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蚕食着白昼，慢腾腾地。

当一轮圆月在天空清高地俯瞰大地的时候，我突然醒了。我睁开沉重的眼皮，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看，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月光透过玻璃窗探进柔软的身子，把清辉洒在地板上。窗外的树，看起来是那样小，于是我想起来这是六楼。这个房间里睡着的八个人，是和我一起在高考前挣扎的兄弟。他们有的人睡着后几乎没有一丝声响，像死去了一般；而有的人却发出响亮的鼾声。鼾声撕破这寂静的夜。

我起身下床，借着月光踏着自己的拖鞋，向厕所走去。到了厕所，我就想起了那个让我烦恼而可能会让很多人嘲笑的问题，所以这个问题在我心中也一直是一个秘密。我看见了六楼的这扇玻璃窗，可是这玻璃窗的外围竟然没有安装防护栏。我并不是担心有人从六楼的这扇窗户进来盗窃，我担心的是我哪一夜在睡梦里从这扇玻璃窗跳下去，一命呜呼。所以我每晚睡觉前做的最傻的一件事情，就是来厕所把这扇窗户关上。因为我觉得如果我要跳下去，在我开窗的瞬间，就应该能清醒了吧。记得有一次，我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迷迷糊糊地摸去厕所，头脑特别不清醒。当我站在这扇窗户前冥思玄想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信息的提示音让我立刻从这种可怕的临界状态里清醒过来。我打开收件箱看了看，正是她的信息：“你肯定在做梦吧，我刚刚睡醒了一觉，想你了。”于是我想了起来，我不是来跳楼的。

当我回到房间的时候，听见一个兄弟正在说梦话。人的梦话一般说得含糊不清，不过我可以听见其中一两个词，大约是什么“二次函数”“解析几何”之类。

二

这是二零一三年的秋天，落叶铺在西京大道的两旁。我和他相遇，是在一家不大的酒吧。那时候他一个人孤单地坐在角落的桐木色的典雅的隔间里，手里捧着一个酒杯，杯子里还剩下一半的酒。他听着酒吧里播放的《知足》，五月天的。他微微叹息一声，把酒杯送到唇边。他是我读大学时候认识的，还是那样微胖的身材。我走过去，和他打一声招呼，他看见我。我没有想到他一眼就认出了我。他递过一支“三五”香烟给我。我抽着烟，说道：“怎么，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他又是微微一声叹息，说道：“还好，现在给一家证券公司做事。”我想起他大学时候是想去一家报社的，没想到现在竟然去了证券公司，看来人生有些事情不是你能安排的。他说道：“听说你现在在三水出版社工作？”“嗯。”我说道。“我正好有一部文稿，想发表，不知你能不能帮我看看。”他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份手写稿。我翻了翻，大体内容是写一段恋情，是用第一人称写的。这种手法在小说里称作“不完全叙述”。他嘱咐我好好看，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就直接修改。能发表最好，不能发表也罢，因为他只是在写一段丢失的心情。所以读者诸君，你们上面看到的，就是我正要写的这个小说。

记得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他正在楼道里弹吉他。他唱着一首我从没有听过的歌。那个时候，我是喜欢写作的，写作闲暇，常常在楼道里抽烟。一个常常思考的人，就是这样认识了一个常常伤感的人。他弹唱了一首吉他曲后，我拍了拍他的肩，他说，我是他唯一的听众。就这样，我们算是认识了。他的专业是德语，常常和我聊起德国的事，德国的作家、哲学家。我自诩读了不少书，可是在他面前，我却觉得自己是一张白纸，因为他总是能说出让我瞠目结舌的话。比如有一次，他对我说：“写作是用时间堆砌起来的。”还有一次，他正在楼道里吸着一支烟，走过来，对我慢条斯理地说：“今天我突然觉得，我们总是习惯于习惯了的事物，比如正常人都能看见太阳，可是我们从不会去思考，为什么我们见到的太阳，一直都是向西奔去的。”

他也很幽默，有一段时间，他整日穿着一身全黑的衣服，连鞋子也是黑色的。全身没有任何杂色。他常常带着黑色的帽子，晃悠悠地在校园里走。有一次我遇见他，他说：“我这几天特别喜欢欧洲中世纪的那种修士，他们穿着长袍，古怪地行走在古旧的街头，就像我这样。”我说：“嗯，很奇怪。”他又接着说：“看我，就是这个样子，全身穿的都是黑色。你想想看，如果有这样的一个古怪的人，他走到你面前，突然打开黑色的长袍，对着你喊道‘哼哼哈嘿，我有双节棍！’你觉得这个好笑吗？”“嗯，好——笑！”我听着也禁不住笑起来了。后来，他便和我讲他的爱情，他说有一天一定要把自己的爱情故事写成一部小说。后来他还和我说正在追求某个小女生，不过总是受挫。今天，他把小说的文稿拿给我，估计这就是他口中常常说的爱情故事了。读者诸君，让我和你们一起看看吧。

三

那是二零零三年，我们都开始读初中了。那个时候，我参加一个物理竞赛，早上四点多起来复习。她正好是班里的门官，早上过来给我开门，也就坐在一起学习了。那时候我们还是同桌，关系很好。其实第一个学期，我对她并没有什么感觉，也可能都是比较小吧，不懂得什么叫爱。不过两个人同桌，难免碰手碰脚的。我有时候会碰到她正在写作业的手，她的脸会红，这是我偷偷看见的。有一次，我不知道什么缘故冒犯了她，她用手指甲捏我的手背。我很痛，不过她捏着捏着就不捏了，反而自己脸红了。那时候我自恋地想，她是喜欢我的。后来，我们不坐同桌了，却坐得很远，两个人都靠着墙坐，一边一个。有时候在课间，我盯着她看的时候，她也正盯着我看。我去问她：“你干吗看我？”她说：“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了？”我无话可说。可是多年后，我明白，从那时候我就开始喜欢她了。

然而后来，我们初中毕业的时候，也没有向彼此有过任何表白，更不用说承诺了。我们都太小，用不起“承诺”这个字眼。这人间之所以有这么多的伤感，就是因为有人说出了太多不能实现的诺言。我毕业后，考进省里的重点高中，可是她却去了一家技术学校，读中专了。自那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也没有过任何联系了。我想，也许我的人生就是坐在一辆列车里，列车疾驰而去，我不能为了眼前一片美好的风景就走下火车，驻足停留。而她，就是我在车窗里欣赏的一道风景。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向我做过同样的比喻。

