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月的天空，太阳恣意地挥发着热量。

清衣一边用手挡住阳光的视线，一边用手徒然的拍打着空气，试图减低热度，抬头望见了那傲然矗立的大厦，顶上那金光闪闪的“蓝天设计有限公司”的字样，深深地舒了口气，然后慢吞吞地踱上台阶，推开门，一股凉意扑面而来，让她疲惫的神情为之一振。

“请问你是多清衣小姐吗？我是蓝天公司的凌风，我们设计部看了你有关的应聘资料和作品，决定于本月15日下午2：30分进行面试，请你准时参加。”

本就没料到可以参加面试的，所以清衣接到电话时有点愕然。想起当初填写应聘资料时的带着嬉戏心理写的自传：“多清衣，24岁，某某学院毕业，身高体重自信还有可取之处。一个平凡的人，满脑子平凡的幻想和抱负。不过，尽管我知道现实不是幻想，但是我相信自己的能力和不笨的脑子，我有自信让平凡的幻想变成不平凡的真实。希望你也同样相信它。至于薪水问题，我想让我的工作能力来交答卷吧。……”是如此的简洁又带点戏谑的味道，想起来还觉有点好笑。

服务小姐热情地把清衣带到一道门前，转身离去。

清衣吐了吐气，伸手轻敲了两下，“请进。”

门开了，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各类文件，电脑后面一个男人正埋着头，房子以白色为基调配以黑色相间，四周呈现一片刚硬不失柔和，又雅致的格调，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幅大型的园林式设计图，下面的作者署名为“凌风”，顶上是“创新”两个大字。清衣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好舒服的地方。为了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让自己显得随意而轻松，清衣微微的笑了起来，正好那男人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清衣的笑容，像水面上浅浅的涟漪，就那样清清柔柔而诗诗意意的漾开来。

“白衣长裤，跟你这迷人的笑容有点不相称哦。”一个声音突然就冒了出来。

清衣眼珠飞快一转，看清楚了桌子的左侧的工作牌上面，写着“凌风，设计部总监。”

一股怒气迅速冲上清衣的脑门，她脸上却不动声色，嘴角马上换上一抹揶揄的神情：“原来这里的设计部是专门替人评头品足的？看来我是走错地方了。”一甩手袋，转身便欲离去。　

“等等！别生气，只是让你别那么紧张而已，放松一下。多清衣，好特别的名字，脾气也不错，大得很。”他笑了笑。定定看着清衣圆睁的美目，再次笑了起来。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让清衣有点眩然。为掩饰一丝丝的心乱，清衣低下头，看到他面前摆着的正是清衣的“大作”。

“坐下，我们开始。这是我们公司新接的案子，客户需要为一整幢大厦设计一系列款色的卧室。对于色调的使用，说说你的看法。”

“卧室需要安静、轻松的环境。色彩要淡雅，灯光要柔和，主导色要选择真正适合各人个性的色彩，因为它是隐私的避风港，是松弛情感的地方，色彩能使人得到彻底的放松。强调色不妨用些纯度高的色，使人在一天开始时便感到清新愉悦。朝北的房间可用偏暖色，朝南的房间可用偏冷色。”清衣顿了顿，接着说：“尤其是不同年龄的小孩、老人房，更要有适合他们的年龄的色彩环境。儿童可以选择活泼跳跃的色彩，但也不宜全部涂饰同一种色彩，以免单调乏味……”

凌风的眼中流露出赞许的神情，“不错，要在这个格调的基础上力求新意。ok，恭喜你成为我们公司的一员，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哼哼，算你有眼光。”清衣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凌风大笑，这个女孩真的有点特别。　

晚上，清衣翻开日记本，写道：

2002年5月15日晴

“一次难忘的面试经历。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和事，轻轻易易就让人难以忘怀。就如凌风——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男人。温文尔雅的神情，却带点霸气得可恶的笑容。额上的眼镜让他有一种浓重的书卷味，而镜片后的炯炯有神的目光象能看透别人的心事。我相信他也是一个特别的男人。”

特别的凌风，特别的清衣，注定会有一个不可逆转的故事。

（二）

清衣，自小受酷爱文学的伯父的熏陶，满脑子都是梦与幻想，美得有点一蹋糊涂。少年时看多了梁羽生温柔缠绵的小说，心中总幻想有一天有个如小说中的男主角一样，温柔而专一。披着长衫白袍，眼里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骑着一匹雪白的马，怀抱着她，走遍海角天涯。

