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政府方面无力顾及围棋事业,我国的围棋衰落,振兴无从谈起。但是在二三十年代,依赖段祺瑞和张澹如的赞助支持,尚能维持一种小康的局面。1936年,自称七段的段祺瑞逝世。随后,张澹如也因体弱多病闭门谢客。自此之后,国内知名棋客失去两大靠山,生活艰难,各奔东西,自谋生路,棋坛的情况愈显凋敝。
继而是一个昏暗的年代,历史赋予它的名字叫做八年抗战。战火纷飞,国难当头,温饱成了所有国民担心的问题,那些历史遗留下的宝贵文化遗产,又在哪里流传?
在那么偏远的小山村,还有那比小山村更为偏远的寺庙,有一段相关围棋的故事被几个乡野俗人口口相传着,今日有一个无聊者整理成小说,仅供某些对围棋有兴趣的人茶前饭后看看,也许有些言语不当,但既然是小说,就不必当真。闲暇娱乐,无关其他。
一,不幸的童年
也许很多人的童年除了读书和玩耍就没有其他事了。但在那个年代,在那个年代的农村,你知道,当你不是出生在极少数靠着剥削为生的地主家庭里,你的童年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了,那就是苦难。
王一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出生在一个战乱的年代,出生在贫困的山村里,出生在农民家庭里。他父母种着地主出租的数亩田地,在那些或旱或涝的歉收年份,欠着地主家里的租子就像爬山虎一样拼命的上爬。王一很无奈,在他会走路不久后就开始帮地主家放牛了。
其实放牛不是一个很辛苦的活,小时候有过放牛经历的人知道,牛其实是一种很乖巧的动物。即使有时候它敢拿触角顶老虎,但很少在人跟前放肆;只要在草物丰盛的地方,它们一定乖乖的咀嚼,这点比所有称作孺子牛的官员要好得多。
王一就那样放了几年牛,从国名党围剿共[chan*]党一直到国共合作共同抗日期间,尽管国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很庆幸的是,这些都没用影响到他放牛的工作,除非有一天能实现社会主义。当然,那时候的人,比如说王一,是不会想到有一天人生下是可以不用给地主放牛的。
无论刮风下雨,牛每天都是要吃草的,所以王一个的工作是没有休息日的,如果放在现在,我们真应该给他发个全勤奖的。多么勤劳的好孩子啊!
一般放牛的时候,村子的伙伴三五成群,互相吆喝着,各牵着几头瘦不拉几的黄牛上山。黄牛瘦真的不是他们没放养好,地主家里有生命的东西,除了他们自己,你见过有胖的吗?不像现在某些官员,自己贪的钱花不了,然后想着那个亲戚,那个小蜜也不能穷着。于是一人得到,全家升天。
王一和那些放牛的伙伴应该被评为放牛优秀典范的。
可是,这一天,很不幸的事就那样发生了。完全没有预兆的,就像七七事变发生得那么突然。国民党肯定在背后骂日本,你他妈的怎么说打就打呢?打个招呼好不好?
到了傍晚的时候,玩够了的放牛娃们开始数牛了。王一数着数着,很悲哀的发现属于他放养的牛少了一头。王一记得很清楚,那是头顽皮的公牛,浑身沾满了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泥土。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诺大的牛怎么会不见呢?放了这多年都没出事,难道那头牛学会了躲猫猫?真稀奇。
王一把附近的山头都找过了,居然还是不见。伙伴们都牵着牛要走了,王一无奈的央求他们把还在的牛带回去,自己再找找。如果找不到,也许,他就不用回去了。
那年头,一头牛绝对比一头人,呃,量词用错了,应该是一头牛绝对比一个人值钱。其实现在也好不到那里去,比如有人就为了寻找自己丢失的宠物而花万元寻找线索,而对自己丢失的爹娘则表示很伤心:我这么孝顺的想给他们养老,他们怎么能选择去捡破烂呢?