四

我后来只好一个人投入紧张的高中学习中。不过，我读高二的那年国庆节，在家里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陌生人是一个女生，陌生人说自己是她的同学。陌生人还说，她常常讲起我，讲起我的时候竟会流泪。她会哭着说，想我，然后就流泪。我不知道一段初中的淡然的经历竟会给她留下如此深刻的记忆，于是我开始自责起来。因为我自从进入高中，脑子里便充斥着物理化学，充斥着历史政治，我不曾想过她。有时候只是淡然地想起，也只是一笑而过，我权当那是一段模糊的好感吧。可是现在，我知道了她还想着我，就觉得自己有愧于她。于是我把自己的手机号告诉了陌生人。

自那以后，我们开始有了联系。不过，她一直对我要求很严格，她是怕她的打扰会影响了我的学习。我每晚十点半下晚自习，可是我们一天发信息的时间只有在十点半到十一点这半个小时。这样每晚的信息联系，一直持续到一年半以后。那晚，我们像彼此发脾气一样，都不再给对方发信息。但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有发脾气。这好像是一种试探吧。结果第二早我们都收到了内容几乎差不多的信息。昨夜，我失眠了。那一刻开始，我觉得我爱上了她。我也觉得她爱上了我。我开始慢慢懂得了爱的感觉，那是一种牵挂，一种习惯，一种如同香烟一般的瘾，一旦爱上了爱的感觉，就再也戒不掉，逃不开。

五

我在改文稿的这几天，还常常在酒吧里遇见他。我问他怎么总是喝酒，他不直接回答我，而是照旧递过来一支“三五”香烟。看着我把烟点着，他才说：“我觉得自己处于一种回不去了又走不出的状态，于是想用喝醉来麻痹自己。可是呢，醉了还要醒，于是醒了就还想醉。其实所谓烦恼，是想获得不可能获得的东西，或者获得的是不想获得的东西。”我问他最近没有再和她联系吗。他说没有。他胖胖的脸，却是薄薄的嘴唇，唇间的香烟，在暗色调的酒吧里一明一灭。我想，烟圈会随风消散，可是一段刻骨的记忆，是很难随时间淡去的。就如同有些人在你生命中的出现，是黑夜的流星，滑过之后就再也没有了痕迹；而有些人，却像落下的陨石，在你的土地上打下了深深的伤痕。我知道他是在这种环境里寻找疗伤的良药，可是我却知道这是一味苦药。

我每次告别他，他都是淡淡的一声再见，没有过多的言语。我们也从不留什么联系方式，因为我们似乎有了彼此的默契，只要找他，就是在这家不大的酒吧。把一切都想象成可以追求的物质，是哲学里的“酒神精神”，但我们的主人公却企图在酒吧里寻求脱离酒气的“日神精神”。他希望很超脱地对待一段感情，却在酒吧里不见天日。

六

我们高中每个星期只有周日的下午放半天假，在我高考前一个月一个周日的下午，我邀请她来我们学校。那天下午，她穿着白色的上衣，白色的裤子，头发扎起来，刘海长长地从前额垂下来。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巧也见到了我，那是在高中的门口。我们那一次相见，已经是离别近三年了。她还是那种淡雅的样子，不过身材稍胖。我和她在我们大大的高中校园里随便转着圈，边走边聊。

我的印象里，那时候的高中风景特别美，一条明镜般的小河从校园的中间穿过，小河两畔是翠绿的垂柳。垂柳的枝条很长很密，有的枝条已经垂在了河水里。这样，我们高中的高一高二正好被河流封在前校区，而高三在河流以北的后校区。旁人若是见了这样的高中，会以为这所高中里没有高三的学生。高三的学生独居河北，却有两个很大的荷花池相伴，荷花池一边，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假山，山脚下，还有一排火红的枫树林。如此秀美的校园，如果不用来恋爱，真是一种资源的浪费。这是我们当时的哥们常常挂在嘴边的话。这么大这么美的高中，使我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够适应大学的校园。因为我大学的校园是一个新建的校区，植被很脆弱，让我在回忆中觉得如此相形见绌。

我最难忘记的是在我们爬假山的时候，因为那是第一次，有一个女孩子把手伸给我。我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小心翼翼地爬到山顶。下山后，我采下几片火红的枫树叶给她。我说让她好好保存，可以夹在我送她的那个日记本里。那个日记本是我在她来之前就准备好的见她时送她的礼物，在扉页上，我写下了这样一句话：“青春的注脚，是你的微笑和泪水。”那次见面，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三个小时，所说的话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可是此后，我觉得自己常常想起她，想起和她在一起时候舒服的感觉。

七

那晚我见到他，他问起我文稿看得怎么样了。我说：“看来这个文稿写的都是你真实的感受吧？”他说是的。

“你不能一直这样颓靡。”我说道。

“我也知道，可是怎么办呢？”他抬起头看我，眼睛红红的。

“其实人不能受过一次伤就不再相信这世间的真爱。”

“我的确相信，我和她就是真爱的两个人，可最后还是分手了。”

“你可能不会再爱上别人吗？”

“我觉得不会了。”

“那么你至少要爱上爱情。”

“如果两个人的分手，是因为彼此都没有了爱的感觉，那么也不会痛苦；痛苦的在于两个分手的人却又彼此舍不得。”

我知道什么安慰的话语都不能劝慰他，也就不再说话，陪着他慢慢抽烟。因为我知道，有时候一种心情的倾诉并不需要寻找答案，而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听众。没有别人知道的快乐不算快乐，而没有别人知道的痛苦却更加痛苦。

八

我在高考前最后的一个星期，觉得我们都已经走到忍耐的边缘了。两个人的关系如果可以定义为暧昧的话，那么暧昧就是爱恋的前一分钟。有一晚，她问我：“你今天有想我吗？”我说：“嗯，想了，我觉得我想你的时候你就想我了。”还有一次，我的收件箱满了，正在删除一些她发来的信息，她正巧问我在做什么。我说：“我正在删信息，我的收件箱满了，不过有些信息不舍得删，因为我觉得很甜蜜。”

在我快要考试的前几天，她突然告诉我，她最近可能就要去上班了，她的专业是会计，她的哥哥给她找了一个贸易公司的工作。我说这很好的。可是她说：“那么如果我在你暑假前就走了，怎么办？我们的约定就不能实现了。”她所说的约定，是指我们要一起去爬山。我回信息：“人生，这一辈子，总是有些事情，是需要慢慢等待的。”高考前夕，我发信息给她：“我想听你给我说几句甜蜜的话。”她很快给我回信息了：“你放心吧，我相信考试对你来说不是难事，我会默默为你加油的，最后送你一个幸运的飞吻。”当我感到“飞吻”的时候，我的脸烫烫的。那一夜我很安心地睡着了。早上起来，进考场之前，我给她回复了一条信息：“谢谢你昨夜送我的飞吻，我收到了，我会努力的。琦，我不是木头人，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等我。”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我们两个人慢慢走向了彼此的心，都沉醉在浓浓的爱恋里了。

