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果，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吗？”

“什么故事呀？”

“一个关于爱与苦痛的故事，一个女孩短暂的一生，一天的爱与一世的怀念。”

“那不是很悲伤吗？”

“其实也不算啦。有时候，心里有个可以想念的人，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呀。”

“等我冲杯牛奶，边喝着边听你讲。”

米小果赶忙到水池边将杯子清洗干净，冲了一杯牛奶，又坐回椅子上，满怀期待地盯着袁心。

大学生活平淡又乏味。幸好袁心满肚子故事，闲暇时，袁心就会来找米小果，因为米小果很爱听故事。

“你不要一脸花痴相好不好，我要讲的是一个比较悲伤的故事，你的样子很搞笑耶。”

“那你快讲呀！”

我的一个朋友讲给我听的，据说是个真实的故事哟。

有一个女生，我们就叫她小黛嘛，是个很可爱的女生。她有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笑起来还有个圆圆的酒窝。朋友们都说，她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很天真，很单纯。于是小黛爱笑了。唱歌也笑，说话也笑。走在路上时，偶尔也会流出笑意。她就这样笑着，无忧无虑的样子。但事实呢，她快不快乐，并没有人知晓。

小黛从不对人讲述她的心事，她的朋友们仿佛都觉得她不该有心事。那么爱笑的女生，那么没心没肺的笑容，怎么会有不愉快呢。

事实上，小黛确实不快乐。

年幼时，大概只有两三岁吧，小黛的父母便离异了。父亲到沿海城市打工，母亲组建了新的家庭。小黛由奶奶抚养。奶奶是上上代的人，没读过书，识不得字，亦不懂得什么道理。她只知道，小黛是她的孙女，所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照顾小黛、呵护小黛、宠爱小黛。曾经，小黛一度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因为奶奶的爱把她围得严严实实。直到有一天，小黛和一个小女孩发生争吵，那个小女孩抢小黛的糖吃，小黛不给，那女孩竟哭了。听到自己孩子的哭声，那小女孩的妈妈来了，狠狠盯了小黛一眼，对自己女儿说：“宝宝乖，别哭了哈，我们不跟她玩。没人要的孩子。”

没人要的孩子？是说的我吗？我怎么会是没人要的孩子？小黛哭着跑去问奶奶，自己是不是没人要的孩子。奶奶紧紧抱住小黛，傻孩子，你怎么会没人要呢？奶奶不是这么疼你的吗？

爸爸妈妈。小黛猛然想起，别的小孩都有爸爸妈妈，为什么我就没有。因为爸爸妈妈到很远的地方挣钱去啦。奶奶如此解释。这样小黛才有糖吃，才有漂亮衣服穿呀。小黛不哭了，原来爸爸妈妈这么爱我，我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后来呢，小黛不可能永远都这么小，永远什么都不懂。渐渐，小黛知道了，自己的父母是离异，她懂得离异的含义。父亲为了挣钱，到沿海的城市打工去了，那里离家好远。小黛还在电视上看见过，那些民工的生活多么艰苦。电视台曝光的，有些黑心老板低价收购烂菜、废油、霉米，就是做成盒饭，专门卖给民工。而且，他们多数住在仓库，不然就直接睡在工地，多么危险呀！每逢节假日，民工们都蜂拥到车站，其间包含多少思乡思亲的急切心情。但也正因为节假日，工资会比平时高出些许，所以小黛的父亲，从未回过家。

父亲说，等多攒些钱，让小黛过去看他。反正都是一个人的路费，他若回来了，就要少挣好几天的工钱。

而母亲呢？有一回，小黛硬要陪奶奶一起去找妈妈，妈妈有三个月没给小黛生活费了。奶奶是多么低声下气地对妈妈说，小黛上初中了，学费很贵；市场上物价上涨，小黛的父亲打工挣钱是多么不容易，小黛需要生活费。妈妈是那样鄙夷地盯着奶奶，又是多么不屑地掏出钱包。从始至终，不看小黛一眼。原来母亲如此冷漠。原来那么爱我的，只是奶奶一人。

小黛的心，蓦地缺失了一大块。我是没人要的孩子呀！这么多年来都是没人要的孩子。所有人都知道，却只有我在自欺，我才是最可笑的那个，我真可笑呀！

有谁能明白小黛的心痛呢？曾经以为的幸福，在一瞬间土崩瓦解。小黛顿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么遭人摒弃。第一次有了死的念头。