如此现实的问题。
王一把附近的山头找了个遍,还是没有那头牛的踪迹。王一心灰了。记得年前的时候,王一放的一头公牛,大约是为了一头母牛,很勇敢的和另外一头牛战斗了半天,结果弄掉了一块耳朵。王一牵牛回去,那地主瞧见了,好像自己的心被人挖了一块,顺手就是一耳光,打得王一耳膜一直隐隐作响。俗话说:活要见牛,死要见尸。可是,现在是一整头牛不见了,而且尸体都找不到。
夏日的黄昏总是那么的长,落日沉了下去,满天霞光从茂密的树木间闪烁着。直到累了,才相继离开。满天星斗出现的时候,王一还在深山里,他没有再找了,也有些走不动了。树木更茂密处有野兽的叫声,似乎是豺狼一类的。王一心想:不如让狼吃了吧!总比回去被地主用满清十大酷刑伺候要好。
王一作了死的决定,心理也安静下来,只是担心着父母,不知道地主会怎么为难他们。可怜的娃,你还没有吃饱睡足过,还没娶妻生子,还没有为人民服务,就要死了。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王一在山路上徘徊着。夜晚的山风别样的冷冽,野兽成群,居然这时候还有人路过。王一很幸运的遇到了他。
二,香山寺的收留
他,无名无姓,法号了空。也许以前有名有姓的,也许还有些名气,但现在,他只是深山里一个破落寺庙——香山寺的和尚。出家人慈悲为怀,见到王一深夜还在山里,免不了上前询问的。及至知道了前因后果,却也无可奈何,为避免王一遭野兽毒口,只得先带着王一回寺庙。
香山寺在山村北面,正在崇山峻岭间。传说是有位先人在深山迷路了,后来遇到神仙指点,才得以脱身。大约脱身之后的先人沾了仙气,很快就赚了花不完的钱,那时候又没有什么慈善机构捐赠好显富的,就出钱在这么一个地方建了座寺庙为他们祈福。历经几代,庙也渐渐荒废了,香火是没有的,只是还住着几个和尚,自耕自食。
说到底,这座寺庙是个归隐的好地方。
王一在了空的安排下,在庙里住了下来。
次日,天刚刚发灰,了空就去村里打探消息。消息果然很不好,地主勃然大怒,把王一的父母关了起来。说是王一带牛潜逃了。呃,真搞笑,他以为是现代的官员啊,动不动就携款逃往国外。而王一的父母则认为王一和牛肯定被野兽吃了,正为王一伤心得不得了,对于关押反倒不在乎了。至于那些回来的孩子,都已经被吓怕了,说出来的真相也没人相信了。
为避免人怀疑,了空在村里转了一圈——化缘。结果当然所得无几,只有一位信佛的人给了他半个红薯。了空探得了消息,也毫无对策,只好赶在天黑前回庙里。
之后,地主派过一些人在王一放过牛的地方搜寻,但什么都没找到。地主不甘心也没办法,让王一父母赔吧,人家还欠着自己一屁股债没还,只好毒打一顿放了回去。至于王一,村里人得出了结论:那夜被狼吃了,只有被狼吃了才会连骨头都不吐。
王一回不了家,又无处可去,了空见他伶俐聪慧,就收他为徒弟了,法名不归。
被毒打得遍体鳞伤的王一父母,回到家徒四壁的土屋,都躺在破床上起身不得,又加上思念唯一的儿子,不久患病齐齐死去。了空听得消息,带着已经剃度的王一赶来做了场法事,又带着悲伤欲绝的王一回到寺里。
自此之后,王一日子倒也跟以前差不多。每天跟师傅打坐念经,在寺庙附近开垦的地里劳作。
话说王一在寺庙里待得久了,人也渐渐长大了,就像一棵小树苗终究会壮大的。王一由那个放牛娃忽忽长成了少年,寺庙里淡定平静的生活让他颇有些少年老成的味道。
这些并不能说明什么。王一闲暇时,跟着师父熟读经书。而寺庙里除了佛经之类的书卷之外,竟有很多棋谱,有一天,王一闲来拿起一本书来看,书名作《桃花泉谱》,里面尽是些插图,这却符合王一的胃口,原来没上过学的,不认识字,后来跟着师父念经书倒也学会了些字,只是看书时还是偏爱插画。
有一天,了空看着他拿着本书在看,问道:“你在看什么?”
