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版)那年冬天非常寒冷,非常诡谲,天空一改淑女形象,变得非常庞杂、拥挤和暴燥,简直就象杂乱无章的养鸡场。当然,养鸡场升天是天空的悲哀,但却是鸡们的幸运,天空给鸡们更多自由驰骋的空间,失去约束力的小鸡们,一会儿发疯似地剪下洁白的羽毛,给大地送来十年一遇的大雪;一会儿游戏似地抛下沉沉的鸡蛋,给大地落下五十年一遇的冰雹;而我事业上遇到了百年不遇的改革,乡镇广播站人财物权利下放,我由财政供养人员变成了靠乡镇领导施舍的乞丐。在我特郁闷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首熟悉的歌曲:“再也不能这样活,再也不能这样过,生活就得前思后想,想好了再做”。是的,跌入绝境的现状,逼得我前思后想,没想好也得再做,于是我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跳槽。
我有个恶习,特别恋槽,这不,在一个槽子里一恋就是近二十年,恋得我跟秤砣似的,几乎丧失了弹跳能力,这猛不丁地要跳槽,一下子还真找不着支点,找不准方向。后来经高人指点,我决定在对口部门捅捅娄子。高人帮着我分析道,这个娄子我定捅得通,因为我有三大得天独厚的优势:一是我父亲是单位的元老,我最痛恨的就是这个理由,快四十岁的人了,还得靠喝父亲大人的变质奶粉度过饥荒,但是没办法,对我来说,这剂奶粉是最有营养的;二是我是单位领导做为“精英”派下去锻练的,这一锻练就是二十年,虽然有些生分了,但毕竟是娘家,走投无路时不投靠娘家人投靠谁?三是本系统调动没有那么多繁复的手续。高人的指点令我心悦诚服,于是我下定决心,“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开始经营跳槽大业。
第一步:钱做舟来脸做筏。对于视金钱如粪土的我来说,钱做舟来没问题,难就难在脸做筏。坦率地说工作二十多年,我没给任何一个领导送过礼,从这点可以雄辩地证明我们党的领导是廉政的,同时也从反面应证了我不能与时俱进是有道理的。
记得第一次送礼时,天上下着鸡蛋大的冰雹,好象在考验我的诚心似的,我冻得通红的手提着烟酒,一脸盲然。局长家在什么方位?我要不要找个向导?不找吧,我瞎子摸象,怎么才能摸到局长家?找吧,局长会不会因为多了一个知情人拒绝收下我的礼物?说真的,当时我考虑更多的不是局长能不能帮我搞调动,而是局长怎么才能毫无芥蒂的收下我的礼物。所以在这里,我要郑重地奉劝那些上司们,请你们慈悲为怀,千万不要把下属的礼物拒之门外。给你们送礼的下属们不容易呀,他们在心里不知要同自己打多少次战役才会鼓起送礼的勇气,然后在实施过程中又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才能将礼品送达到上司温暖的怀抱里。不知别的送礼者的状况,反正我每次送礼之前总要将“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种砺志宣言在心里默诵一遍又一遍,直念至热血沸腾为止。当然送礼光有热情是不够的,最重要的是技巧,比如送礼的时机就是一个技巧,至少你不能同别的送礼者撞车,现在热爱上司的下属实在是太多了,不撞车几乎是天方夜谭,撞车之后如何抢先离开作案现场,把等待和尴尬丢给别人?至于那位被你撞倒者你不必顾虑,你先一步了,他不会无知到跟你抢,他纵使不考虑自己的面子,也不得不顾及上司的情绪。不过万一你落后了,你也得等,那怕千年等一回。我第一次送礼时就遇到过这样一件糗事,那次我不幸同别人撞了车,他的车比我快,我只能品賞等待的尴尬了。我蹬在一个离局长家十多米远的巷子里,侦察敌情,一蹬就是三个钟头,冷倒不怕,就怕巡逻的民警把我当成氓流抓去,我该怎么回答民警的提审呢?实话实说?那多有损局长大人的光辉形象呀;不实话实说吧,我又怎么能自圆其说呢?站在冰冷漆黑的巷子里,我当时觉得人生最大的成功就是把礼品送掉,于是我孤注一掷地踱到局长大人灯火通明的门前,举起冻得瑟瑟发抖的手指,还没等我敲门,里面传出轰轰隆隆的麻将声,哈,里面玩得正酣呢,我去不是自讨没趣吗?这不是我的好时机,我要尽快不动声色地撤退。就在我蹑手蹑脚往后退的时候,那不争气的酒瓶哐铛哐铛碰得直响,吓得我心都快蹦到嗓子眼儿上了,手里提着的烟酒不再是礼物,而是烫手的山芋。
