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一清早跑过了，双手捧过一个精致的圣诞贺卡，“王爷爷，圣诞快乐！”我高兴地接过孩子的贺卡，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婷婷便一溜烟跑了。

——第一次看到婷婷，清瘦的身子骨，黑黄而无神的脸蛋，一眼就知道是缺乏营养的孩子。与周围活蹦乱跳的孩子们比起来，这孩子明显多了许多深沉和不惬意。

夏天的时候，我到后山遛狗，在树林里，一幢低矮的土房子边，第二次见到婷婷。那屋子破旧不堪，似乎连门都没有。我问“你一个人？”“大人做活路去了。”当时也没多问，只感觉这家人生活窘迫。地震以后，稍微好一点的家庭，都在交通比较方便的地方，盖了新房，而这家人没有，应该是村里最穷的人家吧。而婷婷，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小女孩，大人不在时，一个人守护着森林中间这座土房子，我感觉到了孩子的孤独和坚强。

深秋时节的一天夜里，我们正准备睡觉，突然有人敲门。开门时，见小婷婷领着一男一女两个大人，来我的旅店投宿。我正奇怪时，一旁的村民告诉我：女的是婷婷的妈妈，过不了家里的穷日子，再加上性格怪异的男人又酗酒，两年前就跑出去了，听说是在浙江什么地方打工。

这时我才恍然明白，原来森林里的小屋，只住了父女俩，原来从严格意义上讲，婷婷是个留守儿童。甚至连留守儿童都不如，因为她妈妈已经决议不要这个家。小婷婷的家里没有女主人，没有母亲。

——女人手里拖着一口大旅行箱，穿着也还过得去。显然，男人希望找回原来的感觉，不然怎么会亲自带着母女俩过来投宿。

而聪明的婷婷，一眼就看出妈妈对爸爸一如既往的怨恨与透心的冷淡，开始没理由地责备妈妈。女人也不申辩，只低头忍着。其间，对男人的怨恨，却有增无减。男人无奈地摇摇头，跟我打了个招呼，悻悻地离去。

此时的婷婷，更是提高了嗓门，情急时说“我不认你这个妈妈，你走吧！”在众人的一再劝说下，小婷婷没有了语言，而那干涩的眼中，已经有晶莹的泪。我们都不忍多看，转身出门。

——想一个农村女孩，7岁就失去母亲与母爱，与一个常常靠酗酒打发穷困和苦恼的爸爸过日子，中间要经历多少常人不能想象的身心摧残，定是她小小年纪的极限。而婷婷，不仅坚强地挺过来了，而且在学校还一直是以优异的成绩，与自己不幸的命运抗争。

两年前转学的时候，学校要收高价，父亲没有钱，是好心的村民帮忙，去学校说情。学校在知道了婷婷的遭遇和好成绩后，才答应免去入学的高价费的。

婷婷的母亲，给女儿留下了两套冬天穿的保暖服装后，次日凌晨，天未大亮，便匆匆离开了旅社，离开了女儿。从女人一步一回头的背影，我感觉到女人心中那悲痛的翻涌。

又一个冬日的上午，我在上山的公路上老远就看见婷婷，那孤独的女孩。我把她叫到跟前，拍着她瘦弱的肩头说；“大人们的事，婷婷不要去想，也不要去管。但是，爷爷要告诉你的是，你的爸爸妈妈即使不在一起，他俩都一样的爱着你。以后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我留了她的电话。”婷婷懂事地点着头。

“你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努力学习，明白吗？”婷婷看着我，轻声地说“谢谢王爷爷！”直到看着孩子背着书包的影子，消失在路的尽头，消失在阳光下。我想，“多么坚强的小女孩！”

——我对圣诞节从来不在乎。一是因为她是西方的节日，而且还有浓郁的宗教色彩，我不“崇洋媚外”；二是我这样年纪的人，更不赶时髦，倒是对中国传统的东西日盛一日的钟情。记忆中，婷婷早上送给我的圣诞贺卡，是我今生收到的第一份以实物形式获得的圣诞礼物（网络上的倒是不少）。我把她打开，一行工整的小字：“王爷爷，您好！谢谢您对我的关心。”落款是“爱您的钟婷婷”。

我手里这帧精美的圣诞贺卡，在北川，至少也得三块钱才能买到。我反复地细看，从画面上，我只能看到美丽的色彩和无邪的童真，而当我看到钟婷婷的名字时，双手便顿然感觉凝重。来北川一年，我从未对婷婷有过实质性的帮助，那天公路边几句话，对我来说，其实非常的苍白无力。而孩子，以她有限的经历，却感受到了一个陌生爷爷的爱与同情，而且自此铭记不忘。

我看着手头的贺卡，我好久以来没有这样被感动过，更何况是被孩子感动。爱孩子，爱那些最需要关爱的童心，这是一件多么值得我们去做的事业，这不正是圣母玛利亚的精神吗！

下午，我问婷婷，为什么想着要给爷爷送受到贺卡，小女孩郑重地说，“我感觉到了您对我的关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