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年轻，也很有干劲。我们认识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当时的财政局长是我的朋友。一次见面他对我说，想给我推荐一位有发展前途的年轻人。当时我在宣传部门工作。当时似乎什么都不缺，就是缺精干的人手。听朋友这么一说，我赶紧打探具体的情况。

他当时在一个偏远的乡镇做预算会计，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很腼腆，几乎没有和我多说一句话。只是我临走的时候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写点文章送我看看。他点头答应了。后来文章送给我了。说心里话，按照他当时的写作水平，我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可后来朋友一再说，年轻人只要是好苗子，后边可以培养。

就这样，我把他调进了宣传部。有一次我们去北京出差。当时我想他刚来，带他出去见见世面，也算是一种锻炼。我们在北京的公务很快就办完了，我看还有时间，于是决定顺便去承德避暑山庄和北戴河去看看。当时就我和他还有司机三个人。自己开着车，所以也方便。走到哪里困了，就在那里休息。

记得到北戴河的时候已经是深秋了，海滩上已经没有多少游人。只是那些兜售纪念品的小姑娘不少。看到有人来，就一下子把你围住，非要让你买她的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我经常外出，这样的场面见多了，所以也就知道怎么样摆脱。可是他不行。第一次出门，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再说了，二十岁的小伙子，让一群小姑娘围着，怎么能脱得了身呢。

等我们回到宾馆的时候，他的怀里已经鼓鼓囊囊的抱了一堆都不知道是些什么玩意儿。我一问他竟然花了好几百块钱。当时我就说他了，这些东西连几十块钱都不值，花这么多钱也只知道可惜。他当时没有说话，脸憋得通红。因为是第一次出门，所以我也就只是说说而已。

本来我们还准备去泰山看看。可后来我听司机悄悄告诉我，说他正在热恋，人家姑娘最近还想不通，他一到晚上就出去打电话，一说就是一个多小时。既然是婚姻，那自然是大事情了，所以我决定取消了去泰山的计划。赶忙赶回家。

看起来他真的很有韧劲，最后总算是把人家姑娘弄到手了。记得结婚的时候，他一定让我参加，还得让说说几句话。时间久了，当时我说什么，现在是一丁点都记不起来了。不过当时她的婚礼场面还是很热闹的。只是后来很快我就离开了宣传部，所以就在也没有机会和他在一起工作了。

不过他是个有心的人，虽说我们不在一起工作，可他总是过一段时间就来和我坐坐。几年过去了，他的变化还真的就像当年朋友说的那样，机灵了许多。而且进步很快。才刚过三十就已经是县委宣传部副部长了。再后来他做了外宣办主任，当然还兼着宣传部副部长。

开始我看他是精神百倍，心情也不错。记得有一回我们一起去市里，路上他对我说，现在自己独当一面了，一定要干出点成绩来让大家看看。再说了，人家书记把我提拔起来，我也不能给人家书记丢脸。

一路走，他一路说。当时我没有多说什么。我只是不愿意破坏了这种暂时和谐的氛围。有一段时间我们见面很少了。还在他爱人在我们单位上班。所以他的情况我总还是能了解一些的。因为好久没有看见他了，我就向他爱人打听他最近的情况。可是他媳妇当时的表情可是让我没有想到的。

他媳妇说，自从当了一把手，家里几乎就成了他的旅店。一天到晚很少沾家。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那么忙呢。忙得连在家里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有时候他回来情绪还不好，动不动就发火，动不动就拿孩子出气。

我当时只能劝劝他媳妇了。年轻人做这么重要的工作，当然心里有压力了。再说了，新闻工作比不得别的什么工作。它就是一把双刃剑，弄不好上了别人的同时也会伤了自己。最后我让她传话，让他有时间见见我。

说了这话好像也过去了一个多月。我已经忘记了还有这么一遭。一个周末的晚上，我都已经关了大门，突然他打电话问我是不是休息了。我说还没有。他告诉我说他已经在我家门口了。我急忙去开门，他风尘仆仆的走进来。也就连个月没有见面，我发现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地。过去是红光面面，朝气蓬勃的，可这会儿我怎么觉得他变得黑了起来。

