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强北路

华强北路已不堪重负。人群像是洪峰

或是一群沿着动脉蹦跳的蚂蚱

出入于制造梦想的高层建筑，与时俱进

漏出华丽短裙下光滑的洁白大腿

击中外来民工无法忍受的性压抑。抬头不见天日

噪杂的车流起伏于一片归乡之痛中。

劳碌的男人把手伸进城市的心脏，短暂的愤怒

终因一纸不祥的医院检查单而被迫结束

且进且退的华强北路。宽容的姿态

引来一片巨大持久的利欲之心。先锋已然登顶

彻夜不眠于桥洞的经历已成过去。走出贫穷的故地

轻敲大洋彼岸蠢蠢而动的资本和洋人，语句绚烂

重重掩住民族隔阂外真正的良苦用心

但不安来源于四面八方涌来的伪侠义风尚

愤愤不平的充满泡沫的胸腔和他空空的钱袋

怎不会在一片日爹骂娘中暗生邪恶之心？

忍辱负重的华强北路。一声咳嗽就消灭多少豪杰的

华强北路。报纸也漏出侵略的匕首

用数字垒起的城市，回赠给众人一串饱满的数字

时来运转的年轻人，他美妙的前程刚好挤进晚点的班机

满口变形的家乡话也正好暴露他膨胀已久的黄金癖

而一场痛哭已无法说清读书人脆弱的心灵史

他低垂下那颗忧愤的头颅，嗡嗡的飞旋如一颗出膛的臭弹

闷闷地落在暮色降临时人流滚滚的华强北路

深南大道

这根宽大的戒尺曾抽打着一代人的贫穷

而如今已穿上奇迹的行头。来往的车流中

屡屡超车的外地车牌像一群漏网的鲢鱼

在经济时代纷纷比拼写入历史的深圳速度

天蓝色的广告牌和插满大红旗帜的建筑队伍

在一片车鸣鬼叫中默默撑起城市的庄重

两边是情节连贯的风景，站台上焦急的女人抬头　

迎面看见工厂白色的招工和酒店鲜红的折扣

这一路几多颠簸。尽职尽责的老司机一手拍中

忍耐多年的胃痛。他想起早年离异的妻子。完全未顾及

后排座位上的老板正陷入垂危的婚姻。车子再次颠簸

这一次，一个被养路工人疏忽的明显的黑洞。狠狠拽住了

老板日渐荒芜的家乡平原和人去楼空的海边别墅

呵，一双双履历操劳的手，麻木地触摸着

早年校园中颤抖着的灵魂，像一根火柴滑落

在一次草率的回忆里彻底打碎了隐秘的初衷

这骨瘦如柴却精力充沛的深南大道。身世飘零的

民工突发奇想，不幸卷入两个机构难解的挑拨

却滑稽地闯入电视台某套亲民的新闻频道

而两岸的霓虹正照亮一个诞生过屈原的民族的野种

只是从他充满猜疑的眼眶里，一股激流正

夺目而出，沿着铺满金钱诱惑的深南大道

迅猛地杀入早年昏暗灯光下勤奋的教育

转身而去又出手痛击千里之外一个女人短暂的相思

车入梅林海关

透过沾满灰尘的车窗。一大堆喘者粗气的现代玩具

像一窝五颜六色的蚂蚁，堵塞着交通像老人胃中的结石

吞吞吐吐，急坏了年轻海归迫切的晋升之心

满脸严肃的海关官兵，上级的指令不可违背

人的一生总要保证一定的服从。不得阳奉阴违

不得对以礼相待的主人怀有二心。再过几站

道桥测量员才会找到他丢失的皮尺，而真实的证件

已掩不住他虚假的身份，但正好目睹匍匐于路的枯燥文明史

正好是一只缓缓蠕动的汗滴，砸在座位上陷入往事的

糖尿病人。伸出的左手写满上半生的冤屈

抬脚之处又碰倒隔壁老人下半辈子的生计

空气中充满打工的鼻息。年轻人对着玻璃摇头

一场不知所终的旅行，瘦弱的胳膊搂着臆想的情人

整夜思索的都是假冒的禁品。一颗欲脱未落的牙齿

死死嵌入经济特区宽厚的牙床。而抬头是难忍的腰痛

关怀像已早产。美好的愿望像剩下的路程出现了弯曲

车入梅林海关。像冲锋的士兵踏过遍地的尸体

终于登上虚假的城楼。一个沿街奔跑的治安队员

像一支失了准心的箭矢，狠狠射中他充血的胸腔

在两双互相敌视的眼睛里，内地的尊严感形同虚设

他紧紧抓住晃动的拉手，看到溺水者搅起大堆的泡沫

在逐渐扩大的旋涡里最后一次抬起微小的头颅

同时发现：他麻木的双腿正被一把利刃切割

诚实、抱负和正义感像仓底受潮的棉花失了成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