九

“你不会一直这样生活在回忆里吧？”

“回忆是我生活过的证据，难道你要把我回忆也夺走吗？”

“长久地生活在回忆里，你很快就老了。”

十

我高考结束后，她恰好还没有走。我回家的时候，是母亲来接我的。我的一大堆书，还有铺盖之类的，打的一并送回家里。回家后，我收拾了一下，父母为我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他们说，高考结束了　，就应该好好补一补身体，而且人生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其实他们的意思是，我现在可以谈恋爱了。

我们是九号高考结束，十号那天，我和母亲去超市买东西。那个超市就在她家附近，我发信息让她过来。她说不敢见我母亲，不过最后还是来了。她那天是披肩发，红色t恤，深蓝色牛仔裤。她一见到我母亲，就说道：“阿姨好！”母亲倒也很客气，和她闲谈了几句。

下午她又发信息给我，让我去她家里。我和母亲说这件事，没想到母亲竟会欣然同意。也许是母亲真的认为我现在是成年人了，是到了该恋爱的年龄了。

我常常觉得，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就放弃，就对自己狠一点，那么我们后来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伤痛的回忆。可是，人总是喜欢在走过弯路之后回头包扎自己的伤口。

十一

“有时候你的某些后续的遭遇都源于你之前一念之差，如果你当时没有爱上她，同样会爱上其他人的。”

“你说的对，可是一张已经被时间划过的纸，就有了岁月的轨迹，我总是习惯于那种感觉。”

“你的回忆是源于一种习惯，还是源于一种故意。”

“也许是故意养成了习惯。”

“你还相信你会在遇到她吗？”

“我不知道，有时候我和她总是在错过，我觉得我永远也跟不上她的步伐。”

十二

我去她家的那个下午，她的父母都在。她的父母都很瘦，不过对我非常和蔼。他们把我让进客厅，就借故出去了。

我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随便聊一些话。我总是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过得非常快。她说可能过几天她就要去广州上班了，不过行李箱的密码锁打不开，不知道我能不能帮忙。她去卧室拿行李箱。她的卧室不大，一张大床就占去了三分之一，还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些常用的东西，有台灯，书，水杯。我突然看见了那个我送给她的日记本，就顺手拿过来。

“你不要看不要看！”她看见我拿起日记本，就赶忙放下手头的行李箱，过来抢日记本。不过我见她抢，就越是觉得这日记本里写了让我很好奇的文字，不觉间已经翻开了。她见我翻开了日记，也就不再说话，默默地站在我的身旁。于是我读了那本日记。

那本日记是软装帧，封面上写着四句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我读这首诗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后来她就成了我的“曾经沧海”，我不再看那些花的时候，却不是缘于修道，而是“缘于”她了。

十三

“也许有些时候，一段爱情只是因为一种巧合。”

“是啊，如果我当初不是看了那本日记，我可能就不会和她相爱，或者说不会爱得那么深，就容易放手吧。可是我还是看了。”

“那么你有过后悔吗？”

“没有，我爱上她，直到分手，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后悔过，如果上帝给我再活一次的机会，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爱上她。”

“有时候执著是一种信仰，有时候执著是一种执迷。而执迷又是一种固执，可是你却逃避不了。”

“有什么办法呢，人总是在狭小的圈子里执迷着一整个世界吧。”

十四

她是个不爱写字的人，写的东西并不多。我慢慢读着那几页日记：

“翔，此刻是五月二十八日，下午三点二十九分。你现在应该在全力以赴准备高考的复习吧，乖，别想我，好好学习。等你考试后我们去爬山。我现在没有事情做，一个人坐在家里，一个人静静地、偷偷地想你、想你。还记得我们中学的时候吧，还记得那一片风景的比喻吧？有时候我们都是在一直错过，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错过了。上次去你们学校，是近三年的再见了。我想，没有人会想到我们现在还有联系，并且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了。上次在你们学校，虽然只有不到三个小时，但说实话，我很开心。我喜欢听你讲历史讲名人，讲周围的事物。因为我比较喜欢文静的有修养的懂道德的人。”

“翔，此刻是五月二十九日夜十点零七分。我知道再过几分钟就可以和你发信息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没有事情，就是等待着工作的安排，还有，就是每天等待着十点半的钟声。在一次次的信息交往中，我暗自发现我们的共同点挺多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常常回忆我们在一起短暂的片段，会禁不住笑。对了，记得你是我第一个把手主动伸过去的男孩，当时大手是暖的，小手是凉的，我觉得很温暖。祝愿我们的情谊可以无限延续下去。”

“翔，幸福是有你相伴，快乐是牵你的手。”

“翔，现在是五月三十日下午四点四十六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脑海中总会想起你。就在昨天夜里，我在睡梦中遇到了你，我们一整夜都是默默地相互依偎着，相互拥抱着。真的，那种感觉很温暖。两个人的世界充满了甜蜜，还有十天就可以见到你了！可是，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十天之内出去工作，很怕……”

“想你，想着想着就把你想进梦里了。”

“六月四号。翔，有些话我还不能和你说，怕影响了你的学习。所以，所以我现在只能鼓励你，给你信心，为你加油。我希望等你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送上我藏在心底已久的话。”

“翔，现在是六月八日夜里十一点十分。刚刚和你发完信息，你应该好好休息，明天是考试的最后一天了。上个月九号我见到你，现在一个月了，这一个月说快也快，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我知道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也明白，我会非常支持的。假如你现在的想法过于冲动，我也不会接受的，尤其在你考试期间。一是怕影响你的考试，二是因为感情是慢慢积累的，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而误了以后的路。说实话，从你第一次走进我的梦里到现在，我都不记得在梦里遇到你多少次了。想你，真的很想你。但我又怕见到你的那一刻不敢直视你的眼睛。如果我们现在的交往能够定义为恋爱的话，那么希望我们是一步步走向恋爱顶峰的，而不是因为彼此的冲动直达顶峰。走得越快，路就会越窄。你说呢？我们一步步慢慢地走下去，用彼此的心去说话，我想会走得很远的，是吧？”

