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的很冷，我在单位门口遇见了他。穿着一件说不上来是什么年代的大棉袄，带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军人的那种棉帽子，不光很旧，上边已经破烂，棉花都能看得到。我看见我是小跑着过来的。当时我还真的没有认出他来。

“你终于来了。”他好像显得很激动，手里抱着厚厚一摞书：“我在这里已经等了你好几天了。怎么，你很少上班？”

“是你！”我终于认出他来。不过我还是不能想象，十多年不见，他怎么会落魄成这副摸样：“你找我？”

“是的。”他说着狠劲吸了一下鼻子，也不知道是我好联想，还是因为他真的就是象。我怎么一下子联想到了智取威虎山里的那个滦平。

“那去我办公室吧。”毕竟我们过去有过合作和交往，当年他也是是我们县理论界的一面旗帜。站在外边说话，冻不说，总是给人一种生疏的感觉。

来到办公室，我为泡好热茶：“这些年都没有看到你，干什么了？是不是又出什么研究成果了。”想当年，他可是我们县的笔杆子，虽说只有初中毕业，可是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灵气，在哲学上很有建树。记得好像曾经在国家级的中心哲学期刊上发表过论文。当时可以说红极一时，很有前途。可现在看他的样子，我真的是不能想象，十几年的时间，对于他不知道都发生过什么。

“唉！别提了。现在我是过不下去了。”他把那顶很有特色的军帽摘下来放在双腿上，用手揉揉眼睛：“我的事情你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也好，知道了有什么用呢。今天来找老朋友就是想让你帮帮我。最近我编写了一本《公务员培训资料》，你给单位买点吧。”他说着给我递上一本。

十六开大，有一公分多厚的样子。我翻开一看，其实就是散落在各个资料上的东西。可是当我看到定价的时候，心里不由收紧了一下。怎么这样贵呢。在我的印象里，这样的书成本最多不会超过十块钱的。可他定价一百二十五。

“好家伙，真是智力投资呀，这么贵。”我笑着说：“你这是卖书，还是卖别的什么。”因为过去我们很熟悉，所以说话也就不怎么约束：“这可不像一位哲学家的修行呀。你这书我要是发给大家，大家还不说我和你做什么生意呢。”

“是贵了一些，可是我现在实在太困难了。你就当是救济一个可怜的人吧。我给你留十本吧。”他说着就把书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本来我还想和他多说点话。可看到他的样子，也不想和我多说什么，拿着他的老军帽就走了。

他刚出门，单位财务股长就进来了：“老板也认识他？”看财务股长的神情我想他一定是认识了。

“我们过去有过业务联系。过去他可是我们县有名的理论家呢。怎么，你也认识他？”我说：“这是他写的书，给我们推销来了。内容我还没看，只是定价高了一些。”

财务股长拿起书来一看，吐吐舌头：“这是书呀，我看这是在抢劫。你好说他是理论家，让我说他简直就是个地痞无赖。你可能对他这些年的事情还不了解吧。”

“怎么，他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看他刚才的样子，听财务股长这么一说，还真的有了兴趣：“是不是做生意亏本了。”

“他是把人生都亏进去了。”财务股长说：“他原先的妻子你大概都认识，多好的一个人，可是不知道怎么他就给自己好上了一个小姑娘。后来还为那个小姑娘租了房子，弄了个门面。当时在县上影响可大了。”

“有这事？”我也感到吃惊。当年我们交往的时候，我觉得他还是个很不错的人。很有上进心。怎么后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我看他现在很落魄，要不我们就支持一下他，你看怎么样？”我和财务股长商量着。

“还支持他呀！让我说，把书退还给他。像他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同情。”财务股长态度很坚决：“听说他现在又和一个有夫之妇好上了，前不久人家男人把他挡在街道上狠狠揍了一顿。本来他的经济条件很不错的，可就是这样的瞎折腾，你说他能好吗。你要是不好意思说，他要是再来了我给他说。让他把书拿走。”

