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无常有两种,一种是黑无常,高高细细的个子,从头到脚,全部裹在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袍里;在那件宽大的袍子外面,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丝一毫额外的东西;这也就是说,除了一件行走自如的黑色袍子,再没有人看到过黑无常其他的任何细节。因此,从古到今,人们对黑无常的了解,始终只限于一件神秘的黑袍。
黑无常的职责是竭尽全力,尽可能满足人们死亡的欲望。他总是走在那些被死亡冲动所支配的人的前面,一般来说,尽管他穿着一件可以说是有些拖拖沓沓的袍子,但仍然走得又快又轻盈,在房屋、草木、河流、道路之间,微风一样任意穿行,仿佛他本身就是由微风构成的——只是颜色上有点不同而已;只有在赴死者犹豫迟疑的特殊情况下,他才会放慢脚步,不知不觉地拐个弯或是兜一个圈子,给那些人留一些思考的余地,以便他们痛下决心。
作为死亡的代表,黑无常无疑是称职的,他的行为无可挑剔,总是以一种冷静的态度为死亡引路,既不拒绝他们,也不用回头、招手之类的小动作去呼唤他们,更不用说用天堂之类的说教去诱惑他们了。唯一可能为他招致非议的做法是他偶尔会让他的那些特殊顾客以极其离奇的方式死去,仿佛他直接参与了死亡,在死亡前夕纂改了死者的意志。如果他这样做不是出于一时的顽皮而是为了对活着的人发出警告,同时顺便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那他就犯下了不可宽恕的错误:死亡本身已经够可怕了,如果以正常的途径就能达到新生的目的,那么,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理由,允许他擅自采取远远背离了人之常情的极端手段?
另一种无常是白无常。和黑无常一样有着高高细细的个子,全身裹在一件相同样式的袍子里;行走的姿势也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袍子的颜色是白色的,所担负的职责是给那些赴死者指引一条返回的路;很明显,这两点不同是相互对立的,这种对立决定着他们的地位和声誉。在民间,有关白无常的传闻寥寥无几,和大名鼎鼎的黑无常比起来,白无常的在世俗生活中所产生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同样是无常,反差之所以如此之大,也许是因为出现的频率不同,也许是因为死亡的恐惧远比生还的喜悦散播得更快更远,进而更加具有统治的力量。
两种无常,一种让人执迷不悟,一种让人迷途知反,虽然结果截然不同,但意义却是一致的,这就是让人不再迷误,觉悟和不觉悟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其关键是要有个结束:要么是领悟了,要么是不能领悟了——彻底丧失迷误和领悟的条件。
无常们总是在黎明时分来回转悠。在黎明时分,无常们一眼就能把那些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人从人群中分辨出来。无常的黎明时分,不完全是黑暗,也不完全是光明,绝大部分人都用酣然入睡来应付这样的时刻。但对于那些坐卧不安、难以成眠的少数人来说,他们必须在曙光到来之前、在黑暗和光明之间作出选择,那些进行了选择的人大部分会在近在咫尺的曙光面前提前死去;而那些没有进行选择、压根不知道选择存在的人,全部坚持到了最后。
无常的黎明时分,曙光不远了,黑暗也不远了。多多少少,这里面包含着一些与现有的科学不相符合的东西。如果说人类的出现是按照某种逻辑进行的,那么,人类的行为则有可能按照与那种逻辑相反的方式进行,本能的驱动,除了继承本能和产生新的本能外,也会产生一些非本能的东西,这些非本能的东西,有时就是黑无常,有时就是白无常。他们的出现,不仅意味着灵魂的存在,还意味着还有灵魂是鲜活的,正在随着鲜血的流淌而恣意流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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