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外面,有人用高音喇叭在大声地喊着:“老面馒头,北方大馍,老面馒头,北方大馍。”
每次听见这样的声音,我就会想起逝去的另一些声音,它们原本同在一个层面上,只是,他们所喊的内容有所不同。
也许是孩子对吃特别敏感的天性,我首先想到的,也是那些有关吃的记忆。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常常挑了一副货架来村里走动,他的货架上,总是用竹签插一个个活灵活现的糖人,如:孙悟空、猪八戒、大葫芦、小老鼠等等。每次他来到村里,就会招来许多孩子们的围观,虽然那糖人只一角钱一个也没有几人能买得起,但能看着他把一块块糖捏成一个个有趣的东西也是一种快乐的享受,直到他挑着担子走出村口。
零五年在北京后海,看见一个捏糖人的,看着童年时常见的糖人,女儿很是稀奇,就给她买了一只老鼠,没想到那人的手艺不过关,拿回去没多久,老鼠就泄气了,不像我们小时候的糖人,能在家里放上三、五天还是好好的。
还有一个货郎,他的货架上多是一些缝衣用的针、线,纳鞋用的顶针、线索,还有一些火柴、打火机、铅笔、削笔刀之类的小玩意,但最吸引小孩子的,还是他货柜里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糖丸,只有现在的药丸般大小,一角钱十个。大人们围着货郎买针线之类的日用品,孩子们则盯着货柜里那些圆圆的糖丸出神,大人们买完东西,回头看见自个孩子的神情,有大方的,拿出一角钱给孩子,遂了孩子的心愿,而没钱买糖的孩子,就会盯着别人手里买来的糖丸,馋上好大一会。
那时,姐姐为了鼓励我搞好学习,规定我只要考试得了一百分,就能得到一角钱去买糖吃。因此我隔三岔五手里总有一些诱人的糖丸,当然,这些糖丸最后不是给两个弟弟分了,就是给小伙伴们分了,不知是我成绩好的原因,还是那些小糖丸的魅力,反正那时我在他们中间说话总能一呼百应。
还有一些卖唱的,女人常化点简单的妆,男人则平常模样。他们手里拿副竹板,边敲边唱,多是一些样板戏之类的曲子,他们是外乡口音,听不多明白。唱完以后,主人或是给一角钱,或是给一把米,他们得了钱或米,鞠个躬或是作个揖,道声谢,又往下家唱去了。
最熟悉的是那个剃头匠,他是本地人,村子里的人都认识他,每次他挑了担子来到村里,不用喊叫,挨家挨户都会找他剃头。母亲的短发都是他剪的,他一边剪一边和母亲家长里短地聊天,聊着剪着,头发就弄好了,碰上饭熟时,还会叫上他与我们一起吃饭,他也习以为常,村子里家家户户的饭他差不多都吃过。
过了几年,那剃头的不在了,母亲惋惜了好几天,嘟嚷着这下剪发要去街上,好生的不方便。
有时,会有一人左肩扛条长凳,右肩挎个包袱,边走边喊:“铲刀磨剪子,铲刀磨剪子。”那声音就和现在叫的“老面馒头,北方大馍”一个腔调。听见喊声,人们叫住他,纷纷从各自的家中拿来各式各样的菜刀和剪子给他磨。他磨得又快又好,价钱也不贵,深得人们的欢心。
偶尔,也会有一、两个补碗补锅的从门前走过。记得家里有个用了好些年的粗瓷大碗不小心被摔破了,母亲说可以补,就把它放在杂屋里留着。
那天,碰上那个补碗的来了,只见他从袋子里掏出几枚钉书钉样的东西,把裂开的碗拼在一起,找好要钉的位置,然后用个小铁捶在旁边敲敲打打,一会工夫,就把破碗补好,且补得滴水不漏。看着失而复得的碗,母亲喜上眉梢,说终于又省下了一个买碗的钱。
农闲时,镇上几家照相的也会背了相机,到乡下来给人们照相,照片洗好后,他们又会一张一张地给人家送到家里去。
有天,一个照相的巧舌如簧,母亲被他说得动心,就把全家人叫到一起,在门前照了一张全家福。我和两个弟弟在前排蹲着,中间坐着父亲和母亲,后面站着哥哥和姐姐。这是我们全家唯一的一张全家福,可惜后来搬家时不知散落到哪儿去了,再没找着。
现在,社会发展了,人们的生活水平也越来越好,那些走乡窜户的手艺人在乡村似乎也悄声匿迹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些“老面馒头、北方大馍,收旧电器旧手机,罐煤气,换沙发,修洗衣机等等大声的吆喝。
这些同样来自社会底层令人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不论何时,它们的声音,总能扯痛我内心深处某根敏感的神经。虽说人不能永远停留在某个时刻,也不能阻止社会向前的脚步,但我知道这些现代的声音,正是从那些逝去的声音里生发出来的,同样印证着他们生活的不易与艰辛,这两种充满希望而又充满沧桑的声音,在时空的转换中在岁月的轮回里叠合在一起,融进我的血液我的思想我的生活,汇成那首流传已久令人再也熟悉不过的歌:
多么熟悉的声音,陪我多少年风和雨,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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