“书。”王一简短的回答。
了空笑着问道:“能看懂么?”
王一点头:“嗯,画画儿似地。”
了空大笑:“哈哈,的确是在画画。很好。”
接着了空就收了书,却在桌上摆上了棋盘。吩咐说:“把刚刚看的画儿摆上。”
王一信手拿起棋子就摆了起来,竟然分毫不差。
了空接连又换了几幅插图来试探,王一看过之后,依样摆着,应付自如。
“好,好!”了空赞叹着。
等到王一知道那是什么时,他开始吃苦头了。
“师父,为什么要学围棋?我觉得象棋也很好玩啊,以前我们村里的老人都会。”
“学即是学,不要问为什么。”
“呃,那学了有什么用?
“该有用的时候自然会有用。”
王一开始了枯燥的打谱之路,从明末的施襄夏、范西屏的当湖十局,直到民国的顾水如、王子晏,再加上日本近代的棋谱,王一都得熟记于心;从死活、定式、手筋到布局、中盘、收官,王一在漫长的围棋之路上徘徊,直到他进入围棋殿堂的时刻。
那时中国围棋事业一塌糊涂,和日本相比差得太远。中国顶尖高手却只能和日本一个业余棋手持平,就像矮人国的最高个和巨人国的侏儒相比,完全就不是一个档次上。
从这里,大略可以窥见了空的一点尘世。希望,在下一代。有些东西必须代代相承的,这是历史的使命。
三,瀨越野原的使命
王一依旧在庙里平静的生活,同时,中日战火如火如荼的进行着,香山寺凭借着位置的偏僻,俨然是世外桃源。但,世外桃源也有被人发现的时候。
这一天,有人找上门了。
王一开始还以为是那位地主,这些年都不死心。但了空制止了他的躲藏,来人是日本人,他们身上的军装格外刺眼。
来的只有三个人。走在前面的沉稳而又带点得意,腰间别着手枪,又悬着一把日本军刀,却是军官的打扮;后来跟着两个大兵,高筒军靴,军装笔直。只是这时候在一边气喘吁吁的交谈着,大约是埋怨道路的崎岖,一边把身后背着的长枪卸下。
“如水君,多年不见,怎么躲在了这里?让我好找我啊!”瀨越野原对迎接的了空说道。
“出家人不理俗世,施主不必旧称。”了空淡淡的回答。
“好吧!如水君,你知道我来找你是做什么的。”他虽然答应了,可还是叫着俗名。若不是他继承了日本民族那种无赖的性格就是习惯的使然。
了空摇摇头,“下不了。”
“可是,如水君,你明白,我今天来代表的是大和民族,你也不是代表你自己。当年,你从段府围棋高手中脱颖而出远赴日本学棋,在日本棋院得意一时,就是为今天躲在这个山旮旯里当缩头乌龟?”
