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村中，“三响炮”响破天，喜庆乐唱得乐。隔着墙头有人高喊：“得全大哥，老坛嫂子，今儿是运发的大喜日，快去帮忙呀！”老夫老妻闻言，慌乱着开了门，然后冲来人嘿嘿直笑，都说，今儿腊月二十四了？你瞧俺这记性！随来人抬脚要走，女儿春妞小儿尿壶拉住衣角说，俺爹俺娘先别走，我们也去。大人们相视一笑，反正是喜事，再说咱家跟运发家亲得很，你俩就去打打杂儿，凑个热闹也好！

龙运发家住村东，此刻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吹拉弹唱热闹非凡。你别看运发这小子，学没上过几天，斗大字不识几个，但他从小就是个生意精，卖菜算账全凭五根手指头一开会，立马就算出个分毫不差，比电子计算器还准。其爹龙得住，新中国成立那年生人，从小家里穷得连堂屋盖不起，其爷爷一恼，就给儿子起了个得住名，意思是盼望儿子将来出人头地有钱盖房，到时他娘的不叫住也非得住。后来儿子也算争气，先卖烧饼后卖菜，小生意几乎做了个遍，总算有钱盖起了新房，不过不是楼而是四间大瓦房，余下的钱存银行，作为自家培养下一代的教育基金。不想如意算盘打错子儿，得住的宝贝儿运发，一看书就头疼，一见老师就犯困，根本不是读书的料，无奈之下只好随他了。

运发早早继承父亲的卖菜事业，做起生意却是鬼精，嘴甜似蜜善解人意，加上一张小白脸很讨人喜欢，尤其是那些大闺女小媳妇，见运发出摊卖菜，三里五村的都往摊前围。小伙子更是不慌不忙，百里挑一，东拉西扯，眉来眼去，三言两语，暖了心底。“啪”一个不留神两人黏糊上了。正所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集头村尾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等到龙运发只坏那么一点点的时候，大闺女卢翠花一下子发生了质的变化，虽然人还没“转正”，肚子却一天比一天大，世昌爷说，这叫“不买票先进场，免费看电影”，女人们说，应该叫“母狗不浪，牙狗不上”。事情到这个份上，女方家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天天派人来催，想让闺女早过门，以防龙运发花心不断另寻新欢，龙得住最终经不住起缠，临时找了老李做媒，下礼赶在十一月初五，结婚定在腊月今天，急得很。媒婆李喜滋滋地说，刚开始男追女，到后来女追男，运发你咋沉不住气？如果再等他个一年半载的，你肯定能免费当爹。小伙子正儿八经地说，俺咋会恁赖呢？

花骄走到龙运发家大门口时，鞭炮点燃纷纷扬扬飘起一院炮花。落轿之际主家要给两个压轿人封礼钱，否则不让新媳妇落地，随后，又从院中跑出四个小闺女，大多十二三岁，正值狗屁不懂的年龄，径直撩了轿帘儿拽出卢翠花，其中一个乘其不备，将涂在手指上的红胭脂搽了新媳妇一脸。卢翠花恼羞成怒顾不得矜持撵上就打，不料，显了高高隆起的腹部闪住了腰，只　见她脸色苍白、牙一咬、眼一闭疼得半天没说话，只好让人搀着一步一步往院里挪。

午时一刻，六十多岁的世昌爷宣布：“龙运发婚礼大典开始！”一时间，喜乐齐鸣鞭炮侍候，人头攒动，热闹无比。有人捧了斗儿，扔了小馍花生，撒了糖块红枣，其中还有一圆五角的硬币，一看有钱小孩拥前疯抢。世昌爷朗声高喊：“龙运发，卢翠花，一拜天地，二拜祖宗，夫妻对拜，滚回洞房！”众人一听世昌爷临时篡改了词，即兴把“共入洞房”改成“滚回洞房”，纷纷大笑不止。接下来入洞房换衣裳，换了衣裳叩喜头。一切准备就绪，叩头之前先由爹娘给爷奶道喜，说龙家如今续了香火添了一口，礼成才轮到新人叩喜头。

是夜，洞房花烛人声鼎沸，龙运发则用身子把门口堵个严严实实，不让别人跟新媳妇乱，害怕动了卢翠花的胎气。本族龙秋实气得大声嚷嚷道，让俺乱乱有啥呀？也不耽误卢翠花明年生小孩，运发哥你就闪开吧啊，让俺看看俺嫂子！女人们一听笑歪了嘴，骂龙秋实就会赖，比运发还长一辈哩，咋叫卢翠花为嫂子呢？龙秋实却振振有词说，结婚三天不论辈，也就是说今儿只论年龄大小，俺比运发小一岁，不喊他“哥”喊啥？龙运发强忍住笑说，不论你的嘴有多刁我都不让你进！后又来了一批男男女女也想进，用尽千方百计亦无可奈何，只好悻悻而回。

九点多钟的时候，老坛嫂领着尿壶走进堂屋，对运发柔声细语说，让我们进屋瞧瞧新媳妇吧！运发说，不行，你们进去做啥？老坛嫂说，小尿壶大牙掉了一粒成了豁牙子，时常被人笑话，听说新媳妇一摸准能长出新牙，我们早就盼着这一天，想让她花嫂子摸摸。运发看那尿壶张大的嘴巴，果然是“八岁八，掉狗牙”的年龄便同意了。母子俩进到洞房，只见烛光下新媳妇坐在床边低垂粉颈，胸脯一起一伏似在小睡，其模样长得极之普通。老坛嫂打断了卢翠花的好梦，把来由详细描述一番，然后十分迷信地看着卢翠花，好像眼前的新媳妇就是心目中的活菩萨。卢翠花迟疑着问，我的手真有那么神吗？母子俩无比信赖地点点头，多余的话什么都没说，约莫半晌，新媳妇的手伸进尿壶的嘴里摸了一下。

夜更黑了，除了黑以外，在纸糊大喜字的窗棂上，还贴有无数颗黑黑小圆点，挤挤扛扛，聚聚散散，压低噪子，嗤嗤乱笑，那是一些偷听新婚之夜动静的村中小伙，他们想像着房内的情形，说不定明天的街头巷尾，准会有谁现场直播龙运发的此刻呢。

没多久，卢翠花生出个胖乎乎的小子，龙尿壶也长出颗新大牙，龙头村又将迎接下一个大喜事的到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