如果没有我，父亲不用那样拼命地挣钱，只养活自己应该很容易吧。还有母亲，没有我这个负担，她应当可以更幸福，更快乐。

尤其是奶奶。奶奶那么精心地保护，编织了如此多善意的谎言，让小黛穿上爱的外衣，不受一点伤害。想到奶奶，小黛真的好愧疚。自己还时常任性，惹奶奶生气。奶奶是如此爱我。我活着，真是对奶奶最大的拖累。也许真该死掉，这样所有人都会好过。

但是死，小黛又害怕了。楼好高；用刀片割腕，轻轻划一下都好痛，要割破，太疼了；走在马路上，看着车来车往，却始终拿不出勇气冲上前去。原来我不仅是没人要的孩子，我还很没用。小黛陡然哭了起来。

一个男生走了过来。有什么事这么难过呢，在路上就哭了。女孩子哭着多不好看。那男生疑惑地问着小黛，并试图安慰她。

小戴听到男生的问话，那一瞬间竟感到非常幸福。原来还有人会关心我。小黛顿时笑了。

对嘛，这样笑着多好看，很乖呀。那男生见到小黛笑了，也露出好看的笑容。

他的笑真好看，他是我的天使。小黛再找不出什么形容词了，只觉得那一刻，她的世界里只有他，带来幸福的他。能带来幸福的，应该就是天使了。

从此以后，小黛爱笑了。醒着也笑，睡着也笑。因为找到天使了。也许，世界从此就温暖了，就能充满爱了。

小黛从未对那个男生说过什么，她只默默注视他。由于同校，小黛总能在学校各个角落望见他。他打篮球，小黛就在窗口静静观战；他在图书馆，小黛就在邻座认真看书；他在食堂，小黛也打一份套菜来细细品尝。也许只是想有一种守望吧，至少从未期待过什么。因为无所希冀，所以无所谓失望。只要世界里有他就好，在小黛眼里，他就是天使，纯洁得一尘不染。小黛无需了解他，无需与他有更多交集，他俨然成为小黛的信仰，那种遥不可及的美好。只是看看便好。

就这样遥望着，小黛恍惚了初中，挥霍了高中。

因为是没人要的孩子，小黛必须保护自己，完完全全地保护自己。披着爱笑的伪装很不错呀，小黛跟周边每一个人都成为朋友。事实上，小黛对任何人都没有敌意，但是绝不能消除防范。因为必须保证自己不会受到伤害，一点儿也不会。

虽然心里念他，小黛依旧恋爱。他是她无法企及的高度，他们只是她身边的平凡。不停地更换男朋友，不断地索取爱，会让小黛充满安全感。这种感觉是奶奶给不了的，亦是小黛需要的。被呵护多好，小黛便不会觉得自己没人要，不会觉得自己多余。那是众星捧月的荣耀。

我榨取了那么多人的感情，让他们灵魂空荡。也许情债真的是要还的吧。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什么都没有。对不起就对不起吧。小黛时常自嘲，自己这样一个被亲人嫌弃的人，竟也会有如此多人关心、喜爱，心甘情愿将情感取出交付于她。这是怎样一个世？小黛真的不懂。亲情世界里的缺失，可以用所谓爱情填补吗？

然而某一日开始，小黛连迷茫都不用了。世界是公平的。她在所谓爱情里索取太多，要用亲情偿还了。父亲在施工现场，从脚手架上跌落，当场离世。奶奶收到噩耗，不能接受现实，心脏病突发，抢救不了。

一时之间失去两个亲人，也是小黛在世界上最亲的两个人，小黛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甚至还没回过神来。仿佛刚倒好一杯水，只眨了一下眼睛，水没了，再眨一下眼睛，连杯子都一并消失。如此疾速，如此诡异，根本无法回神。

小黛想起了妈妈。或者妈妈是唯一能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人，妈妈可以帮助她。于是小黛来到妈妈的住处。