了空沉默着,思绪飘得很远很远。瀨越野原笑了。
没有理由拒绝了。可是,了空还是坚持着:“你只是你,我也只是我,就这样。”
香山寺正殿供着菩萨,旁边则是僧房。殿前有一块平整的院子,用矮墙围着。在这么偏僻的山里,修建这样一座寺庙真的不容易。
棋盘在院子里摆下了。高大的槐荫正蔽覆着。瀨越野原羡慕看了了空一眼,有些讽刺的说:“真是好地方啊!”了空并不理会,多年的禅居已经让他心如止水了。见他不理,瀨越野原只好讪讪的执起棋子,两人交替着下。
《滥柯经》曾这样描述围棋:宁输一子,不失一先。击左则视右,攻后则瞻前。有先而后,有后而先。两生勿断,皆活勿连。阔不可太疏,密不可太促。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之而取胜;与其无事而独行,不若固之而自补。彼众我寡,先谋其生;我众彼寡,务张其势。善胜者不争,善阵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夫棋始以正合,终以奇胜。凡敌无事而自补者,有侵绝之意;弃小而不救者,有图大之心。随手而下者,无谋之人;不思而应者,取败之道。《诗》云:“惴惴小心,如临于谷。” 此之谓也。
围棋之道,至今不衰,可见有它独特的魅力。瀨越野原追寻到荒山野岭,只是为了跟他对局,应该抱着必赢的目的了。了空出家数年,红尘往事都已放下,更不必为一输赢而执着。对手是多年前在日本学棋时遇到的同学,当年不分秋色,共同在学生中出类拔萃,而今,自己隐居避世,对方却作为侵华一份子来挑战,中国,当真衰落得无可救药了吗?了空思绪混乱,下棋也有些恍惚失神,直到看到旁边观战的王一,这才有些欣慰的感觉。
瀨越野原在日本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顶级高手,日本围棋近年早已远超了中国,或者说中国围棋已经没落得无地自容了。即使是像吴元庆这样的围棋天才,却也是到了日本学习才有出头之时。瀨越野原在日本围棋界获得极高的荣誉,最近的新婚之喜更是让他眉上添彩。这次奉天皇之命,便携带娇妻一起来中国。他们先后去了已经沦陷的上海,南京,北京,杀遍整个敌占区的所谓中国高手,大大宣扬了日本围棋的威名。但他命令尚不止如此,当年中国号称“北吴南顾”的两位棋手,一起去日本学棋,并在日本棋院大显身手,吴元庆至今留在日本,并荣幸的加入日本国籍,且在为日本皇军服务;而顾水如却半途回国。瀨越野原此行的最大目的就是为了把顾水如带到日本。走遍了半个中国,终于从人口里探得顾如水躲在香山寺,这才不辞辛苦,一路寻到此处。
棋局在进行,了空执黑以中国流开局,瀨越野原毫不示弱,构成三连星以对抗。可能是因为两人对彼此的棋路颇有了解,以致落子如飞,王一和其他观战僧人看得眼花缭乱。进入了中盘战斗后,双双杀得难解难分,观战者都不能做出判断了。
为了懂得围棋的读者可以看得明白,特意将对局的棋谱奉上。
如谱:
如谱所示,瀨越野原白棋96手跨时,想夺取实地的领先,但是有问题的一手。了空很本分的下了97手,完全忽视了有反击手段的存在。经过98手和100手,白棋左下角成空。瀨越野原得意的大笑起来,王一看师父脸色时,已经黯然如灰。谁都知道围棋对局向来有“一子错落,全盘皆输”,了空正是一时失误,彻底失去了反击的机会,转眼间棋盘上风云忽变。了空夹着棋子的手有些颤抖,迟迟不肯落下。
王一此时也看清了局势,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眼前对局忽然恍惚起来,模糊得成一片,瀨越野原的白子渐渐侵入了他的心理,白棋从棋势和实地上都领先了。
瀨越野原已经觉得胜券在握了,想起此行的目的,也不顾下围棋的禁忌,兀自向了空说起话来:“如水君,你的棋有些生疏了。”
了空答道:“放下未必不好。”
“可是,真的放得下吗?再去日本发展吧,日本政府和棋院都会欢迎你回去的。”瀨越野原不愧是中国通,连佛教用语都能理解。
“这里才是我的祖国,不过当年出游过,谈何回去。”
瀨越野原冷笑道:“这里还是你的国家吗?上海,南京都被我们攻占,中国已经没有多少地方了,很快它就会从地图上抹去。”
了空听到这话,忍不住叹了声气,指尖夹住的棋子竟掉到地上,骨碌的滚了很远。
“我输了,你走吧!”