凌风，他的身上有着职业男性果敢的气息，也有着文人那分温和宁静的味道。不过，跟那梦中的白马上的人似乎很有点本质的区别。

这天，他们在一起开会讨论一个项目的决策。会议进行得好慢，是因为关乎这个项目的讨论表决，目标敲定以后，窗外的大街已经亮了七彩霓虹灯。

同事们先后都走了。办公室里就只有凌风和清衣。凌风说：“小清，请你出去吃饭。”

小清犹豫了一下。“怕我吃了你吗？”凌风的脸上满是戏谑的味道。一句话激起清衣的好强之心。“去就去，谁怕了？”转身背起背包，风风火火的就走出去。凌风摇摇头，到底小孩心性，大踏步跟上清衣。

都市的夜晚，纷繁喧嚣。迷濛的音乐，摇曳的灯光，温情的夜色……

清清的月光像浅色的绸缎，柔和地垂在夜空下面，然后轻轻柔柔的落在人的心上。

他们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天南地北的说着。从设计的理念开始，一直谈到清衣喜爱的文学，再到当今的衣食住行。凌风的从容，凌风的睿智，还有凌风的博学多才。第一次，清衣的心象一只蝴蝶一样飞起来了。无垠的想象就象一个会飞翔的动词，不经意间就让心起飞了。

凌风，凌风，如果你是那打马而来的王子，小清愿随你到海角天涯。

这一夜，清衣莫名其妙地失眠。

（三）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而又充实。

一天，清衣因为感冒有点发烧，从医院回到公司已经迟到了，更让她不安的，她发现她居然把开会要用的设计图纸忘在家里了，再回去拿已经来不及了。

而凌风，在会上严厉批评了清衣：作为公司的一员，最起码要有高度的责任心，你马虎大意的错，会延误大家的时间，从而影响工作的进度。希望你以后引以为戒，不要找借口为自己作无谓的开脱。

散会后，清衣僵直的身子艰难的步出会议室。凌风从她摇摇晃晃的步履看出不对。他大步追上清衣：“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清衣倔强的默不作声。凌风用力把她拉进办公室。他抬起她的下巴，看到了她脸上不同寻常的红潮，马上意识到她在生病。

于是，第一次，凌风吻了清衣。

“小清，我不是有意针对你，你要明白我作为上司，在工作上对每个下属都要要求严格，这样才能服众的啊。”清衣的泪，就再也忍不住委屈地掉下。

“别要再哭了，磨人的小东西，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拥着清衣，凌风的语气满是宠溺。绻缩在凌风的怀里，清衣仍有一点点的矫情，臃臃懒懒如小猫一般的爱娇。　

凌风，看今天的摆设，是不是跟往日有什么不同了？……

凌风，看我今天写的诗词，是不是越来越有新意？……

凌风，看我今天新设计的图纸，融入了新的意念，正好合了你的创新要求嘛……

清衣的快乐，毫不掩饰地在周围飘逸开来。

（四）

渐渐地，凌风越来越沉醉于清衣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之中，看着清衣越来越快乐的身影，凌风的心却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痛苦。

那天晚上的咖啡屋，幽幽柔柔的灯朦朦胧胧的轻闪。清衣沉默不语，象毫无意识地用匙子拨弄着杯中的咖啡，凌风痛楚地望着清衣略显憔悴的脸容，心痛就在无边无际的漫延。

凌风伸出手，紧握着清衣冰凉的小手，“小清，听我说，……”　

小清，多喜欢你的善良，多喜欢的淘气，多喜欢你的敏感，多喜欢你反应的敏捷，还有你生气时的娇嗔，你的一切，一切。小清，如果早几年认识你，我一定不会放掉你。可是，小清，我无法不爱你。

才知道，凌风有一个曾经美满的家和可爱的女儿。凌风的妻子因为一场大病，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下半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

清衣的眼中渐渐浮起一层雾气。“不要，凌风，其实我早就想到，你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能够与你相逢，就已是一种幸福，即使这一段感情，注定没有归宿。”凌风心痛的凝视着她，蓦地把她拉进怀里，用手轻轻的抚着她的长发，轻轻地嗅着她发际的幽香。他的唇轻轻滑过她光洁的面颊，然后重重的重重的吻着她。好半晌，她把头紧紧的埋在他胸前，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生怕一松开，他就会飘然离去。凌风，多渴望从此醉在你怀中，永远也不要醒来。没有尘世的烦扰，没有所谓的道义和责任，永远……