第二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总结许多送礼者功败垂成的事例,无疑是没有将革命进行到底,借助前人的经验和智慧,我又酝酿了第二次送礼大行动。第二次送礼没有那么荡气回胀的情节,我很顺利地将礼品和自己的心愿一并交达到局长大人的手里,局长大人很和蔼,也似乎很重视我的请求,他说:“局里的情况你也清楚,人浮于事,人满为患,但是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你是我们老局长的女儿,于情于理我也得开这个口子,好吧,你回去,你的情况我们局党组开个会,专题研究研究”。真没想到局长大人还是个有情有意的人,我真想代表我的父亲感谢他,尽管我觉得借父亲的荫陛对一个成年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从局长家出来,我兴致勃勃去了父亲家,把局长大人的话一五一十地学给父亲听,卧病在床对生命无能为力的父亲突然象变了个人,他紧紧抓住我的手激动地说:“谁说爸爸是糟老头子,离开广电那么久了,居然还有人记着我,爸爸的余威还能替我的宝贝女儿造福。闺女,你替爸爸好好感谢你们局长,马上过春节了,记得要给你们局长拜年”。爸爸一生从来没有在强权面前低过头,也从没给什么“长”拜过年,可他却千叮咛万嘱咐我一定要给局长大人拜年。我清楚父亲绝不是为了达到调动目的叫我居心叵测去送礼,而是教育我要知恩投报。遵照父亲的意愿,我提着烟酒又一次去了局长家。这一次我特心甘情愿,特光明磊落。我非常自若地坐在局长礼让的沙发上,根本不提调动的事,倒是局长主动说起了我的调动。局长说:“你的事局党组已经研究了,春节过后你来局里上班。但是回去你得跟你们领导说,局里是一个萁米一个坑,你上来,局里必须安排一个人下去,你得说服你们领导接受新人。不过,你不必有负罪感,她是自愿下去的”。局长大人想得真周到,连我的负罪感都给我扫清了。
我是一个非常保守低调的人,不是尘埃落定的事我决不会拿出去声张,可是既然局长大人叮嘱了,我就不得不把它当回事跟书记乡长汇报,这关系到我的前途。因为心情特好,特膨涨,我甚至同书记乡长的威严开了个玩笑,我说:“头儿,你们这一票可赚大了,送走了我这个瘟神,赚了个绝色美女,够你们赏心悦目的了。”这话够没分寸的吧,可是有“我要走了,不再受那奴役苦了”这种前景垫底,我没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
春节刚上班,乡镇还没走上正轨,局里满世界打电话找我去报到,当我弟弟妹妹们找遍所有我能去的地方,终于从我一朋友家的牌桌上将我抓起来之后,我兴奋得忘记了自己的年龄,象个小屁孩似的跳了起来。记得那次打牌,我手气特背,带去的钱输得所剩无己。去新单位报到总得带个见面礼什么的吧,于是我破了正月不借钱的戒,找朋友借了几百元,买了二条烟,春风得意地赶到局里,并且见者有份地将烟散了个干净。人事股长同我谈话,人事股长说:“新年伊始,不好调剂,得委屈你在某某地方先呆段时间”。我慷慨激昂地说:“没关系,非常感谢”。人事股长接着又说:“局长找你还有点事,你去他办公室一下。”我顺着人事股长指引的方向去了局长办公室。局长一个人坐在那儿,表情有点严肃,局长说:“你调动的事现在有点棘手,说好了愿意去你那儿的人突然反悔不愿去了,你回去还得再呆段时间,我另想办法”。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那儿的,我只有一个信念,在虚伪的局长大人面前我决不能流眼泪。为了保持住这一份自尊,我一秘钟也没呆,一句也没说。因为我知道我的泪水太没尊严了,多呆一秘钟就会决堤。
我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着,任鸡毛大雪戏谑我的脸旦、脖子,任鸡蛋冰雹捶打我的榆木脑袋,但是我却特别特别清醒,我可以告之整个世界我是个傻瓜,我是个笨蛋,我被涮了,我甚至可以坦然面对致了告别词的领导,可是我绝不能让我的父亲知道真相,父亲非常高兴我到新单位报到了,父亲非常庆幸他事业后继有人了,我怎么能用残酷的现实伤他老人家的心呢?看来,为了父亲的健康,为了父亲心中那份美好,我只能在谎言中度过余生了。
这就是我的那一年冬天,非常寒冷,非常诡谲,我的耳边至今还常常响起那一首熟悉的歌曲:“再也不能这样活,再也不能这样过”。可是不这样过该怎样过,不这么活该怎么活?现在唯一让我轻松的是我亲爱的父亲大人就在那年冬天带着他心中残存的那份美好,那份对女儿殷切的期望与祝福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再也不必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替父亲抵挡丑恶,背负谎言了。爸爸,那年冬天,您冷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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