“翔，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好想你。这种感觉是很难用文字写出的，用话语也不能表达了。我们？我们之间？这种感觉是朋友之间的，还是恋人？我说不清，你呢？你和我的感觉是同步的吗？如果我们真的恋爱了，怎么办？你有你的大学生活，而我将走进复杂的社会。我们处于两地该如何把思念消遣。为什么如此地想你念你？明天就能见到你了！翔，我真的很想你，你感觉到了吗？”

十五

“其实爱情的开始往往源于一种偶然，而分手却是一种必然。你何必要如此执著呢？”

“可是，生源于一种偶然，而死却是一种必然，那么你何必还要活着呢？”

“你的执著是源于一种信念还是源于一种占有欲？其实有的时候，人的执著只不过是执著于一种占有欲罢了！”

十六

我看见这些日记，还能够说什么呢？我慢慢放下日记，默默看着她，她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我握起她的双手，说道：“琦，我知道的，我都知道。”她突然紧紧地抱着我，我听见她在我肩头哭了，我可以想见泪水从她脸颊滑落的样子。我想把她推开，她却紧紧抱着我，过了一会，我才推开她，我吻着她脸颊的泪痕，吻着她的唇。这就是我们的初吻了。我说：“这么多年了，也许一直以来我们都在彼此错过，今天我牵了你的手，就一辈子也不想放开。其实你的心意我知道，只是之前因为要考试，我也只能一直把它埋藏在心底。琦，我爱你。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流下委屈的泪水了，以后你只能流感动的泪水。”她一直伏在我怀里不说话，可是我能感觉到她此时此刻的幸福。

十七

“她现在已经不再属于你了，你何必再爱她？”

“爱一个人不一定就要拥有，但拥有一个人就要好好去爱！”

十八

我的初恋就是这样开始了，我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一份甜蜜的幸福。我们两个人都是初尝爱恋的滋味，沉醉在其中，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一股巨大的阻力已经悄然横亘在我们之间了。那天下午我从她家里回来的时候，给她发信息：“琦，想你，从离开你的那一刻起。”她回信道：“简单的思念就是爱。”

晚上，我躺在床上，一直和她发着信息，脸角不时地带着笑意。我没有注意到母亲就在这个时候进了我的房间。母亲果然是过来人，她第一句话就问我，是不是在恋爱。我说是的。她又说，是不是和琦。我说是的。

“她是你的同学，是什么时候的同学？”

“初中的时候。”

“那么高中呢？”

“她没有读高中，她读了中专，快要上班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么你还是不要和她交往了。”母亲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我很不明白。母亲不是已经默认我可以恋爱了吗？

“你真的不明白吗？你以后是大学生，毕业后和她是不一样的。而她连高中都没有读过，怎么配得上你？”

听了母亲这样的话，我无话可说，我不明白母亲怎么现在还有这种门当户对的老观念。

后来几天，我依然去琦家，母亲虽然不满意我们的恋爱，但她也不至于阻拦我。不过让我不明白的是，我每次去琦家，琦的父母总是借故离开。我后来才知道，琦的父母在见我第一次的时候，就已经很喜欢我了。几天后，我邀请琦来我家里。

当我和母亲说琦要来我家时，母亲还是劝说我，说怎么还在和她交往。不过母亲到底是大度的人，琦来我家里，她还是很客气的。

我姐姐的小女儿特别喜欢琦，因为琦很疼爱她，而我却常常因为她的调皮而教训她。她问琦是谁，我说你叫她“阿姨”就可以了。可是这个刚刚四岁的小女孩却极为聪明，她一本正经地说道：“舅舅，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的，我阿姨是你的女朋友。”当琦要回去的时候，她还拽着琦的衣角不让琦走开。那天晚上，小外甥女很突然地特别爱向我撒娇，总让我把她抱在怀里，我问她为什么突然喜欢让我抱，她说了一句让我很囧的话：“因为你怀里有阿姨的味道啊！”

十九

当我刚刚开始尝到初恋的甜蜜时，上帝却和我开了一个玩笑。一天下午，我正在看电视，她给我发来一条信息：“翔，可能我十六号就要走了。”我看到这条信息，久久不能说话。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才刚刚开始就要面对离别？我马上给她打电话，她说很想见我，要我去她家。那个下午，我们开着电视，却都不看，只是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相互拥抱着。最后要分别的时候，我们是那么的舍不得。明天也许就只能见一面，那么这次分别的下一次见面，又是哪天呢？

不过幸好，第二天，她告诉我，上班时间推迟到二十一号。那么我们还有五天的时间可以在一起。然而，自从她来过我家后，母亲就越加反对我们了，她开始不准我出门。我那几天，饭也吃不下去，觉也睡不好。母亲以为我担心高考的成绩，但事实上，我心里被她充满了。一想到刚刚恋爱就要离别，我的心里就五味杂陈，哪还能吃得下饭。可是母亲却一点也不理解我的心。

二十号那天，我借故去学校，终于溜出去了。我和琦一起去市区的一家行李包店，给她的密码箱开锁，顺便再买一些衣物。我犹记得那天下起了不小的雨，而我们都带着伞，可是她执意要两个人打一把伞，她说这样就可以感受到我的温暖。东西买齐之后，时间还早，我们去一家网吧上网，坐在一起拍了一张合照。几年后我浏览那些照片的时候，才发现这是我们在一起的为数不多的几张合照之一。当时她依偎在我的怀里，我顺手揽着她，是那么亲密。

我自以为这次秘密约会不会被母亲揭穿，可是我回家后，遭受的却是一场疾风骤雨般的逼迫。

我回家后。父母和姐姐都对着我笑，但是我觉得他们的笑隐含着某种阴谋，给我一种很阴森很压抑的感觉。

“今天去哪了？”母亲首先发难。

“去学校啊！”

“真的吗？今天琦去哪了？”

“她好像去买东西吧，她快要去上班了。”我随口回答母亲。

“你就说了吧，我们都知道了，还隐瞒什么。”姐姐笑着说。

“你去学校了？！还在瞒！我今天去找琦的妈妈了，她说琦一大早就和你出去了！”母亲终于止不住怒气，对我大声说道。

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会背着我去见琦的母亲。我非常气愤，可是又拿母亲没有办法，一个人冲回房间，盖着被子，泪水就不争气地掉下了。

后来，琦就去广州上班了。而我，一直都不能完全知道那天我的母亲和琦的母亲说过些什么。这也是后来琦告诉我的。她说我的母亲并没有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只是说自己养个儿子不容易，不能让琦耽误了儿子的前途。琦还劝我不要因为我母亲的缘故而埋怨母亲，母亲也是为我着想。琦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她从不是先想着自己。

二十

“可能女人的泪落在地下，而男人的泪却落在心里。”