妈妈知道了噩耗，妈妈带小黛去广州接回爸爸。妈妈找人为爸爸设了灵堂，小黛哭得歇斯底里…

妈妈说，这次葬礼花费了很多，你父亲生前并未留下多少存款，这次都用完了，还差不少呢。你知道我也有个家庭，若要继续供你读大学，我实在很困难。

看着妈妈略带愧意的眼神，小黛实在觉得陌生。自己是妈妈身上落下的肉吗？应当是不要的那块吧，多半就是阑尾什么的，早就该被切除，留着只会增添负担，还要随时担心出问题。

不读书就不读书。已经多余了，不能再让人厌烦。小黛理解妈妈，她有她的生活，那是与自己无关的世界。

夜里，小黛梦到了奶奶。奶奶说，我的宝贝，你一个人奶奶不放心，奶奶带你走，奶奶照顾你好不好。小黛猛然想起了那个男生，她的天使。小黛好想见到他。小黛对奶奶说，我还有一个人放不下，等我去看看他，我就跟您走，好不好。

梦醒了，小黛依然记得她的天使，亦记得她答应要同奶奶一起走。

小黛几乎去了那座城市所有的医院，她对医生说，她的父亲跟奶奶去世了，她极度悲伤，夜夜难眠。医生严格按照规定开给她几片安眠药。一周多的时间，小黛收集了整整一瓶安眠药，应该足够了吧。这些药能让我沉沉地睡去，能让我见到疼爱我的奶奶吧。小黛默默地想着。

然后呢，去找那个清秀的男生。

一早，带着那瓶安眠药，小黛来到他就读的大学。打通了从朋友那要来的电话号码，他懒懒地问，你是谁？

我是小黛。我现在就在你们学校。那个，我爱你，你能不能来见我。

操场上，小黛紧紧地牵住他的手，只是笑，一句话也不说。他亦什么都没有问。那个在路边大哭，又有可爱笑容的女生，现在正深深攥住他的手。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有什么感受，心绪混乱。应当不是喜欢，肯定不是爱，却十分享受她这样的依赖。　

他们就这样走了很久很久。小黛始终笑着，天使就在身边。那是她的信仰，她触到了她的梦，多么美妙的感觉。对他，小黛不会像曾经同其他男生交往那样疯狂，那么轰轰烈烈。淡淡地依靠，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一个纯洁的梦，在阳光下。

这一天，小黛捧过他为她买的奶茶，他们一起吃很辣的火锅。小黛接受他捋顺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小黛亦为他抹去额头细细的汗珠。操场上从此落下了他们的追逐嬉笑，草地吸收了他们溢出的温暖。直到斜阳落尽，小黛才依依不舍地对他讲，用力看看我吧，我要走了。他抚抚小黛的脸颊，再见，路上小心。

回程车上，小黛紧紧握住那瓶安眠药。她做完了她所有的梦，如今，了无牵挂。若一只乱飞的筝，那瓶安眠药就是牵着她的线，细细的，飘摇中的唯一依靠。

那是小黛常去的公园。漆黑的夜，树静了，花儿也都睡去。没有人推动的秋千，在夜风中轻轻摇晃，小黛坐了上去。就着甜甜的奶茶，小黛吞下了整整一瓶安眠药。好舒服，秋千轻轻晃动，小黛睡意渐浓。越来越困，似乎入梦了。前方有他，他在跟她挥手，仿佛说着再见。她转过身去。

奶奶，奶奶在对小黛微笑。在奶奶身边，小黛永远不会多余。小黛嬉笑着抱住了奶奶。

他听说了，公园里，那个给了他一天快乐的可爱女生，带着甜甜的笑睡去，没有醒来。他的喉咙仿若被铅堵住，眼前满是小黛甜美的笑容，还有那个圆圆的酒窝。泪水不住流下。

年复年，他终是明白，他没有恋上小黛。但他总会记起她，她总是入梦。一想起她，他便泪眼朦胧。说不清小黛留给了他什么，不过一天的记忆而已，他却怎么也无法忘怀。她的笑容，时常浮现，那么明晰，那么可爱。也许，此生难忘吧，他明了。

“完了？”

“恩，讲完了。”

“淡淡的忧伤嘛。但听了这个故事，我心里也好堵呀。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情感充沛，连自己都分不清那些错综复杂的究竟是什么。”

米小果不禁想起曾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我们总在不断地记住忘记我们的人，而被我们遗忘的人也在不断地怀念着我们。

逝去的年岁，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感伤，甚至绝望。我们一路跌跌撞撞，摔到遍体鳞伤，仍然走到现在。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是看你愿不愿意迈。

也许我们会混淆，好感、喜欢、爱情、迷恋、依赖…如此迷惑。但只要心里有个人，灵魂便不会空空荡荡。在懵懵懂懂的年岁，苦甜都一样经过。只是过了的，就再也回不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