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蓝自杀未遂。身体醒了,心却抽身远走。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输液瓶,这代表着父母的心思将生命与活力一点一滴强行传送给她。但当初这救命的药水却给不了李伟,他决绝地去了另一个世界。
母亲煲的鸡汤,香味四溢。她拒绝进食,逼急了就拔针管,母亲红肿的眼睛也温暖不了林蓝的心,麻木冷漠武装着失衡的内心。
病房里,探病的人进进出出。角落里传来一个小朋友的歌声:“我爱我的家,弟弟爸爸妈妈……”童稚的声音清脆甜美,招来大家鼓励的掌声,也赶走了病房里的沉闷。
“歌编得好,唱得也好,隔壁七号床的姐姐,是不是呀?”有人在说话,并且重复了好几遍。林蓝终于回过神来,是隔壁的八号床和自己说话,她不做回应,一点也不想。
母亲踏进病房,双手小心地捧着保温提壶。歌声让母亲心有感慨,林蓝曾经也是那么的活泼可爱,可现在……
“阿姨,又提鸡汤来了吧,好香啊!”八号床对母亲说话,毫无血色的脸上,唯独眼睛熠熠发光。
母亲有些意外,而后大方地给他倒了一碗,“是吗?那给你喝一些,反正够两人的份儿!”
小伙喝鸡汤的“滋滋”声,动静有些夸张,林蓝皱眉。小伙喝完了还砸吧着嘴说:“我好久没喝过这么美味的汤了,这让我想起了家的味道。”
母亲自然询问起他的情况,小伙也非常乐意告知:“我在建筑队打工,不留神摔断了腿。再过些日子就可以出院了!”
“没告诉亲人吗?身边怎么都需要有个人来照顾呀!”做母亲的,总是容易悲天悯人。
“这点事哪用得着告诉家里人?正值农忙,他们也不能耽误了农活。刚住进来的时候,工友们也轮流抽空来照顾我。我现在天天躺在这里不用风吹日晒的,已经算是高级享受了。呵呵!”小伙子蜡黄清瘦的脸上,笑容一样富有感染力,愁容满面的母亲也轻轻地笑了。
“呵呵……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倒很懂事明理。你以后一定要多保重了。”母亲上前,把小伙子床上的被盖往上拉扯了几下,再把周边按严实了。
小伙子嗯了一声,不再接话。母亲在林蓝床边坐下,小声絮叨着,听不清说些什么。
仰面躺着的林蓝翻身转向墙壁,一阵静默。
睡梦中,笑意在在林蓝的嘴边点点绽放。
“笨熊,拉着我的手,别松开!”高大魁梧的李伟,被林蓝把名字倒过来变成了可爱的“大熊维尼”。
李伟和林蓝从大一的时候就开始了两情相悦的爱恋。每天黄昏两人总是携手同往学校图书馆,这须得翻过一座小山坡,不短的一截石梯成了笨熊和蓝兔子之间爱意传递的锁链。
“蓝兔子,懒兔子,就等着笨熊来推你!”李伟气喘吁吁地伸着双臂,一双大手掌包裹着林蓝娇小的腰板往上推。
林蓝其实不懒,只是她非常享受李伟那双手在背后伸展开来的温暖,恋上了就期盼到永久。
“笨熊维尼,累了就歇一歇吧。”林蓝看着身型健壮的李伟心有不忍,虽然才到山坡半腰,已经汗流满面。
“怎么会累?为了蓝兔子,我甘愿奉献自己的一生,还在乎这微不足道的累?只不过蓝兔子能说上几句甜言蜜语,那我就如虎添翼了。求求兔子,赐予我宝贵的精神力量吧!”说完这些话,李伟停下来,林蓝随他的大手跌进了温暖怀里。
“我爱你!”林蓝的耳边响起最动情的表白,两人的心跳声此起彼伏,合奏欢歌。
大学毕业后,两人一起进了当地的一家电视台工作。因为工作,两人聚少离多,少了花前月下的浪漫,却多了夫唱妇随的体贴知心。一直以为能相伴一辈子,可没曾想,一个酒后驾车的恶果,竟然将无辜的李伟残忍地夺走。
