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刚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坐起来，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是老公。老公说他爷爷去世了，夜里两点走的。老公今天飞上海办事，明天回去奔丧。老公的声音很低沉，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尽管他爷爷对他远远不如我爷爷对我那么好，但是他还是很孝顺，每当婆婆絮叨，说他爷爷偏心，对他叔叔家的儿孙们好时，他总是批评他妈妈：不要斤斤计较，爷爷没你想的那么多。

元旦回家，婆婆说年后为爷爷过九十岁生日，我就纳闷，年后爷爷也才89啊，我家爷爷是90岁那年才过耄耋之寿的。婆婆说做九不做十，原来这是老传统，怕老人过不到那个年岁，提前给他们过生日，以图吉利呢。结果刚说过此事，公公就打电话给老公说爷爷住院了，怕不行了。31日晚上等女儿放学回来，我们一起赶到医院，暖暖的病房里爷爷迷迷糊糊躺在那里，公公、两个叔叔还有小姑姑都到了，弟媳带着侄女也在，大家脸上没有一点悲戚之色，我以为爷爷情况还好。女儿看见她堂姐，兴奋的躲一边聊天去了，我和老公向医生了解爷爷的情况，说是因为心脏问题，引起脑梗，所以中风了，估计时日无多。于是老公想就在医院住着吧，毕竟有医生治疗，病房里空调开着，老人不至于太受罪。

呆了一会，我带着女儿回家了，老公则留在了医院，第二天晚上，老公也回家了，他说他的父亲和叔父执意要将爷爷出院回家，他父亲说反正也没用了，即使清醒了也是半身不遂，谁照顾他啊？老公竭力要求将爷爷留在医院，住院费我们出，可是他的父亲和叔叔坚持他们自己的意见，都说一代管一代，儿子负责为老子养老送终，孙子是没有话语权的，老公无奈，带着一腔遗憾和气愤就回来了。

其实公公他们对爷爷的表现我一点不惊讶，他们那样的家庭里，亲情和道义根本不值钱，在他们眼里钱是最好的东西。自从我们生意失败后，从公公婆婆对我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我就明白了他们的价值取向。老公来公司上班的第二天，婆婆就对我说要将老公入赘到我家。腾达时夸儿子千般好，落魄时逐出家门，当时我就觉得公婆是世界上最冷酷的父母。走出困境后，我说服自己不计前嫌，对他们很好，我父母也叫我不要计较，免得人家说我们没家教。我以德报怨的行为让他们的邻居们交口称赞，他们自己也很惭愧，我还以为从此他们的价值观应该有所改变了，可是这次从对待爷爷的态度上，我才发现自己还是很幼稚，所谓禀性难移，想让公婆从头再学中华民族的道德传统无疑是奢望了，他们这辈子都不会改变的。正因为如此，懂得孝道和感恩的老公在他们眼里倒成了另类。老公也因此彻底理解了我为什么这些年来虽然尊老敬老养老的义务尽的无可挑剔，但内心一直与他的家庭格格不入。我生长在书香人家，怎能苟同他们的道德观与价值观呢。

假期里，婆婆就说要是爷爷去世，我就不用再赶回去了，早上问老公，他也说算了，孩子要上学，我就安心工作，他一个人送爷爷就好了。婆婆叫我不要回去，是不想让我来回奔波，浪费银子；老公叫我不要回去，是觉得爷爷已经不在了，多一个少一个送他的人都无所谓，反正他也不知道了；我说心里话也不想回去，我自己的爷爷去世快7年了，至今心里念念不忘，虽然和老公的爷爷没什么感情，但是看到老人的遗容难免伤感。过年时节，我递给老人家红包时，他幸福的神情还历历在目；我女儿和太爷爷比高时，老人咧着无牙的嘴开心大笑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穿着老公送的羽绒服，老人脸上的满足如沐春风……老人说看到我们这样惦记他已经很高兴很高兴了！其实老人对儿孙的要求并不高，关心多一点，态度好一点，这就足够了。记得我爷爷在时就批评过那些不孝敬的人：死后哭爹喊娘，说对不起他们，花多少钱吹吹打打，风光下葬，为什么不在活着的时候给口好饭？买身新衣？我想，如果我现在回去了，公公家里肯定也是这样的景象，热闹的是一大群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活人，凄凉的是死去的老人！与其看着一群人假惺惺的大哭小叫，不如在这里写点文字权当对老人的纪念！所以我对老公说：不要太难过了，好在爷爷在时，我们对他的好他是知道的，也算一点安慰吧（其实这点安慰与其说是给爷爷的，还不如说是安慰我们自己的，老人带着我们给的温暖走了，我们却要用这点温暖来温暖自己面临死别的伤痛！）。不要再指责你的父亲和叔叔们，也不要指责你的堂弟妹们，各人有各人的价值取向，我们没权利将自己的观念强加给他们。

都说上行下效，希望老公的叔叔们最后的时光能比爷爷幸福，希望他们的儿女能懂得百善孝为先（因为对他们都太了解了，所以我只能说希望！）。当然，公公婆婆的晚年肯定比爷爷要好多了，我们不会仿效他们，但是不会有多少亲情，因为亲情对他们来说太廉价了，他们喜欢的是钱，我会让他们很满足的，吃香的、喝辣的、穿时尚的、住舒适的、玩新鲜的，和他们在一起时我依然会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热情随和的让外人总是问婆婆：这是你女儿啊？怎么长的不像啊？我会和母亲发脾气，我会和父亲聊很多事情，但是对他们我只会始终亲而有间，彬彬有礼，因为在内心我无法当他们是亲人，因为他们在内心从没当我是亲人，因为在他们内心金钱永远比亲情更有价值。

所幸我的老公在那个家庭里是另类。

杨甦于杭州

2010年1月8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