“这样好吗？”我还真的有点为难。按说把日子过到这份田地，是该帮帮他的。可是听到他做的这些事情，还真的就是不让人同情。

“有什么不好的。像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廉耻之心。”财务股长说到这里把放在我桌子上的书抱走了。办公室里就静悄悄的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说来也是奇怪，好久都没有走进办公室里了，今天早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来单位。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情。在办公室里一个人坐了好久，看了会儿报纸，最后实在无事，我就又走出了单位。

虽说天上无云，太阳不错。可是气温还是很低。走在大街上也无处可去。突然我想到了一位朋友。打电话联系还好，他正在办公室，于是我就去了。可是没想到，当我走进朋友的办公室，又遇到了昔日的那位理论家。看朋友的桌子上放着一摞书，我知道他又来这里寻求支持了。

“年终了，看来你的书是该出手了。”我说：“不过我刚才看了你的书，没有多少新内容。再说了，我们单位的人都是公务员，你的这些东西大家是不会读的。”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受了财务股长的影响，这会儿我说话就比开始见他严厉多了。

“看看，我刚才怎么说的。”朋友一听我的话，马上接住话茬：“你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吧，这些东西我们这里不需要。”

“就买上几本吧。我现在实在是很困难的。”他都已经开始再求朋友了：“刚才他也买了十本呢。”

“我是同意了，可我们财务股长不同意。”我赶紧说：“这事情你还得去找我们财务股长说说。”

“怎么，你们单位的事情是财务股长管的。”他好像有些不理解：“你是一把手，什么事情不是你说了算吗。”

“可这事情我说了不算。因为这是书，要发给大家看的，大家看了根本不值一百二十五块钱，你说到时候我怎么给大家解释呢。”

“那就不发了，只要把钱给我就行。”我万万没有想到，昔日在哲学里很有研究的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当时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下话了。

“我说你呀，没钱怎么成这样了。”看来朋友对他还是要比我了解更多：“我过去就告诉过你，做人还是应该本分一些的好。可你就是不听，说什么人就是要发挥自己的自由意志。还说我根本就不懂人生。现在倒好，你懂人生，怎么失魂落魄到了这个地步。”

“不说了。”他又开始摆弄手里的那顶旧军棉帽子。

“不说不等于没有发生过。本来你也是上班的人，就凭你的笔杆子，说什么也能混出个人样子来。可是你今天找一个女人，明天换一个女人，换来换去，我看你是把自己的人生都换出去了。如果在这样下去，将来有一天你会饿死在街道的那个角落里的。”朋友看起来和他是经常交流的，所以说完这一席话，他也没有上心。还是那样的表情，让人觉得他真的有些麻木不仁了。

“我想不通，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我也替朋友说了一句话。

“人就是这样，既然走过来了，我也不后悔。”我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发力：“我多睡了几个女人，你们就把我说的不是人。可是现在社会里这样的事情还少吗？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大家就不能容忍呢。”

“可你现在连生活都保证不了，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朋友没等我说话，就先说了：“本来你办班辅导学生是个挺好的事情。可是你为什么就不能节制自己，为什么……。难道你学的哲学这样叫你的？”我听得出来，看来他现在还在不断的重复着往昔的故事。难道这就是人性的泯灭？难道这就是人性的无耻和无聊？

“不说了，要不你就留下两本吧。”他最后还是忘不了自己的书。

“钱我给你，书我不要。”朋友从口袋里拿出二百元往桌子上一摔说：“既然你不爱听，我们也就不说了。钱你拿走吧。”

“还差五十块钱呢。”他把两张百元大钞塞进口袋还说：“既然是两本，就要给我两本的钱。”

这时朋友好像有些愤怒了：“你这人真是……，好吧。”说着又从口袋拿出一张百元票子“都给你，不用找了。再找我们可都成二百五啦！”

他拿着钱连句谢谢都没有说就走了。朋友这时脸涨红，也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到底怎么样。

“好了，别生气了。也许这也算是一种生命的流程吧。”我说。

“我真不明白，生命怎么到了他这位昔日的哲学家这里竟然成了这么个味道。难道这就是沧桑变迁？难道这就是生命归宿？”朋友看起来真的有些愤怒了。但我知道，朋友不是心疼那三百块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