瀨越野原也不急着催,缓缓说道:“你考虑好吧,这是你发展的机会。我在附近的村里,明天来等你答复。”
瀨越野原带着两个鬼子匆匆下山去,是不想晚上要寄宿这深山破寺中。只是他们这一来,彻底打破了香山寺中原有那份安定。
四,夜战
在所有日本战争分子为他们轻易的占下中国大半壁江山而洋洋得意时,只有那些真正沦陷在中国战场的军队才知道:中国人,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愚弱;中国的领土,也没有他们计划中的能轻易占领。1937年的洛川会议,伟大的毛主[xi]大手一挥:到敌人的后方去。从此,在敌人占领的区域,一块又一块的根据地相继成立。
其实这个小山村,在地图上是找不到的,偏僻得没有任何军事价值,也没有任何经济掠夺的价值。只不过是日军一小分队护送瀨越野原夫妇来此寻找了空,暂时驻扎下了。日本曾发话三个月内占领中国,他们最终没能做到,于是这支小分队要一雪前辱,决定在三分钟内占领这座小山村。
经过几番冲锋后,他们终于在三分钟内占领了没有丝毫防御和抵抗的整个小山村。他们得意的欢呼起来,接着,就开始了他们应该做的——洗劫。
所有看过鬼子进村之类影视的人都能想象得到洗劫的场面。你也看过吧?嗯。那好,你想象去吧!就不用再啰嗦的描述了。瀨越野原只是一个棋手,看着避开在不远处的妻子,竟有些不忍看到日军欺凌中国妇女的场面。欲要阻止时,又很明智的放弃了。他们只是奉命来护送自己的,并不是听命自己——下围棋的人就有这个好处,心思慎密,不喜欢做无用功。
瀨越野原和两个士兵从香山寺回来后,天尽黑了。那些留下来的士兵都在休息了。这山村太小了,小得把整个翻过来,也就发现那么一点值钱的东西。妇女也就那么几个,还有些因为不停的反抗,被他们很不忍心的杀害了。
瀨越野原第一次进村时还听到鸡鸣狗吠的,再回来时就发现好像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坟墓里,悄无声息。若不是瀨越野原的妻子在村口迎接着,他倒怀疑是要通往地狱。
晚餐极为丰盛,那些村民苦心养的鸡鸭猪牛啥的,反正只要是能吃是,都出现在他们的晚餐中。瀨越野原吃到一种味道有些怪的肉,惊问士兵,有人回道可能是猫肉,瀨越野原这才没有吐出。只是吃到嘴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因为白天去香山寺赶路,瀨越野原很早就携妻子睡了。那些士兵在这个小山村里也找不到什么乐趣,也只好各自休息了。
到所有人都该睡着了的时候,还有一群人没睡,我们最可爱的人出现了。共[chan*]党领导下的抗日游击队,什么叫游击队,不就躲在山里放冷枪么?遇到落单的小队伍就打,遇上大部队就逃——当然也要能逃掉。
瀨越野原一行也就十来个人,本来就是在占领区,晚上也没人放哨,谁会料到死神降临了。
瀨越野原正拥着温柔可人的妻子进入梦乡,梦中的他站在一座高楼上,俯瞰着混沌的世界,忽然有人将他推了下去。瀨越野原被惊醒,梦中的他没死成,可现实——为什么有枪声?瀨越野原听得外面枪声大作,彻底醒了。为避免被瓮中捉鳖,他忙拉起妻子就往外跑去。子弹嗖嗖作响,它们都是没长眼睛的乱飞,瀨越野原的妻子很郁闷的被子弹打中了。
瀨越野原拉着妻子忽然就拉不动了,看时人已经在往下倒。瀨越野原的心像被针刺了一下,不得不承认,日本鬼子也不是都没有人情。就像我们不得不承认,中国人也不都是爱国的,抗战期间不就出了那么多汉奸。
瀨越野原仍然拖着女人拼命的向后面跑去。随他来的小分队中也有醒得早的,拿着枪反击,只是这时候渐渐弱了。瀨越野原发疯的摇晃着妻子,只是愈发沉重了,探过气息都没了,瀨越野原只好丢下尸体独自逃去。
小山村四周都是山,瀨越野原也不认识路,只记得白天去香山寺的方向,发足奔去。
五,了空的死
