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岁月是条无尽的长河,能够在这条长河里沉积下来并被人们记忆的,无疑都是非常宝贵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也常常被历史的狂潮堙埋。越是被堙埋的越聚集着神秘的光环,吸引着人们去探索去挖掘。1900多年前,西方的庞贝古城突然消失了,在这个古城遗址上,数百年来,拥挤着密密麻麻的寻宝者;800多年前,东方的吴哥窟突然荒废了,这个大森林中的建筑群,每天都要接待数以万计的造访者。越是失去的人们才越加珍惜。现在人们恨不得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搜寻天下。象所有的探秘者一样,多年来,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我们费力地寻找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令支国。
也许是历史的泥沙沉埋得太久,也许是岁月的风尘遮盖了他往昔的容颜,艰难的寻找常使我们疲惫不堪。
令支国,就象飘在天边的一缕云丝,可望而不可得;就象缠绕心头的一个梦,虚无缥缈却又挥之不去。
终于有一个机缘,使我们在绝望中开始了新一轮的寻找,时在猴年春夏之交,霏霏细雨中,我们从竹简布帛的缝隙之间出发。
我们寻找着令支国的成因。
大凡成就一个国家,除去开疆破土之功,那便是入侵者的强占之力。纵观宇内,莫不如此。而我们古代的那些邦国却大多是封 建君主制分封的结果。翻开史料我们就会发现,在大秦一统天下开始实行郡县制之前,中国基本属于分封制。各路诸侯 王亲国戚,给你一块地方,由你自主经营,自行管理,中央政府除了要些税银岁贡之外,其它事务概不干预。这块地方,就叫封地,实际是国中之国。据史料记载,这类国中之国,最多时高达数百个,其中在我们冀东北部一带就曾有过无终、孤竹和令支三个方国。这些方国,大的疆域不过相当今天两三个县的面积,小的还不足一个县或仅几个区镇而已。令支国,就是商汤时期被分封的一个领地,国君令支,本为商汤王的胞弟,罪于当朝,被逐出宫廷,封地于此,抑郁而终。令支第九子,曾联络北戎西狄各部,与商汤激战于山西太原,双方损失惨重,后不敌而还。
平静的封地下面埋藏着血淋淋的宫廷倾轧,一方帮国,实际是封杀各路诸侯的禁地!
我们寻找令支国的疆域。
在交通极不发达的古代,疆域的界定从来就不是十分准确,更加上一些诸侯帮国之间互相侵扰纷争,常常使边界问题变得扑朔迷离,城头王旗日夕变换,楚河汉界移从不定,使后人辨别起来就显得更加困难。令支国也是如此。北有山戎不断侵扰,南有大燕逐步蚕食,使令支国境线显得支离破碎。但大体看来他的疆域是在滦县、迁安之间,即相当于今天的滦县北部及迁安、迁西两县南部地区。治所则设在迁安建昌营,这个今天也不过万余人口的小镇,3500年前却是历代令支国君的都城所在。当年日日笙歌,夜夜奢华的都城现在已成普通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寻常之地。只那些日渐增多起来的楼堂馆舍和各种霓虹,依稀透露出这个地方曾经有过的王者之风。
我们寻找令支国的历史。
作为封建社会的封地史,都被秦王的一支长剑斩尽杀绝。作为在封地称王称霸的各路诸侯,也都被这千古一帝赶出历史舞台。不过令支国的灭亡比这还要早些。公元前664年,七雄争霸,逐鹿中原,无暇顾及边患。原来主要活动在燕山及其以北地区的山戎族不断发展壮大,不但长期侵占了燕山以南的无终(今玉田一带)、孤竹(今滦县北卢龙南及迁安一带)和令支三国,而且经常袭扰燕国,甚至还越过燕国攻打齐国,侵占无终的山戎部落还曾骚扰晋国。在这种形势下,燕国向当时比较强大的齐国求救。齐桓公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与燕召公达成了以割让靠近齐国的燕国五城及其它一些附加条件的协议。起兵北伐山戎。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齐桓公兵定孤竹”之役。《国语?齐语》载,“桓公北伐山戎,刜令支,斩孤竹而南归,海滨诸夷莫不率服。”《管子?小匡》称“(桓公)败胡貉,破屠河,北伐山戎,刜令支,斩孤竹。”这次战役,对山戎族是个沉重的打击,燕国收复了燕山以南的令支、孤竹、无终三国,向东推进了500里,直达渤海。由此可以看出,建于公元前15世纪左右的令支国,与孤竹、无终两国一起都被齐桓公助燕北伐中一齐所灭。算来令支国在冀东境内大约存在了600年以上。令支国虽然灭亡了,但作为古县名,它建置于西汉初年,前后燕时为辽西郡所辖,至北魏太平真君七年即公元446年并入阳乐县。
