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奈何桥边时，婆婆问我为什么不去投胎。我说我在等一个人，我在下面等了她很多年，遥远得我已忘记她的相貌。婆婆笑起来，她说我一个小孩懂什么，等人的是她才对。婆婆说起来的时候一脸不在乎的样子。于是，我始终认为她是在调侃我。后来我问她真的在等人吗？她敲了我的头，她说她是孟婆，孟婆怎么可能在等人。其实我知道婆婆是真的在等人，不过我不想多问。我不是个很好奇的人。　

时光拉到那个早晨，我说婆婆我在你这帮忙吧？她说，为什么？我说你天天熬汤很累吧，我可以帮你熬汤。而且这里可以看到很多的投胎的人，或许我可以找到她。婆婆问我他是谁，我说我忘记了，只记得要找她。后来婆婆问我，真的不记得了吗？我点点头，她敲了我的头，说，小鬼你真奸诈。其实婆婆知道我记得那人的名字，只不过是不愿意多问罢了。婆婆也不是一个好奇的人。　

婆婆的小屋在奈何桥边上，每天清晨大包的药材扔进锅里，让我扇着炉火。等到汤渐渐地变得浓稠，她就舀出汤，分给那些赶着去投胎的人们。天凉的日子婆婆就喜欢沏上一壶茶，从来不喝，只是闻，茶冷了，倒掉，再沏一壶，再倒。如果我所看到的人都是老人，那就是和平的年代：如果我所看到的都是年轻人，那就是战争年代。这样的生活平不枯燥，每天看着来去的人们，——或许应该叫做鬼，有漂亮的，不漂亮，老的，不老的。　

知道一天，婆婆问我等了多少年。我说忘了。她说等了五百年了。不知道她已经轮回了几世了。我想我再也看不到她了。婆婆说，喝碗孟婆汤，走吧。我说我不走，我还是要等。婆婆耸耸肩，随便你吧。　

可以不喝吗？我不想忘记她。我还是要找她！那人说。他抬起一碗孟婆汤，又放下。我和婆婆同时耸耸肩，随便你。于是他走了，奈何桥头，他回头，谢谢。　

婆婆笑了，有点残忍。婆婆说我见过他七次了，每次都是这句话。我问她为什么每次都记得着那个人？前世的事了，何必？婆婆冷笑，他以为不和孟婆汤就能保留前时的记忆，其实一旦投胎，前世的记忆全部沦丧，喝不喝都是一样的。我疑惑了：那为什么还要和孟婆汤，有什么区别？　

喝与不喝都会忘记，但不喝的话结局会更惨。这是阴界对违背天命者的惩罚。婆婆继续笑，他们注定在阳世寻找一生，去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直到死后才能想起自己要寻找什么。于是决定继续不喝，在生与死之间轮回着，在寻找与等待中灰心，这就是不和孟婆汤的惩罚，直到他们放弃而喝下孟婆汤，忘记所有。　

可怜。希望他们能在一起。　

是吗？你以为她会原谅他吗？她永远不会。　

于是，我不语。婆婆沉默了。　

婆婆，茶滚了，滚了很久了。　

婆婆，是他吧？　

婆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婆婆，你怎么老不说话。　

很多年以后，婆婆忽然对我说：是他。　

婆婆，你说什么　

婆婆说是他，我等的就是他。我们原本是恩爱夫妻，他抛下我去南方经商，再也没有回来，和他同去的人告诉我，他在那又有了新欢。我恨他，我要一直看着他在我面前一次次赎罪。我笑了，婆婆呢这算什么？你至少享受过爱，我小时候和一个女孩私定终身，谁知道海没再遇见她我就死了，所以我才在这等她。或许她早就忘记我了。婆婆点点头，算了，喝口汤，忘了算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以后我不会再管。　

我看着婆婆的来的汤，摇摇头，不喝。　

值得吗？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我忘了。我不能说。　

有时候我会对婆婆说，我来阴界的时间比你长，不要小鬼小鬼的叫我。婆婆说是吗？我来了七百多年了，接任这个职位也有六百多年了，不叫你小鬼，叫你什么？我想了半天，你还是叫我小鬼吧。　

又看见他了。远远走来,跌跌撞撞。　

婆婆，几世了？7世了吧？婆婆不说话，婆婆沉默了。　

他静静的看着桌子上的汤，看了很久。　

我想对婆婆说，够了，你的惩罚也该够了。　

他看著桌上的汤好久，好久。他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喝吧……婆婆艰难地说。　

于是他抬起了汤，说，谢谢。她的手轻轻地颤抖。　

不用谢。婆婆抬起头，她的手也在发抖。你喝吧，喝下去，就忘了。　

他的手指，一顿一顿的一到嘴唇边，张开口，碗身渐渐倾斜。我猛的站起来，打掉了他手中的碗。够了，你看看她，你看看孟婆！！　

他惊怒地看着我，然后转向婆婆。静颜！他叫起来。道平。她说。他抱住婆婆痛哭，你为何要如此？为何？我恨你！在阳世，我等了你40年，你却抛弃我，一去不返。。他慢慢开口：因为那时我已经病死了，我托我的朋友告诉你我已经变心。我一直再想看到你，我一直在寻找你。婆婆流着泪终于笑了，我知道，我不会再错过了。　

静颜，我们回阳世！我会一直在你身旁，他欣喜地说。　

我缓缓的摇摇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管你们喝不喝，都不可能在一起。婆婆笑了，喝下这碗孟婆汤，我们会记得对方，这是阴界对孟婆的报酬，只有这碗茶才能真正保存记忆。这碗茶等了700多年。　

小鬼，我们要走了，以后你就是孟婆了。我叫起来，怎么可能？孟婆可是你啊。婆婆摇摇头，孟婆只是个职业，我是第五任孟婆，你就是第六任。　

奈何牵头，他们手牵手，回头说：谢谢你。　

我高喊，婆婆，你不是叫孟婆？　

她笑了，年轻了好多。我姓王，叫静颜，小笨蛋，这么几百年也不问我的名字，现在才问。　

我忽然明白了。　

婆婆就是我要等待的人。　

七百七十八年前的七夕，我和静颜两只幼嫩的小指牢牢地钩在了一起。　

“我和爹去南方，如果我死了，我就在阴界等你，我会一直等你。谁问起来也不许说，静颜，可不许忘呀！”　

“好，拉钩上吊100年不许变。”　

婆婆，我反悔了。孟婆我不要再做了。　

奈何桥头，我抬起孟婆汤，一饮而尽。　

静颜，我选择了放弃和忘记。　

你和你的道平走好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