且说天亮的时候,王一照例早早的起来打扫院子卫生,然后去用早斋。意外的是,一向早起的师父今日却还没起来。
王一匆匆吃过跑到了空房里,却吓了一跳。房顶上吊着一个人,不是了空却是谁。王一呆住了,接着开始拼命叫喊。
瀨越野原在山路上跌跌撞撞了一夜,直到天明时候,找路赶到了香山寺。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香山寺。天皇的任务没能完成,自己的妻子也惨死,随来的十余人都不知道下场如何,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然而,又能去哪里?香山寺中的了空当年是一起在日本棋院学棋,关系尚且不错,可以说有同窗情义,但毕竟不同属一国,虽然侵华与自己无关,昨天又来逼迫了空去日本,人家肯收留自己么?瀨越野原在寺外徘徊着,终究不敢进去。
瀨越野原经过一夜的逃难和奔波,此刻已狼狈之极,又累又饿又困。正犹豫间,忽然隐隐听到寺庙里的哭泣声,不禁疑惑起来。思虑再三,这才勇敢的踏入寺门。寺里的人都在正殿,却围着一口棺材,王一感觉到有人来,抬头看时,正是瀨越野原。王一愣了一下,随即冲过去抓住瀨越野原,拳头毫不留情的打上去。
瀨越野原睁眼看去,棺材躺着的正是昔日同窗顾如水。那么的安静,那么的随和,也那么的苍白僵硬。
瀨越野原呆住了,他并大明白这场战争的涵义。只是受命来此,但数日之内,妻子的死已让他心意如灰,眼见了空也是因为自己逼迫而死,由不得蹲了下去,任由王一的拳头打着,丝毫不加躲闪。
了空简单的下葬了。此时让我们为他缅怀一下吧!以他的棋力,倘若生在古代,封为国手是理所当然的;生在现代,也应该是棋坛上的顶尖人物。何况了空其实年纪不过三四十,在生命最灿烂的时候他选择了在香山寺避世,又在日本人的逼迫下死去,这是何等的不幸和哀痛。在祖国最危难之际,他没有崇洋媚外,没有背叛祖国,这是何等的伟大和高尚。就这一点,是值得所有后人学习的。
了空死了。而瀨越野原不知道是为了逃避破腹自杀的命运还是因为人生变故给了他沉重的打击。总之,他脱下了军装,换上了僧袍。
转眼几度春秋又过去了。香山寺里日日依旧,华夏大地沧海桑田。
这天的黄昏,王一站在庙前的山头上,望着苍茫的密林,忽然感叹道:八年抗战也许就要结束了。呃,王一怎么知道抗战是八年呢?不瞒各位读者,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在电视剧《情深深雨蒙蒙》里,有个男主角上战场前对他心爱的女人说:“别担心,八年抗战会胜利的,我很快会回来的。”人家在一九三几年就知道抗战是八年了。一般作品中的主角有那么一点点先知,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事实证明了王一判断的准确。在共[chan*]党领导人民军队的英勇斗争下,在国民党几百万军队不战而退成功的迷惑了敌人的情况下,在苏联以外蒙古独立,恢复在华权益为条件出兵东北的现实下,在美国政府拿日本人民当实验小白鼠来检验核威力的状况下,日本天皇终于宣布无条件投降了。
华夏大地到处欢腾鼓舞闹翻了天,香山寺似乎也不应该再安静下去了。
香山寺来人了,又是军人,但,这次是中国人。
日本被打败了,某些军事犯人都送上了军事法庭。中共领导的游击队也发展到无处不在了。村子里幸存的几个人遇到人民的军队,就一五一十的诉说了当年日本军队的恶行。游击队长苦心安慰道:“现在日本人已经被打跑了,你们可以放心的过日子了。村子里没人不是问题,有人不说一个男人加一个女人就能创造一个民族嘛,我不要你们创造一个名族,你们创造一个村庄就行了。”
那诉苦的人听到这些安慰后,感动得老泪纵横,还是人民的军队好啊!只有他们知道我们还能行。接着,他又想起了一些事,对队长说道:“当年还有个日本人逃走了,听说后来跑到山里的香山寺躲起来了,你们一定要抓到他为我们报仇啊!”
