会在精神上刻薄谁;不去吧,尊严保住了,泥饭碗也没的用了。去吧,弓一勤,你这窝囊废,还作家呢?想坐家里都不成,不干粗活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说什么供儿子读书。
弓一勤顺手拿起电脑桌上的一个矿泉水瓶子,用力朝地上一摔,空瓶子在地上滚了几圈不动了,瘪下去的一块就有了一个小小的平面,反射着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弓一勤猛地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
第二天早上下了夜班,她按照经理提供的地址来到了老板家。
就像在你自己家一样。刚一进门老板就满脸笑意地说,有事你就晚来一会儿,或者出去一趟都没事,也没有追手的活,慢慢干。
弓一勤笑了笑。笑容一定很尴尬,她觉出自己的腮帮子僵硬着。
你嫂子的手不能沾水了。老板指着窗台说,这都得我擦,哎呀,还富贵起来了,水都沾不得了。
老板娘把手伸到弓一勤面前,这的确是一双历尽千辛万苦的手。光看这双手,打死也不会相信她此时是阔太太。
弓一勤心一动生出一丝怜惜,她知道,老板一家原先也都是农民,夫妻俩都十分勤俭,现在进城做生意发财了,不用再像过去那样亲力亲为干粗活了,不过夫妻俩的手,一看就是干过粗活的。弓一勤下意识地收起自己的手,自己的手虽然洗了这么久的碗,可是还是那么细腻。她从不用什么护手霜润肤油之类的,愣是一点不粗糙,细长的手指,窄而长的手掌,丰满的手掌,有时候她就想,是不是这双手就该干这活呢?要不怎么就用不坏呢?
咱俩先上媛媛家。老板娘说,到现在我还没走出去呢,拿点鸡蛋。
好吧。还拿啥?弓一勤低声说,感到自己尴尬着。
不拿啥了,这是垃圾袋。老板娘说。
弓一勤弯腰拎起门旁的塑料袋先一步跨出房门。
来到媛媛家,也就是老板的儿子家,媛媛母子正在家闹腾呢,大家都认识不用介绍,媛媛直接就吩咐弓一勤打扫卫生。
弓一勤把手指攥的噼噼啪啪地响,让少奶奶媛媛感到吃惊。好丢人,好闹心,竟然落魄到如此。
既来之,则安之。谁让咱们没钱呢?就是劳动呗,在哪不是干,干啥不是干。尽管这么阿q地想着,可是弓一勤开始打扫卫生心里则像打翻了五味瓶。弄潮儿少,淹死的人多,弓一勤突然想。
弓姨,你这么擦。媛媛把孩子交给婆婆,亲自示范给弓一勤看。
弓姨,擦大厅的抹布放这,擦柜的抹布放这,擦卧室的……媛媛亲切诚恳地告诫着。
弓一勤只管蹲在地上擦,全不看卧室床上的精美的用品,更不看客厅里的豪华陈设。
地板擦完了就轮到擦家具了,想不看都不成,一只手拿着温湿的抹布,另一只手拿着又干又软的皮绒抹布。先湿后干,一件一件,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擦。
弓姨,你不用着急,过几天就好了,就知道东西都该放哪了,干啥也就有顺序了。媛媛笑吟吟地说。
弓一勤勉强挤出点笑容算是回应,心里却暗暗叫苦。
没有什么适应不适应。弓一勤每天早上改去饭店上班为直奔老板的儿子家。当然,该做的事一样也落不下,洗衣做饭搞卫生,要光是这几样大活也就罢了,最难以忍受的是随时被指派干这干那。那个针呀线的,倒的水凉了热了的,旧社会才有的老妈子,如今她做了。弓一勤可不是听不得好话的人,也不在乎谁是什么老板不老板。他再怎么和颜悦色心平气和也是利用你榨取你。她心里只是想,你拿人家的工钱,要你做你就没有不做的道理,除非你不想干了。
自从来到媛媛家里,她就每时每刻都在想几时才能回饭店。可是心里再怎么不情愿,活也得干到,尽职尽责是必须的,这是弓一勤的脾性与品性。
老板和儿子家都在一个小区,前后楼住着。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在这里,她终于由一个农民作家过渡到为人作佣了。
