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走在惨淡的灯光下，我蓦然发现，在凛然的北风里，柏油路也会多情地淌出些许温柔的水来，在青色光芒的掩映下，宛如亮亮的泪花。

寂静中，踢踏的脚步声，在踯躅的身影里落寞而固执地一直响着。我突然烦躁起来，却在愤愤然后发现，那踢踏，那踯躅，那落寞，竟然就是我自己。其时，街巷里正人来人往，马路上也一如地车水马龙。行色匆匆间，勃发且躁动。

细细的雨丝渐次飘落下来，合着优雅，柔柔地拂过来。若有若无间，我才待撑开雨伞，它却轻盈地飘到了前头。

“连濡湿都不可得么？”我擎着未开的伞，极力地追逐着飘逸的雨丝，继续着寂然里的颓废。

曾几何时，在穷乡僻壤之一隅，我是那样的意气奋发。繁星闪烁，那是欢跃者的妩媚；夏鸟秋虫，那是愉悦的奏鸣曲；淙淙溪涧，奔腾不息的尽是风生水起的绵延。于是，在晨曦初现的朦胧里，在呵气成雾的凛然里，我和学生们一起绕着百余米的操场，驴子拉磨般转圈，偶尔的几句口令，让杂沓的脚步声变得整齐划一，廉价的成就感会油然而生。夜深人静，万籁无声，住校生里却偏有活跃分子翻出铁门，溜出去到农田寻些时令庄稼，或番薯或玉米，再找一避风的小桥洞，然后生出些篝火来，就着煨熟的香气，兴许还会甩出匿藏的扑克。于是，在捕风捉影的含蓄里，在“无间道”的精确中，我叫上同事们揣着手电，摸索着逡巡到放肆张狂的处所，在惊愕下，逮他们个现行。那时，我的呵斥声就洞穿寂静的夜空，分外有力。我至今记得，因为成功地扮演了几次“黑脸”，荣幸地被部分学生冠以“疯狗”之号。然而若干年后，再次碰到他们中的个别人时，也承认正是因了我的这“疯狗劲”，而使之大为收敛。归根结底，还是对他们有利的。言辞间，倒颇有几分敬佩之意。确然，那个时光那种油然而生的激情，让我自得地“累并快乐着”。

现如今，去掉了讲台黑板的羁绊，在文字的繁琐排序里，我仍然也会有在灰暗的灯光下经常摸触敲击键盘“挑灯夜战”的经历。当搓揉着熬得通红的眼睛，面对屏幕上敲击出来的密密麻麻的文字，我却鲜有大功告成的成就感。即便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也只是极短的体验，旋即被忐忑不安所替代。在小心翼翼地从邮箱发出后，便一直处在“不被认可”的狐疑中。其心情的阴晴不定，甚至连契诃夫笔下的凡卡都不如——他好歹能在写下“乡下爷爷收”后，做一个甜蜜的梦。而事实上，我的这种不安也往往在“推倒重来”的评判里得到验证并被不断强化。“熬夜熬得天昏地暗，徒然换得一声长叹。”饶是眼睛红得成为兔子，仍强颜欢笑，开始下一轮的“否定之否定”。及至最后尘埃落定，往往也只是在文字的“排排坐分果果”里打圈，有时甚至兜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点，却美其名曰“波浪式前进”，不免生出几分不值来。然而若干时间后，又会开始新一轮的循环。“累并失落着”，我如是自嘲。

无趣里，我也想到“故地重游”，以便从中汲取一点激情和力量。终于觅得空闲，便前往怀旧。锈迹斑斑的铁门，挂锁歪扭于一旁，首先便透露出一丝萧索。隆冬时节的严寒，让人去楼空三年的学校益发显得寂寥。等到我踩踏于铺满枯枝败叶的林荫小道，顺着斜坡走上教学区时，入眼的除了杂草丛生外，更有操场外侧当时尚未被水泥浇筑的部分，柴草挤挤挨挨的，直教人疑心当初人声鼎沸、书声琅琅的确凿。一时之间，我居然想不出“日暮乡关何处是”外的其余词句来。破败荒凉的景况，让我更加显得无趣，便怏怏离开。

正惆怅于记忆的长河，我蓦然觉得一凉。抬头间，但见雪花飞飞扬扬，正从深邃的夜空径直飘落下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