“不对吧，泪水是最真实的感情表达。这世上假的笑远远多于假的哭。她是我第一个为之而流泪的女人，也是迄今为止的唯一一个。”

二十一

我早上醒来的时候，最想证明的事情就是琦的离开是一场梦，还是现实。但是我不得不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她的确是坐上了去广州的火车。也许两个人只有十天的时间在一起，不会产生多么深厚的感情，可是我觉得这十天我们都已经走入彼此心灵的深处了。恋人间的离别是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之一，我在信息里劝琦不要难过，可是自己的心却像被抽空了一般的痛。我本来答应琦要送她去火车站的，可是，母亲不允许我去任何地方，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竟然气得把碗都摔碎了。我只好乖乖待在家里。想起昨天她还安心地依偎在我怀里，而今天却已经是咫尺天涯，我不觉对周围的一切都漠然了。

她上班之后，就知道每个月底有一周的休假，是可以回来的。于是我们又期盼着月底。有一晚，很晚了，她突然发来一条信息：“想你了。”我回信息：“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明天还要上班的。”她突然打来电话，我接了电话，她却不说话。我默默听着她的声音，她开始小声地哭起来，后来变成悲伤的抽噎，模模糊糊地说着“想你了……”挂了电话，我久久不能入睡，想起十天来我们在一起那些极为短暂却非常甜蜜的时刻，想起三年前那一起度过的纯真的中学时光，我越发觉得她是我这辈子不能错过的一个女人。

二十二

“其实有的时候，你爱上一个人，根本就不是因为她如何漂亮，或者他如何英俊，你会爱上她（他），完全是因为她（他）的某种气质，某种神韵，深深地吸引了你。”

“我懂，其实爱上一个人，是爱上一个人的生命。每一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

二十三

真正爱上一个人，是需要爱的能力的。如果一个人没有爱的能力，就不能轻易去说爱。当我意识到自己缺乏爱的能力的时候，劝说她重新找个人吧。因为我意识到我们在一起总是要经历很长时间的离别。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不能陪在她的身边，不能照顾她，尽不到做一个男朋友应有的责任。可是，她一听到我这样的想法，就哭了。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知道她因为我这样的话而伤心，于是只好道歉。后来，我们每天发信息至少三十条，电话也至少每天打一个小时。母亲通过我的电话费就知道我一直还和琦交往着，只是她不再强烈反对，因为北京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让父母都沉浸在兴奋中。

琦第一个月去上班，月底没有休假，只好等到下一个月才能回来。那是七月底，她回来了。可是我们都很失望地发现，相聚总是那样短暂，而离别却又是那般漫长。在她回来的一个星期里，我常常去她家，我们秘密地约会去爬山，那次爬山很成功地没有被我的父母发现。我们爬山却没有看什么风景，我们十指相扣地牵着手，风景都被彼此的眼神埋没了。我的父母是到后来才知道这次爬山之行的，而当他们知道的时候，已经在心里认可了这个有可能成为他们的儿媳的女孩了。

琦八月份去广州的前一天，我和她依依不舍地告别。

二十四

“你觉得在恋爱中，是男人追女人呢，还是女人追男人？”

“真正的爱情里就不存在谁追求谁的问题，那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在相互吸引，那是一种天然的水到渠成。”

“你和琦分手之后，就没有再和其他女孩在一起吗？”我坐在翔的身边，吐出一口烟后问他。

“有过。”他深吸一口烟，和我讲起了他的恋爱后。

“我们的分手是两年多以后了，那是我读大二下的时候。我至今都不能确切地明白本来好好的爱情怎么会走到这样的地步，可是有一点我知道，是她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你知道，她当时已经上班了，而我还是个学生，她要承受来自家庭和社会等多方面的压力。”

“嗯，其实你也要理解她。”

“在我大二快要读完的时候，我们分手了。或许是因为彼此都承受不了现实的压力，比如我们很久才能见一次，比如我们真正在一起还要等待很长时间，比如我毕业后她就25岁了，而我还是一无所有，我应该理解，一个女人不可能用她美好的21岁到25岁的青春等待一个穷小子的。可是分手的时候，我并不能理解这些。”

“那你当时怎么做的呢？”

“分手后，我就开始抽烟了，也经常喝醉酒，瘦了十几斤为此还被父母骂。不过这些都还不算过分，更让我后来后悔莫及的是，我在半年后告别了自己的处男之身。”

二十五

她走的前一天下午，我们在一起温存地度过最后的几个小时，我当时不能感受到她工作上错综复杂的压力，她只是很沉默地依偎着我。她说，我想给她的安全感和依赖感，她感受到了。可是以后呢？以后我们该怎么办？我一谈到以后，她就很容易流泪。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说道：“琦，无论以后我们会怎样，请都要不放弃，不抛弃。”她点点头，十指相扣地握紧我的手。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都是以小时计算的。在即将分别的时刻，我总会说：“我该走了。”可是她却紧紧抱着我，不让我离开，我最后又说：“我该走了。”于是她像一个小孩子撒娇一般说：“那你走吧，你走了我就不想你了。”我松开她，装作要走，可是每次一离开几步，自己又折回去紧紧地拥抱她。拥抱哪怕只有几秒钟，也能感受到彼此依依不舍的心。可是分离总是在所难免，思念总是理所当然。

二十六

“我和她分手后的半年内，我对再次和她在一起都是抱有希望的，我总是想，我们说好的，不放弃不抛弃，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分手呢？可是，半年后的一个下午，我收到了她的一个包裹。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去收发室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用颤抖的手签下自己的名字的。我晃晃悠悠地走回寝室，慢慢打开包裹。包裹里就只有一本日记，是那本我送给她的日记。只是我发现，我们分手后，她就再也没有为我写过一个字了。可是当我翻到日记的后半部分时，我看到，她的日记里，写下的都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发给她的那些信息。每一条信息，她都标注了精确的时间，精确到每月每天、每分每秒。我曾经埋怨她心中只有工作，没有我，可是这些信息，她是那么用心地记下了。我看着那本日记，不觉流下泪水。我继续往后翻日记，猛然看见日记里还夹着那几片枫树叶。那些枫树叶，还是那样火红火红的，安稳地躺在日记本里已经两年多了。那火红一如我们曾经说好的誓言。可是，她还是离开了。因为，我拿起手机播出那串号码的时候，提示音却告诉我，我的号码已经被她拉入访问受限的黑名单了。自此，自分手半年后，我们彻底没有复合的希望了。她把日记寄给了我，也不再接我的电话，我知道她是想和我划清所有的界限。”