她的勤谨令年轻年老的主人都满意。她知道,这个每日里笑吟吟地让她干这干那的小娘子也是穷人家长大的孩子,高中没考上,父母双双下岗拿不出择校费只好辍学。可是她使唤人倒是很内行。弓一勤没想明白,为什么穷人家养了一个这么娇贵的女儿,炒菜时豆油炸锅都吓得她跑出好远。去年冬天,父母家的供热费都没交,老两口就直接住在了女儿家。多亏女婿是农村娃,朴实并且大度。
一日,媛媛陪着宝宝在卧室睡下了,弓一勤开始擦大厅的地板。擦着擦着,突然悲从中来,顺势就坐在地板上头仰靠着墙泪水就流下来。她掏出手机给一个亡灵发出一条信息:突然想你,突然流泪。
她颓然地坐了一会儿,擦干泪水继续擦紫檀色的光洁的地板……
2
饭菜做好,连同碗筷都摆在桌子上。
饭好了,吃饭吧。弓一勤对着正在茶几旁哄孩子少东家喊。
少东家应了一声,孩子也应了一声,于是三个人都笑了。少奶奶还在洗漱室,用少东家告诉他儿子的话说,你得有耐性等,你妈程序多。
过了将近十分钟,少奶奶还不见动静。
孩子给我。你吃饭吧。弓一勤对少东家说完领过宝宝,用双手掐住孩子的腋下,把他高高地举过头顶。她反复举着,嘴里说着“高高”,孩子不停地笑着,把一双小脚蹬踏在她的胸脯上。
老喽。举几下胳膊就酸了。弓一勤说。
少东家吃完饭走的时候,少奶奶才从洗漱室走出来。弓一勤把宝宝交给她开始做宝宝吃的小米粥。她按照少奶奶的要求,现在锅里烧一些沸水把锅烫了,然后把开水倒掉,再盛三碗水放在锅里烧上。她用汤匙舀了慢慢一下小米放在一只小碗里淘洗干净,再把洗好的小米放进锅里,饭锅开了把火调到最小。她不停地用汤匙搅动着,唯恐糊锅。大概经过四十分钟,小米粥才达到少奶奶的要求。当然,光是这点小米粥还不够,还要在小米粥里加上两汤匙的大米干饭,这样做出的米粥即粘稠又滑爽,并且在量上也刚好是一小碗,即够宝宝吃饱又不至于撑着。
小米粥熬好出锅,放在一边晾着,弓一勤又在锅里烧水,把三四片小白菜放在水里煮,同时把一截胡萝卜先去皮再切片,继而切丝最后剁成末,当然小白菜也是要切成末的。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把两样菜末放在一起先炒后炖,加一丁点精盐,出勺之后,宝宝这顿饭才算制备齐全。
宝宝终于坐在弓一勤的大腿上了,接受他妈妈的喂饭。这项事业最少需要四十分钟,中间饭要在微波炉里加热两次。所以,每天上午不到十点钟,卫生是绝对打扫不上的。用少东家的话说就是程序太多。就是开始打扫卫生了,也不可能一气呵成,因为这中间还要为宝宝拿尿盆了,拿手纸了,给少奶奶递把剪刀了,倒杯水了,她的电话响了也会喊你送到她面前,除非电话就在她手里。
少奶奶从不发脾气,驱使人的时候也是笑吟吟地,让人恼不得。宝宝终于睡觉了,弓一勤立刻把家里的门铃摘下来,电话也调成震动。否则,万一电话响了惊扰了宝宝,你担得起吗?
这一天弓一勤正在弄宝宝毛裤上的松紧带,放在门口茶几上的电话开始震动,弓一勤放下毛裤跑过去拿起电话,穿上鞋开门出去走到走廊里才按下接听键。电话是一个原来专门写副刊的女友从深圳打来的,她现在在那里给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境况也没有预想的那么好。弓一勤走到电梯门口的窗口前站住,一只手按在窗台上。
你好吗?弓一勤开口问道。
凑合。你也好吗?
不好。弓一勤说,我在老板的儿子家做佣人呢。
那不比洗碗轻巧多了。电话那边说,只是接触的人太少了,影响视野。
这都在其次。受不了自己对自己的心理折磨,他们都可以算作文盲。
别这么说。出版社那边有消息吗?
有。这两天就过来人。哎,今天是重阳节,你这异乡客想没想家?
这不就想你了嘛。电话那边说,只是没时间登高,茱萸更没得插。你呢?怎么解决?