队长听了大喜,大约是请功的机会来咯。他连忙集合了几人的大队伍,背着不知道那里捡来的土枪,问清道路就赶着上山来了。
找到了香山寺,也就很容易的找到了瀨越野原。
看着来抓他的人,瀨越野原显得很是冷静;“能不能让我和他下盘棋再走,我代表大和名族,他代表中国,这是棋艺上的较量。军事上我们认输了,但文化上面我们还有得一战。”八格牙路,死日本鬼子,输了就是输了,还有这些微词。
队长很是恼怒,“他这么年轻,你不是欺负他妈?不行!”队长是不懂得围棋的。
“我愿意,我也想和他一决胜负。”说话的是王一。
六,最后的战斗
院子里已经摆好了棋局,虽然已是七月流火的季节,但恰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又是院子的槐荫下。王一早就坐在了当年了空坐过的石桌旁,进到禅房的瀨越野原却迟迟不出来。就在众人渐渐压不住不耐烦的神色时,瀨越野原出现了。
众人先是惊异,继而又有股无名火冒出。原来瀨越野原的僧袍换上了那套压在箱底很多年的日本军服,刚刚也许在屋子一直迟疑着。一个壮实的年轻人被他的军装惹愤怒了,正要冲上去,却被拦住了,只是拿着眼睛瞪他,眼珠睁得鼓鼓的,好像要掉了下来。
瀨越野原似如未见,径直走到座椅上,和王易对面坐下。猜了先后,王易执黑,贴三目半。瀨越野原夹起棋子,眼光再也没离开过棋盘。
众人不懂棋,各自去屋里乘凉,几个懂得围棋的和尚倒围住了看。王一以星位,目外开局,似乎要下成中国流了;瀨越野原依旧以二连星相对。果然,王一下了高中国流布局。瀨越野原思考过后,占了四个星位连成一片。紧跟着,两人落子速度更胜当年了空和瀨越野原的对局,简直就是快棋中的快棋。
如果众位僧人记忆力够好的话,他们一定会想起,这正是几年前了空和瀨越野原下过的棋,简直就是复盘,从布局到中盘战,竟然一模一样。只是到后来,两人速度忽的就慢了下来,落子已经是极为谨慎。
我们都知道,围棋高手之战,一般只要不出现失误,大约都是几目棋的输赢。当年了空与瀨越野原的棋并没下完,只是了空的黑棋形势不利选择了认输。而王一既然选择了这样的一场战斗,他一定有了解法。可是直到接近了空认输的时候,棋局没有丝毫变化,双双却是下得更加小心。
王一不停抬头看时,只见瀨越野原眼神呆滞着,直直的看着棋盘,恍如无物。王一忽然明白了:下棋,不仅仅是棋艺上的较量。其实很多时候,棋艺仅仅只是输赢的某一个因素。王一盯着当年师父下过的棋局,渐渐想起了很多往事:那些被地主家小孩欺负的童年,亲人死去时的痛苦,师父死的冤枉,跟他在一起学棋的日子,思绪越来越混乱。王一使劲的甩了一下头,清醒过来,再看瀨越野原,却还是呆滞的神情,小孩又明白了:下棋,其实只是棋盘上的较量。
这些年来,了空留下的棋谱王一都已烂熟于心中,直到他棋艺突飞猛进,他宁愿自己左手和右手下,都没和瀨越野原下过一盘棋。
这一战,也许就是王一等待复仇的机会。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争个先后和输赢;不同的只是那些输赢的影响有大小之分而已。越是接近了空认输时的棋局,王一拿着的棋子越是迟迟不肯落下。
王一下了第95手,围观的僧人也都叹息着摇头,难道王一是在重蹈覆辙?