“那晚，我弹唱着那首《知足》的吉他曲，我知道有时候感情是需要知足的，虽然分手了，但也是一段完整的并且值得回忆的感情。可是我没有想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心情始终沦陷在回忆里，无法走出，也无法回去。”

“后来，我尝试着去追求其他的女孩，也有女生主动向我表白，可是我始终不能把琦在我脑海中抹去，也无法接受别的女人。”

“后来，我认识了他，和他整天出去鬼混，直到有一天，我把自己的身体也鬼混进去了。”

二十七

九月初的那几天，也是我们在一起最后的集中的日子了。那几天，我们每天都见面。可是我们也知道，九月初的这次离别，注定是长久的离别了，因为我马上就要去读大学。而她，也度完了工作的试用期，以后的工作就更加繁忙了。

那天，她送给我一个情侣钥匙扣，那个可以一分为二的心形钥匙扣，我们两个人一人一半。我要走的那天下午，她斜倚着门柱，看着我的背景慢慢远去，我当时多么想转过身再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可是，我们还是分别了。一如我在另一篇小说里所写的，分别在亘古是离别的午后。那天西沉的太阳，很大。温暖的阳光包裹着她的身体，她的眼睛里折射出悲伤的泪水。当我坐上火车远去的时候，才感受到她那种离我而去时我没有感受到的失落。

二十八

“留下来的人往往比走的人更悲伤，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要等待多久。”

“是啊，被动者往往要忍受更多的痛。”

二十九

后来，我来读大学，她正式开始自己的工作，我们分隔两地，每天靠电话给对方温暖。可是这种想见不能见的状态最折磨人，终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后，我们开始忍不住吵架，忍不住抱怨对方，直到我寒假回家。

那次放假，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广州，去了她工作的地方。我们住在一起一个星期。当我走下火车，当我们十指相扣地牵着手的时候，还是那种温暖的感觉。我们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夜里，她蜷缩在我怀里安心地睡去，她说，自己像一个小孩子拥有了一个大人的怀抱一般，那么安心，那么温暖。可是，就在我们要分别的前一天夜里，她躺在我怀里，突然说道：“翔，我想离开你。”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她说：“我想离开你，可是我舍不得。”我也知道这种感情维护得多么不容易，我们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

那个我要回去的早晨，她给我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在洗手间刷牙。也许事情就是这样的巧合，她在床头柜上发现了我的日记，随意翻开一页，可是正巧那一页，我写的是我和另外一个女孩去拉外联时遇到的一些事情。当时那个女孩和她的男朋友关系不太好，向我讲述了一些事情。当我们坐在出租车去火车站的时候，她拿着我的手机，看了一会儿，又给我。我当时不知道她拿我的手机做什么。去了火车站，还有半个小时车就开了，我们坐在一起，还是十指相扣地牵着手。她突然低下头说：“你可以吻我吗？”我说：“这里好多人。”可是她却吻住我，当时火车站那么多的人，我们却旁若无人地吻着。分别的那一刻，我看见她站在进站口外，而我又一次，再一次，只能留给她一个背影。

三十

“我们就是我弹唱《知足》的那一晚认识的吧？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你长着一张书卷气的脸。”他看着我，说道。

“是的。”

“当时我和你说过，我正在追的一个女孩，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不能错过那个女孩，有一种一见钟情的感觉。可是后来，我渐渐对我自己失去了信心。因为我发现我好像得了一种病，我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我在之前把所有的爱都给了琦。有一段时间，我一度对女人没有爱的能力，而只有占有的欲望。”

“其实爱的归宿之一就是占有。一些哲学家是这样解释爱的。”

“可是更伟大的爱是放手，比如母爱、父爱，他们爱的最终目的是让我们能独立地走出去，因为父母知道他们不会陪着我们一辈子。哲学家不一定是正确的，只有你的世界里的哲学才是正确的。”

我觉得他的这句话也很有道理。

“你们好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过占有她吗？”

“想过，可是我觉得我对她的爱惜战胜了我对她的占有欲。我有过很多可以占有她的机会，但最终都放弃了。”

“说说你的鬼混吧？”我试探性地问道。

“好吧。他在我们当时的大学开了一家电子店，卖些电脑的配件之类。你还记得那个人吧？”

我想起我们大学的时候，有一个比我们大几岁的男人，在学校里开的那家店。

“有一次我的电脑坏了，去修的时候，有一个文件，被他看见了，他正好看见我的身份证号码，他发现他和我是同一天出生。只是他比我大三岁。”

“这么巧啊。”

“是啊。”他喝下一口酒，又吐出一口烟后，接着说：“这世间就是有很多巧合，他让你在岔路口上茫然地陷落。”

“后来你就是和他混在一起了？”

“嗯，他常常一有时间就带我出去玩，我们去唱歌，去喝酒，去泡脚，直到有一天，他带着我走进一家很特别的小店。”

三十一

过年的时候，我的父母知道我们还在一起，就认可了我们。我很为父母的转变而感到高兴。春节后，琦说要来我家。我的母亲听了也很高兴，她去买了很多糖果之类的小礼品，并且给她准备了红包。可是后来，琦说，她来不了了，工作忙。

情人节那天晚上，我给她发信息，可是她并没有回，我给她打过电话，可是她也没有接。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情人节，她发生了什么。几天后她告诉我，她和一个同事去看电影，然后去吃夜宵，后来去划船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机丢进河里。最后我又知道，那是一个男同事。那个情人节过后，我们之间就有了隔阂。

而在此前，那件关于我的日记的事情，就已经让她产生了一种惧怕。我回家后发现日记不见了，她才告诉我是她拿去了，她看了那本日记里所有关于另一个女孩的文字。可是，我和那个女孩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关系，她只是我大学期间的一个朋友。后来琦也理解了我，可是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痕，即使两半补在一起的镜子，也掩盖不了那刺目的裂痕。她给我发过来一条短信：

那个早上，在我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你的那本日记。看着上面的字体，我还是看了一段，刚好又是我最不想看的东西。因为忙于去火车站，我索性就把它放进我的箱子里，想看完再给你。就这样，送你的路上，我心里一直在想着那段日记，在流泪，在伤心，在……但我努力装出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用最好的表情送你。我知道，知道你会说我不信任你，看了你的日记。……对不起，我爱你！目送你进入检票口，目送你进入站台，目送载你的火车离开我的视线……我一个人的生活再一次来临……

我也很快给她回复了一条：

有时我想，我们的爱到底是泡沫还是酒呢？它会像泡沫那样容易破裂，还是像酒那般，越是久远，就越是甘醇？后来我明白了，泡沫也是酒。即使是泡沫，时间久远了，也会沉淀成甘醇的酒！所以，我们的爱，是酒，越是久远，越是甘醇！宝贝，让我们这样，好好地爱下去，一直爱着！永远!