“笨熊,你怎么丢下我走了?我想对你说:我爱你,多少遍都行,只要你回来……要你回来……”梦醒了,林蓝的泪水如潮,无尽的悔,揪心的痛,好似在炼狱里接收着责罚。那双手心里的温暖,再也抓不到了。
林蓝睁睛醒来,已是深夜,母亲躺在病床的另一头,后背露在被子外。隔壁八号床的被子也被掀开了,人不在。林蓝起身下床,给母亲盖好被子,然后拖着虚浮的身躯向病房外走去。
深夜,住院部也安静了下来,值班的护士也趴桌上睡着了。只有各处走廊的灯和天上的星星还不知疲倦地眨巴着眼睛,林蓝想,它们之间一定有窃窃私语,要不然该怎么坚持这种长久的寂寞姿态。
林蓝慢慢向厕所移步,刚到门口,就听到一阵压抑的抽泣声,是从男厕那边传来的。林蓝的脚步声还是惊扰了那边,哭声很快停顿,隔了一阵,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林蓝在走廊靠窗处静静地仰望着天空,许久许久才回到病房。八号床上小伙安睡,林蓝一直睁眼到天明。
第二天,八号床来了几个工友,说笑打闹,很是热闹。小伙时不时紧张地捂嘴“嘘……”一下,有时也会附和着几声干涩的笑声。
林蓝喝了一碗父亲送来医院的鸡汤,母亲紧锁的愁眉打开了,也掺和着隔壁那边搭腔说笑。他们走的时候,有个中年人模样的工友,特意拉着母亲去了门外,回来的时候,母亲仍然带着笑,只是眼眶有些发红。
“小伙子,以后有啥需要,就和我说一声。你的工友难得抽空来一趟!”
“嗯,只要不嫌我给你添麻烦就好了。呵呵……”小伙子的笑声脆生生的,没有李伟的浑厚。
林蓝吃完晚饭,开口让母亲陪着下楼去转转。女儿挽着胳膊,母亲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走了好长一段路,她都不敢开口说话。
“妈,你说说那小伙子的事吧。我想听听!”林蓝眼睛看着前方的霓虹闪烁,表情平静。
“好呀……好,只是这孩子命太苦!”母亲有些欣喜,但神色很快变得有些沉重。
“小伙也才17岁,可出来打工三四年了。初中只读了一年,尽管学习成绩好,但母亲一直有病,全靠父亲一人支撑,日子过得很艰难。弟弟妹妹也陆续上学了,作为老大,他就辍学出来了。
刚开始,进厂不够年龄,他只能去大排档做洗碗工、服务员,起早贪黑、吃苦受气,那是常有的事。后来为了能多挣钱,他跟老乡到建筑工地学起了砌砖、粉墙的技术,他的收入也渐渐成了家里的重要支柱。这次受伤住院已经很不幸了,可没想到还被检查出了尿毒症,这让孩子怎么承受呀!
哎……看着这孩子装得像个没事人似的,瞒着家人,还对着我乐呵呵的笑呀,我心里难受死了。真盼老天开眼,给苦命的孩子一条生路!”
母亲说着这些,声音都有些哽咽。林蓝听完了,许久没吭一声,只是把母亲的手臂搂得紧了些。
“妈,明天我想出院上班了,你不用再操心我。以后你就多抽空来医院看看他吧!”
“林蓝,你真的没事了?老天保佑,感谢老天爷……感谢祖宗……”母亲虔诚地双手合十,闭紧双眼默默念叨。
没过几天,当地媒体和各界爱心人士涌进了病房。母亲从医院回到家里,高兴地握着林蓝的手:“谢谢你,这孩子有救了!”
林蓝看向窗外的满天星星,感觉李伟那双手的温暖还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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