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曾经几次试图碰触这个叫北川的伤口，尝试以后都以勇气不足而告终。看看地震之后的第二个春节即将到来，再一次萌生起去北川的念头，在“5.12”二十个月以后的今天，我终于看到了一个坚强的北川，不屈的北川，一个重新站起来的古老民族——

过了擂鼓镇，往北几公里就是凉风垭羌寨，沿着美丽的羌寨右侧，山崖上凿出一条公路，顺着一路的羌旗指引，陡峭的雄蜂之上，又一座美丽的羌寨矗立在眼前：石椅羌寨。——这是我进入北川后看到的第三座重建的成规模而极富羌族建筑特色的羌寨。

一身华丽羌服的母大爷和寨子里热情的姑娘小伙接待了我们。吧台上，一幅《祖国在我心中》的彩色羌绣吸引了我，我循着这幅作品找到了正在三楼作绣的主人：一位精神矍铄的大娘。

大娘今年70岁，是刚才接待我们的母大爷的老伴。老人从头到脚的穿戴，全是羌绣，可以说，每一件都是作品。那鲜红的牡丹配绿叶，是羌绣中最古老也是最经典的传承。大娘一针一线迭起来的立体的色彩之美，把鲜花夸张得恰到好处。更让我吃惊的是，大娘绣花的时候居然没戴眼镜。惊异之余，才看到大娘的脸：白净，端庄，虽然有些岁月的痕迹，那健康中透出的属于羌民族女人特有的气质，足可以让爱戴与尊敬之情油然而生。

坐不多时，我试探着把话题说到了“5.12”上。老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平淡的眼看着我：“17个，走了4个！”我知道触及到了老人的什么，不敢下问。而大娘却旁若无人地把我带进那曾经的痛海——

地震当时，在老家贵溪的大儿子遇难，在北川县城的已经上高中的孙子和另一个在曲山小学上学的孙子无一幸免，小女婿，是地震过后，因为心理原因不堪承受而撒手人寰的。整个叙述中，大娘的平静让我吃惊。只在说到“孙儿是我一手带大，那可是我的心肝”时，老人美丽的大眼睛，连续地忽闪。

大娘身后，有一幅羌绣《坚强人繁花茂叶》，对于眼前的老人来说，她真是当之无愧呵！

晚饭后，热情的羌寨人，为我们举行了篝火晚会。晚会的主持人，就是70高龄的母大爷，我们都尊敬地称他母老师。

当篝火燃起，音乐响起，羌族姑娘和小伙为我们表演了传统的羌族歌舞。一曲《沙朗少女》，一曲《跳红》，已经让我们沉浸在古朴浓郁的羌文化氛围之中。而主客之间的互动，羌舞一曲，中间便有被邀请的客人歌舞。今夜有幸，客人中，多数是来自南充旅游公司的经理，她们几乎个个都是能唱能跳的高手，所以气氛格外热烈。

我看着母老师娴熟而不乏创意的主持，惊叹之余，感慨多多。我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位活泼洒脱的老小孩，与在600天前失去四位亲人的老人重合在一起。看他时而羌语，时而四川话，时而诙谐，时而高雅，时而即兴评说，时而俗意挑逗，时而漫舞，时而激跳的一招一势，你怎样也想象不到老人曾经的巨大悲伤。我真的被老人感动。尤其他的招牌动作，主持语结束时，右手托天的高声一呼，让我震撼。是的，那就是一个历经磨难的羌族男人，顶天立地的一声呐喊，不屈的呐喊。这一高举一高呼的底蕴，需要的是多么坚韧的意志与巨大承受呵！

姑娘与小伙子们，围着熊熊篝火，跳起了欢乐的羌族戈庄，主人与客人手牵着手，忘情地跳着歌着。而我，仍然没能走出母大爷带给我的震撼，于是走出会场。

客栈旁边是一个更大的广场。广场上空无一人，靠外边的石崖上，矗立着高高的羌寨牌坊，黑夜中，那么威严地站在我面前。石椅羌寨所处的位置很高，几乎与对面的高山不相上下。看看对面起伏的山峦，我知道，那山峦下面，就是唐家山堰塞湖。脚下，较远的山洼，机器隆隆的灯火辉煌处，那儿是任家坪，是北川中学的所在地。我不敢久望，那个叫北川中学的地方，尤其在这样一个无人的寂静的夜的高处，在山峦上回旋着羌族欢快的《祝酒歌》的时候，我，我真的没有勇气，没有勇气久望任家坪，久望北川中学……

回过头，这严冬的天，有几许星星隐约可见。在这样的无人广场，不远处篝火晚会的歌声更加热烈。这是那首经典的《祝酒歌》，我细细地欣赏，似乎这夜空就是一个硕大的音响，我被她们的歌声陶醉着，感动着：高亢，悠长，就像这独特的羌山；清洌，纯真，就像羌族人的胸怀。而最打动我的，是由这几位姑娘口中唱出来的那种清纯，嗓音质朴不带半点虚假，那脆生生的高音，极富金属感应，绝没有专业歌手的虚情假意和做作。此刻，歌者，那么坚强，就像我遇到的两位可敬的老人，他们执著于今天的美好生活，是他们的坚强带给他们幸福；听者，我却在那高高而悠长的拖音缭绕中，热泪盈盈。

是呵，我与一墙之隔歌着舞着的羌族姑娘和小伙子相比，尤其与两位70高龄的老人相比，自己是多么脆弱。那来自远古的高亢悠长的祝酒调，每一次旋律激越，我的心就一回振荡。那清纯与古朴，好像是从一个很遥远的深邃之处荡过来，让我产生不可思议的神秘与圣神之感。是呵，这么深厚的文化底蕴，不正是一个古老民族永远不灭的灵魂吗！

啊啊，这石椅羌寨的祝酒歌，回肠荡气。姑娘们再一次长调，我再一次泪涌。今夜，我注定是这空茫的广场上接受感情磨砺的幸福的听者，面对夜空，我已经无数次地被感动，被一种古老的文化感动，被生命的本质感动，这感天动地的禹羌之魂——

“清亮亮的匝酒吔

请喝请喝匝酒喂

一也喝不完喝不完

再也喝不完的匝酒哎

远方来的朋友哎

请喝请喝匝酒喂

尔玛的心事说不完

再也说不完的心事吔

……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