我坐电梯上楼就算等高了。今天对面有一家画廊开业,门前摆满了鲜花。我站在阳台上望过去,就算登高赏菊过重阳了。
我有一些稿子都是副刊的,给你寄过去。帮我出版了。电话那边说。
也许我能说服他少要一点你的书号钱,但也不可能给你稿费。先跟你说,副刊的稿子可不是香饽饽,试试吧。
要啥稿费,能给咱出版就感激不尽了,反正我就是拜托你了,我没有这样的朋友,自然没有这样的门路。
我尽力吧。弓一勤说完叹口气又说,改作广告文案顺手吗?
不怎么样。人家说我写的东西缺少煽动性,总脱不了副刊的影子。
没有煽动性,谁会来买东西呀?广告嘛,就是煽动外加蛊惑,把你搞晕打蒙,不然你能掏腰包吗?顾客不掏钱,厂家谁要你给做广告,又不是免费的。
你倒是领悟到了真谛。
可我做不来,比你还差一大截呢。弓一勤颇有自知之明地说。
那我录好了给你发过去?
打出来寄纸型吧,我这没有电脑用。
挂了电话弓一勤蹑手蹑脚地回到厅里,刚想继续弄宝宝毛裤的松紧带,一转念又拿起电话给出版社的朋友发了一条信息问他哪天来,朋友回信息说一个半小时之后就来到。
弓一勤迅速把松紧带弄好,心下开始着急宝宝的姥姥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呢?早上老板娘送过来的饺子馅,还得包饺子呢。弓一勤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馅儿的量,就急忙洗手和面。等到她把和好的面用湿布盖好时宝宝的姥姥来了。
你看我的朋友从省城来,我得去接他。弓一勤把朋友刚才发来的信息给少奶奶看。
你去吧,弓姨。记着早点回来就行,咱们晚上吃饺子呢。少奶奶笑吟吟地说。
3
宝宝吃完玉米面糊糊就坐在她爸爸的大腿上跟妈妈看电视去了,弓一勤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想到下午读到的一个作者的一篇《祭母文》,文章可谓字字含情,句句蓄泪,使她突然顿悟到“父母在不远游”的深刻含义。回到乡下,回到衰老的父母身边,既可以慰籍父母又可以安心写作,何乐而不为呢?为何偏要做一黄叶飘飞在城市的楼群间呢?可是此时的自己哪里有回乡下去的资本,等到儿子一毕业立刻就回去,绝不磨蹭。这么一想,她的心就安定了好多,手干起活来也顺当多了。
弓姨,刚才宝宝尿湿的裤子在洗漱室呢。少奶奶接着自我批评道,是我没看好,两条呢。
弓一勤一边擦手一边笑笑,此时此刻还需要说话吗?无非就是让她把宝宝的裤子洗了。洗就洗呗,谁让咱来人家做佣人呢。
她在心里恨着,笑容就僵在了脸上。走进洗漱室,一边洗着裤子一边在心里劝说自己,安心做你的佣人吧,否则,你拿什么付在别人看来廉而又廉却要耗掉你六分之一工资收入的房租,拿什么给儿子做生活费,拿什么买稿纸,拿什么给衰老的父母买一点他们喜欢或使用的物品?
弓一勤终于下班了,骑上自行车在暮色中朝家的方向驰去。红灯。她只好停下并抬起头。透过暧昧的路灯光,她看到了天上的星星。星星一个个离得老远,就像人世间孤独着的人们。孤独,他在那边也一定孤独着,儿子熬大了,父母又老了,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人间跟你团聚呢?
在丁香花开得最灿烂的时候,他走了,走得那么急促,急促得令人猝不及防。他在世时所使用的是联通的电话号,到现在早已经换了主人。起初,每当想他了她就拨打这个电话号,静静地听联通公司的服务小姐告诉她,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后来有一次电话突然通了,吓得她一下按了挂断。偏偏对方是个寻根究底的人,又把电话打了过来,她只好支吾说这是她原来用的号。从此她就不再拨打这个号了。
现在她望着天上的星星,心有微微地疼起来。她开始拨这个联通号,又空号了,那就发个信息给他吧:你知道吗?我在为人作佣,你知道吗?你心疼吗?我在为人作佣,你能帮助我拯救我吗?亡灵啊!我是为人作佣的作家,人世间没有我的知音,心中的欣然与黯然只好向你倾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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