可是，情人节那天所发生的事情，我却一直都不能详细地知晓了。

三十二

“那个小店招牌上写着‘足浴’‘按摩’‘茶艺’‘棋牌’，小店的玻璃门上镶着一层银辉。我们进去的时候，有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坐在门口的沙发上。里面还有一台彩色的电视，电视里正播放着一部英语的恐怖片。在沙发上方的墙壁上，竟挂着一副书法作品，上面写着七个平凹体的大字：八千里路云和月。他一进去，就和那个女子说着黄色的笑话。但那个女子刚开始的时候装淑女，说话很有分寸。他问女子，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女子说，看门啊。他又说，看门有什么好看的，上楼不？女子说，上楼做什么。他的屁股前后摆动，暗示上楼的某种动作。可是那女子依然矜持着。但当老板娘向她暗示这是位熟客的时候，她就马上变得放肆起来。老板娘约莫四十岁，烫的绻绻的头发，坐在一旁，向皱纹已经在蔓延的老脸上抹着奶油般的保养霜。正在这时，那个妖艳的女子跳起来抱着他的脖子，说要上楼去。他这时倒装单纯了，上楼做什么啊？女子说，上楼强j*你啊，你强j*我也可以。于是他们就上楼了。我当然可以想到他们上楼做什么了，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回来的时候，我自己也陷了进去。”

三十三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只能跌跌撞撞地维护我们的感情了。直到我读大二的那个五一，我又一次见到她。我觉得她已经完全变了。她见到我后，并没有牵我的手，我们一前一后在街上走。她把我安排在一家极为豪华的五星级酒店的客房，就要回公司的住处。我拉过她，吻她，可是，她紧闭着嘴唇，对我的吻丝毫没有任何反应。如果一个女人对你的吻都没有了感觉的话，那么你们是彻底走到尽头了。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但我并没有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可是我依然不放弃，因为我们说好的，不抛弃，不放弃。后来，她终于开心地笑了，我们又一次依偎在一起。可是，我更多地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一种忧郁和一种不安。

最后离别的时候，她对我说道：“翔，回学校后，找个女朋友吧。”

我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说道：“那你是什么？”她不再说话，而是陪我去了车站。

那次短暂的相逢，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几天后我给她写过一封长长的信：

静静的夜，静静的我，给你写一封饱含深情的信。

琦，时隔84天，我们又一次见面了。这84天之内，我们之间又有了新的变化。

本来我想，这封信，我要用我的笔写在稿纸上，然后亲手交给你，却又一次没有想到，昨天一天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你，所以只好回家后写成电子版了。

见到你的那个下午，我们在一起吃饭，没想到那是我们这次见面的第一次在一起吃饭，却又是最后一次，你总是那样的繁忙。那天晚上，我抱着你，吻着你，你却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当时真的很怕，不知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说，我们不能做恋人了，可是，当我把你拥入怀里的那一瞬，我的感觉并没有一点的改变，我觉得你还是我的琦；我牵着你的手，那只手，还是我的琦的手。你趴在我怀里，不肯看我，只是擦着眼泪装作没有哭，我才意识到你离开我的日子里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也许是我一直要求的太多，是我不能够理解年轻的你，面对的繁重的工作与复杂的人际关系的艰辛。我突然觉得我很自私，我很不好！可是，你也有不对的地方，你总是那么倔强、那么任性，你从不和我说你的委屈、你的压力；而我所告诉你的那些话，你又很少听。以至于现在，我只好什么都不说了。

漫漫长夜，我总要把它分割成好几个部分才可以度过。没有你的陪伴，我住的宾馆如同囚笼，每一分钟都是那么难熬，我总是看电视直到下半夜，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在床上左翻翻，右滚滚，很久很久才能入睡，睡了也睡得不踏实，时刻想着会不会有你的电话。没有你的夜，对我来说，太寂寞，太漫长，因为，毕竟，你和我就在同一个城市。

那天下午，你依偎在我怀里，可还是不说话，也不笑，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样。可是，当我生气的时候，你就拧我的背，捶我的胸。我知道你是受了太多的委屈，不知道用怎样的语言表达，你的拧与捶便是最好的诠释！我多么希望你拧得更疼一些，捶得更重一些！你倔强地只给了我一个甜蜜的吻、长久的吻，而且只有一个，我再去吻你，你就咬我了。这些都是你的心灵在默默地诠释那些伤口的痛。后来你终于笑了，你终于肯和我开玩笑，和我调皮了。我很感动。

我曾经和朋友说，我宁愿自己并没有读大学，而是和你一样读了中专，那么现在我就可以出来工作，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和你在一起了。就如同朋友说，他宁愿用未来的几年换取那年他和他爱的那个人在图书馆里一起度过的一个下午一样。可是，我做不到。我已经走了这条路，而且必须走下去，并且很好地走下去！而我们，走了不同的路，相遇了，相识了，相恋了，却又要经受离别的痛。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当初牵了你的手，以后也不后悔。我会为了我们的这份爱好好奋斗！

你总是有太多的顾虑，时间越久你就把自己埋藏得越深，唯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才会小心翼翼的揭开那些委屈。在我身边，你也是如此。琦，我亲爱的恋人，你过得很不容易，而你的身边，真正能理解你的人又有几个呢？让我陪你好好走这一段路吧，就像你当初陪我走过我的高考一样，当你有委屈的时候，当你寂寞的时候，当你想找一个人依靠的时候，我，就会在你的，身后。当我们在那些很少有的机会里见了面的时候，就好好珍惜那难得的一分一秒吧！我不管结果是什么，可是，我都会坚守那一份最初的承诺，而爱，就是这份承诺中最厚重的所在！

至此绝笔，恋人珍重！

三十四

“他从楼上下来后，有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走过来，问我需要什么服务，她说可以提供全套的服务。我说什么也不要。可是他说，兄弟，来这里就是玩的，什么什么也不要，不能不给我面子。你尽管玩，我请客。最后我们走的时候，他给我叫了那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他自己又带出来一个后来他告诉我只有二十一岁的女人。”

“呵呵，你真是无心栽花花自开啊！”