今夜，明月高悬。凌风凌风，我爱你。

都说明月楼高休独倚，只因愁易入肠，都成相思泪。

（五）

12月27日，清衣的生日。凌风在出差。一大早，清衣就用手机发信息给凌风，凌风答应赶回来为她庆祝。下了班，她换上一条白色碎花的连衣裙，整个人就象一朵纯洁而美丽的百合，那样清新，那样柔柔如梦，清衣在镜子前转了两圈，然后就一直呆在家里等着凌风。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桌上的红烛，早已燃尽，而凌风却没有任何消息。她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夜已深了，清衣的手机响起，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清衣听到里面传来凌风疲惫的声音：“小清，对不起，我手机没电了……”“别要再说了，你现在马上给我过来，要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小清，你先听我说，我家里有点事情……”可是电话里面只传来了嘟嘟的响声，再打过去，电话已关机了。

第二天，凌风回到办公室，没见清衣上班。凌风的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他坐立不安，清衣从未有过不上班而又不请假的纪录。凌风终于忍不住驱车来到清衣家。来到门外，就听到里面不同寻常的哭声，凌风的心蓦地往下沉，他赶紧推开门，以最快的速度冲进清衣的房间。房间整整齐，像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梳妆台上的清衣依然甜甜的笑着。书桌上最惹人注目的是一本厚厚的日记，凌风随手翻开日记本，默默地读着里面记录着的，清衣一点一滴的世界：

2002年6月26日晴

每天晚上，我都会坐在自己的窗里，看月亮坐在苍穹下闪着迷人的笑脸，然而没有你在，再亮也只是别人的光芒，照亮的也只是别人的心，我的心早已遗落，在那个初次相见的下午。

2002年8月22日晴

——给凌风。

你看，夕阳西下，彩霞满天。殷红的天边，想着你从霞光中走来，我的心里便开遍春天的万紫千红。在书桌前燃一根红蜡烛，烛光摇曳里，静静地想你的容颜。总会在这样的时刻，听到一片细碎的心跳，一片只为你而驿动的情怀。直到月儿悄悄地敲响了窗子，疯长的思念，就偷偷地打点行装，向着你的方向，不断地绵延，绵延……

2002年9月5日晴　

我总是固执地相信，情到浓时，总有一个惊喜在故事的深处等候。我知道，等待或许是一段长长的历程。我偷偷地用那小小的愿望撑起一方小小的晴空，等你的目光把它凝成灼灼的深情，等你的双手把它握成颤抖的激动。

轻轻哼着一首唱旧的歌，浅浅啜饮一杯清淡的茶，随便打开窗，看蓝天白云，绿树红花，一切都那么楚楚动人。眺望着远山满眼的绿意，心渐渐驿动成一棵长青树。阳光、月亮、森林、河流、风霜雨雪，甚至连夜晚的黑暗寂静，全都变成了纯美的诗篇。

想你时，把你的温馨翠绿成一靥微笑，让你的温情从此注入我的心灵。把等待的日子浓缩成春天的向往，冬天的风雪不再在生命的原野里迷乱，让你的温柔驱走那寂寞的荒凉。

从此便从那封闭的心室里走出来，去采摘属于我的朵朵春天。

2002年10月26日阴

听你说了你的故事。然后，偷偷在手心写上你名字。凌风。

我越来越无法挣脱自己的枷锁，我的脑子经常在交战。

我不能伤害别人，却无法不去爱你。

2002年11月11日雨

下雨的夜晚，容易让人想念。黑暗中偷偷回想着你的眼，费力的去解读它的内容。

以前好喜欢这几句话：“不是所有的落叶，都会飘成生命的轨；不是所有的微风，都会吟出秋天的歌，不是所有的爱情，都会结出美丽的果。”可是轮到我自己，又该如何的洒脱？

凌风。当流星从夜空划过，你便真的成为我心底永远的错。

只因，爱了，便真的无法轻易回头。

而你，却永远已是别人的风景。不是我的。

凌风，爱上你本没有错，只是却错了相逢的时间和地点。

2002年12月27日阴

凌风，今日是我生日，而你却不知流连在何方。凌风，如果你不来，我会恨你。恨你！

…………

若知此梦终成空，何如当初别相逢。

（六）　

合上日记本，凌风转头凝视着床上的清衣。

一袭白裙如雪，仿如只是睡着了的天使。淡淡的胭脂，遮掩不了逐渐冰凉的颜色。一朵凄绝的笑凝于唇边，如初绽的百合一样，美得让人心痛。桌面上，除了盛放安眠药的空瓶子，旁边是一纸方笺：

清衣素影尊前醉

待得花零人成泪

红颜未老恩先断

多情只应恨相随

别了，亲爱的凌风。从此以后，爱恨成空。

凌风抱起清衣，大滴大滴的泪从他的脸上，一串串的滑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只是——

小清，用这种方式来作惩罚，是不是太残忍了点？

太阳不知何时已悄然隐去，有细细的雨轻轻的飘。小清，是你在哭？还是天空在流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