我们寻找令支的子民。
旧志载,古令支“地处边陲,人迹稀少,渔樵耕狩,杂处一方”。由此可知,商汤王确也够狠,竟把他的胞弟流放到这样一个蛮荒之地来封杀,他怎能不抑郁而终!但从中也可看出,这里虽然地老人稀,但也有渔樵之乐,也有农耕文明,也有秋狝冬猎。是个亦农亦副的相融之地,人们选择生活方式比较自由。司马迁在《史记》中说,这里的人们“逐水草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然亦各有分地。毋文书,以音语为约束。”这说明令支境内的居民还处于原始生活状态,没有城郭,没有文字,只靠语言来互相约束。这种落后的生存状态,生产生活难以发展,自给自足说不定也很困难,更谈不上有什么综合国力和武备军队,因此,常被外族侵扰直至被消灭,那是必然的结果。由于令支国没有文字,也没有心口相传的史料记载,因此,皇皇一个令支国,我们今天已找不到象孤竹国有伯夷叔齐,象无终国有蓝田种玉的传奇故事,令支国的子民象它短暂的历史一样,被深埋在了3500多年前的岁月之河中。
我们寻找一个方国的灵魂。
令支国是作为一个被封杀的王亲国戚的封地而出现在历史舞台上的,这使得这个方国的命运从一诞生就充满了悲剧性。想那些过惯了钟鸣鼎食、穿金戴玉的王公贵胄,一下子被流放到这种穷乡僻壤,这巨大的生活反差,怎能不使他万念俱灰,痛彻骨髓!假如他能做一个陶渊明式的隐者,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在闲适的农耕之乐中了此一生未尝不是快事;或者,他聚集活跃在这一带的尚武慓悍的北戎西狄,操练兵马,扩充武备,与胞兄一决高下,鹿死谁手也未可知。可惜,这位令支王没有做出这种选择,而是在悲悲戚戚、委委曲曲的状态下悲惨地死去。我们今天已无法得知他开罪于当朝的原因,或者匹夫无罪,怀 璧其罪。但一个人在抑郁中死去,足以说明他有对人无法言说或者不愿言说的原因,这种原因多半是统治者强加在他头上的罪名,我们因此可以推知他巨大的坚忍性格!他没有选择抗争,也没有选择归隐,他以一个方国国君的方式选择了抑郁而终,一国之君尚且如此,那么一国之民感同身受地从他那里继承了坚忍的精神,上有所好,下必效焉。因此,坚忍,不正是这里的令支之魂么?
放逐,可以忍受;冤屈,可以忍受;生活的苦难,可以忍受;不公正的待遇,可以忍受;甚至,巨大的牺牲,一样可以忍受;还有什么不可以忍受的么?忍受,在这个方国的灵魂中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只要我们回顾一下历史,黄洛这片故地,曾先后被20多个民族占领和统治过,可我们没有听到多少关于他们反抗的故事和传说,太多的蹂躏和痛苦,早已使黄洛故地上的子民们变得麻木不堪。因此,他们相信坚忍可以帮助他们战胜所有的苦难!不知这是黄洛故地的悲哀还是国家的幸事!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是啊,故园之情是人间特有的一种真情实感,这种情感对大多数人来说魂牵梦绕挥之不去。而我们往古意义上的故园早已斗转星移,现实意义上的故园,却仍然照耀着原来的日月。从这个意义上说,古今故园都让我们心心念念。白发令支,正从我们的视野中渐渐消逝;一方邦国,已被千古的尘埃深深地埋起。在艰难的寻找中,我们仿佛看到有一丝天光正从历史的罅隙中缓缓漏下,照得大地血迹斑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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