“我们去开了两个房间，那个女人走近我，牵住了我的手，十指相扣，多么熟悉的一种牵手的方式，让我想起了我的琦，可是，牵着我的手的人，却不是她。我们进房间后，那个经验丰富的女人完全把我这个不通多少人事的人俘虏了。那天早上，我很早就醒来了，也许我一夜就没有有睡过，虽然已经精疲力竭。我看着窗外明亮的黎明的夜空，心中一阵凄凉。我想，我给别人留下了一个[ch*]女，而别人给我留下了什么，就是这个躺在我身边的女人吗？我这样的一个23岁的男人，就这样告别了自己23年的处子之身吗？竟然还是告别在我甚至都不认识的一个风尘女子之处！这是多么可悲！”

“后来，我悟到，有些事情，只有和喜欢的人一起做，才有感觉。于是此后，我就和他完全断绝了一切联系。我一个人开始好好打理自己的生活，开始经常去登录我很久都没有登过的qq。”

“分手后，我曾经好多次，把她的手机号和qq删除，可是每次删除，都会再一次加上去，我总是放不下。然而，她的qq号，在我的列表里，却从来都没有再亮起过。”

“有一次我放假回家，姐姐的女儿突然说她想回老家。我说老家已经没有人了，你回老家做什么？她说，她想老家的阿姨了。我突然觉得，她现在已经没有阿姨了，我该怎么向这个五岁的孩子解释呢？我只好沉默，可是人小鬼大的她大声说道，你骗人，你们大人都会骗人，谁说我没有阿姨了，那时候，在家的时候，我拽着阿姨的衣角，不让她走……”

“我曾经以为时间会渐渐让我淡忘那一段感情，也只有时间才可以证明可能和不可能。可是，我读大四的时候，还常常和身边的朋友谈起琦，我一直把那本日记放在我的床头，常常在失眠的时候，翻一翻，因为我知道，我这样翻着日记的动作，她也有过。仿佛这样，就是一种慰藉吧。”

三十五

不过，那封信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几天后，她向我提出了分手。后来她又告诉我，她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我知道自己被甩了之后，很颓废。曾有人对我说，一个人可以放纵，但是不能堕落，因为放纵最终会有一个底线，但堕落了，就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可是我堕落进了回不去也走不出的深渊里了。后来我一度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离我而去，终于一个朋友告诉我答案。她说过怕，她怕的是什么呢？是我的那份承诺太过单薄，她等不起、爱不起。朋友很尖锐地对我说：“你有什么，她和你在一起最后能得到什么，第一，她觉得你毕业后她自己配不上你，到时候你可能就不要她了；第二，她怕你毕业后，你还是没有房子，没有物质基础，你们在一起的路还要走很长。”

三十六

我今晚去那家不大的酒吧时，并没有看见他往常胖胖的身影。吧台的酒保告诉我，翔白天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让我第二天晚上再去找他。

三十七

我曾经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很气愤，写了一篇小品文，借以讽刺：

我刚刚看了看各大城市的商品房房价，大都是5000到20000元人民币每平方米。那么你想要什么样的房子呢？

你说你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我和你在一起就好了，我说那我们一起奋斗，不出十年就会有我们的房子了。

你说我们有爱情，就不会怕困难，买房嘛，是不能着急的事情。我说，让你受委屈了。你说，和我在一起，就很幸福！

有一天，我们都很累了。

有一个朋友说，哎，嫁个有钱的老公，至少为了买房就可以少奋斗十年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你就这样嫁过去了，某一天，我终于买到了自己的房子。只是我有一点我很不明白，你是嫁给了人，还是嫁给了房子？

你的生活从此没有了烦恼，可是某一个孤独的深夜，你突然发现你失去了一样东西，那是很珍贵的东西。

你不敢说出那两个字，因为“爱情”这两个字在你看来只是几年前的一场泡沫，或许连泡沫都不是，只是一场游戏。

有一天，你来问我，我们的爱情有多么珍贵？

我说，不贵不贵，5000到20000元人民币每平方米。

还有一段时间，我疯狂地听着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喜欢听的歌。有一天，我听刘若英的《后来》，就尝试着弹唱吉他曲。我想，当我们一起听《后来》的时候，还没有想到后来。现在我一个人听《后来》，后来却已经成为了现在。

三十八

沉默，长久的沉默，其实有时候，不做解释就是一种拒绝。可是，我并没有想到的是，不做解释也是一种等待。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在空间的“小纸条”里发现了她写给我的一张小纸条，可是太晚了，那个时候，我已经和他整天在外面混了，我一直荒废了qq空间。小纸条上这样写着：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是我给不了你。对不起，靠近你就会伤害你，但又会忘记不了你。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不想再给你带去伤害。现在我想忘记你，也许开始新的感情会慢慢让我不去想你，不去念你。　最后一次对你说：“我依然还爱着你!”再见了，我的翔！珍重！

看了这个留言，我突然记起来，她和我说过，她24岁不会嫁人。而她24岁，正好是2013年。后来我又想到，她真的有了新的男朋友吗？她真的会为了房子之类的物质离开我吗？于是我又觉得她只是想让我在大学里有一种自由，不再束缚我。一种爱，爱到至深，才舍得放开。但或许这又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只是一直欺骗自己，不敢面对那种残酷的现实罢了。于是我摇摇头，还是好好打理好自己现在的生活吧。

三十九

我第二天去酒吧见到了他，他今晚看起来特别高兴，并且把我正在看的手稿要了回去。他说，这部小说还没有写完，要接着写下去。我问他为什么，他慢慢向我说出了昨天下午的经历。

下午我去超市买烟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挎着包。那个包的拉链上，有一个很眼熟的一半心形钥匙扣，正是和我们一样的钥匙扣。还有那个背影，那么熟悉的背影。我禁不住喊出琦的名字。她转过身，我看见了她，她比以前瘦多了。我拿出自己一直戴在身边的钥匙扣，向她挥了挥，说道：“还记得吗？二十五岁，我未娶，你未嫁，我娶你！”

她一转身见到我，非常惊讶，但是似乎惊讶之后又变为一种苦笑，大声说道：“不嫁！”

我能够遇到她，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我是那么激动，可是又怎么样呢？我并没有对自己抱有多大的信心，然而，我又想起曾经的誓言，说好的，不放弃，于是就喊了她。可是现在，她却给我一句冷冷的——“不嫁”，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她的身边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

“就是不嫁！谁让你一直没有发现，我一直在远远地看着你？”

“你？看着我？”我更加不明白了。她不是不接我的电话不回我的信息吗？她不是一直都不理我了吗？

“你没有发现你的空间里，三年里常常都会出现一个叫‘一克拉眼泪’的人吗？”

说着，她的眼睛里就折射出了钻石一样的泪水的光芒。我发现那天西沉的太阳，很大。

完

初稿于2010年1月1日

第一次修改于2010年1月2日

第二次修改于2010年1月3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