“最近是不是很忙呢？”我问。

“真是太忙了。过去你的部里的时候我倒没有觉得什么。可现在不知道这是怎么啦，从早到晚，一分钟都歇息不下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唉声叹气。

“刚上去，可能需要一个适应过程。再说了。这份工作和别的行政工作不一样。其他的一把手只要动动嘴就可以了。可你这个一把手不行，必要的时候的亲自动手去写。这项工作的业务性很强的。”

“我的水平你是知道的。一般的写作没有问题。可现在领导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豆腐块式的稿子他们根本就看不上眼。再说了，现在的新闻单位也和过去有些不太一样。来了就要接待，稍不如意，就给你弄点反面稿子，让你跟着他转圈圈。不给好处就要发表。”

“这也是人家的工作。其实我觉得这不算什么。”我说这些是想给他宽宽心。再说了，媒体总是要有反面教材的。有些事情被批评一下未必就不是好事。就像我们单位前些年遇到一件事情。按说早就该解决，可是一拖好几年，就是没人管。后来媒体曝光了，领导才着急，赶忙来解决问题。

“按说是这么回事。可现在领导不行。怎么样表扬都可以，就是不能有反面意见。所以我现在大部分的精力几乎全都用在灭火上了。你知道现在社会上人们把我叫什么吗？”

“叫什么？”

“大家都叫我灭火队长。”他说完苦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只要那里有记者寻问题，县上领导就让我们出面。所以现在和你在部里的时候不一样了。宣传成本高得惊人。领导说一年花那么多钱，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搞好。可他们那里知道，现在的记者也是市场经济发展培养出来的记者。说话办事没有钞票怎么能行呢。”

“这就需要适应。”我说：“既然社会如此，既然你从事这方面的工作，不适应又能怎么样呢。既然宣传成本太高，那你就要想办法来降低才行。要不然一年花几十万，时间久了，领导也会不高兴的。你知道，咱们县是个穷县，经济不发达，财政也就是个吃饭财政。对了，我听你媳妇说，现在你在家里的时间都少了。”

“有什么办法呢。从到到晚就有忙不完的事情。我也想一个人悄悄呆在家里。可是没有办法呀！再说了，我现在的这份工作也真的不好搞，别的不说，光是两院的关系就很难平衡。稍不留心就会给人家留下不满意。今年上半年从县委角度写了几篇文章，可后来听别人有说法。现在我正琢磨着也给政府写点东西。”

“其实你脑子里不好装这些东西。”我这时算是给他再谈自己的经验和体会：“你就写新闻，别的不要去想。不管是县委，还是政府，做发生的一切都是我们县上的。如果你脑子里总是装着这个那个的，那稿子还怎么写呢。最近到年终了，你就弄点回顾性的稿子。那样也算对大家一年的辛勤工作有个交代。”

“我现在真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一天从早忙到晚，可不知道自己都在忙些什么。我真的有点快要崩溃的感觉。”我没有想到他突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按照我对他的了解，那是心灵不受到剧烈的冲击，他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坚持住。也许过了这道坎就会好起来的。现在你感到心里很苦，这个我理解。其实只要是走在这个社会里的人，大概都是一样的。都会有这样的经历。你还好，年纪轻轻就独当一面，至少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舞台。接下来就看你怎么利用和表演了。我相信，你会做好的。”

“我……”他又是苦笑着摇摇头：“我早就没有信心了。其实你是知道的，我不怕吃苦，我也不怕出力。可是现在有许多事情不是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有时候咱还是好心，可到头来却被人家误解。你说这到底是因为我这人不行，还是因为……”他没有再说下去。不过我听明白了，知道他们有说出的话是什么。

“时间不早了，你忙了一天，回家早点休息。对了，多喝媳妇交流交流。她一个人在家带孩子也挺不容易的。做男人不能只顾及自己的感受。一个家那是两个人的责任。工作要做，家也要营造。心态平和了，也许什么坎儿都能过去的。”我说。

“谢谢！我努力吧。”听他的语气，我知道，他现在心里真的是没有多少底。看他的表情，分明就是在心灵的苦水中腌制过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