山里的风刮得树叶簌簌作响,那些脆弱的承受不起,缓缓飘落。一片叶子打了个漩涡,悠悠落在了棋盘上。瀨越野原好像被惊醒的样子,有些厌恶的看着那片叶子,正要伸手拿开时,却发现王一正痴呆的看着那片叶子,眼睛清澈得如同深山的泉眼。井上空感觉有些憋气了,身上的军装好像变小了,紧紧的裹着自己,明明头上有汗水滴落,骨子里却冒出丝丝寒意。
瀨越野原重复着96手的跨时,王一开始改变了,黑棋97手点在左下三三。
瀨越野原有些惊讶,如果不理的话肯定不行,硬吃97子则会导致角上破绽百出,那么只剩下打劫吃了。但摆明了,这种劫对白棋百害而无一利。一旦劫定输赢立刻见了。白棋虽厚实,但让黑棋在别处接连下两手,恐怕也要输了。瀨越野原陷入了沉思。
瀨越野原眼神终于涣散了,他看看棋盘,又看看王一,再看看围观的人。忽的站了起来。“封盘吧!”
作为白方,是有暂停的权利。“我去山后转转。”瀨越野原说,他抬着头,也不知道是对谁说。以前,瀨越野原就喜欢一个人站在后山,眼光投向遥远的东方,也许思乡是每个异客必患的通病。
没有人阻拦他。他不会逃的,也逃不了。
松涛声中,瀨越野原感叹了一声:“也许,是最后一次看这样的景色了。”
“谁?”走在回去路上的瀨越野原突然听到一声喊。
“举起手来,投降不杀!”
瀨越野原惊愕的举起手来,但枪声响了。
瀨越野原郁闷了。虽然多年下围棋的定力和数年入佛的淡然让他告诉自己不要郁闷,但他还是止不住的郁闷。不是说了投降不杀的吗?自己不是举起手了吗?你们中国人怎么比那些日本人还可恶。可是子弹毕竟没长眼睛,倏忽间不偏不倚的打在瀨越野原的左心房上。瀨越野原一阵心疼,很无奈的晕倒在地。
那个老实巴交的猎人也郁闷了。不是说日本人投降了吗?怎么在这深山老林还有穿日本军装的?难道日本人躲进深山等待国共不和时再杀出去?刚刚慌里慌张的举起猎枪喊了句,不过由于紧张晃了一下枪。这一晃不打紧,那枪嘭的一声走火了。
说来猎人也不是想杀人,平日里在山里转来转去的,杀几只动物来维生就很担心死后会遭报应,这下倒是杀人了。虽然从很多角度来说,日本人是不算人的,但人家还是跟你一样两条腿两只手,况且人家还皈依佛门了。
自此之后,这个老实的猎人就放下了猎枪,准备立地成佛。他这一举动使得山里的动物又安心的生活了几十年,直到被那些后世的文明人一个不漏的再次摆上餐桌。
瀨越野原终究还是死了,就像当初的了空的一样。因果报应,屡试不爽,是吗?
那么,围棋呢?王一苦心学来的围棋会有什么用?八年抗战才打完,国共又反目成仇了。硝烟弥漫的九州,什么时候能让人静下来体会一下“松下围棋,松子忽随棋子落”的闲情。无论是谁对谁错,战争对于任何一种文化来说都只会起着破坏的作用。
瀨越野原的尸体被简单的安置下了,为难一个死人是没有意义的,游击队也走了。香山寺里那口破旧的钟被风吹得“铛铛”作响,王一等僧人又开始了每天周而复始的生活,也许下一批来人会改变这种状态,可是,下一批来人会是谁呢?
耳旁只听得王一诵道: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 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 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我皆令入無余涅槃而灭度之。 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如是灭度無量無数無边众生,实無众生得。滅度者。滅度者。
-全文完-
▷ 进入melancholy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