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小幽认识项然的时候,还是大一的新生,而艺术系的项然,已念大三了。
佟小幽,略瘦的脸,尖尖的下巴,灵动若笑的眼睛,纤瘦高挑的身影,走在校园中并没象那些艳光四射的美女那么惹人注目。不过,佟小幽有一头漂亮得过分的长发,这在刚流行短发的那时,又让她增加了一身飘逸的气息。十九岁的青春,挂满了一身如诗如画的梦,无论怎么看都是那么的动人。
(1)
佟小幽平日喜欢沉迷于书本,对于外界事不关己,也就漠不关心。除了与好朋友韦依依在一起,可偶尔见到她甜甜的笑脸,大部分时间象个独行侠。所以大一已经过完了上半学期,连项然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虽然依依在她耳边已经说过不知多少次。听得多了,小幽就莫名回一句:“项然,是什么来的?人还是鬼?”韦依依白眼一翻:“晕啊,佟小幽,你还真是落后,连项然也不认识。他呀,多才多艺,除了弹得一手好吉它,还是一个灌蓝高手,球场上经常可以看到他奔跑的身影,和一大堆漂亮的啦啦队为他捧场。不过,人可是傲得很。艺术系的高材生嘛,本就大多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的。”
佟小幽不以为然的把嘴一撇,“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有什么值得傲的?你也知道,我对这些肤浅的东东没什么兴趣。”突来的咳嗽,让依依把刚喝进嘴里的水全喷了出来,依依瞪着小幽,却听到小幽的清澈轻柔的笑声在满室里漫延。
如果不是有那样一个夜晚,或许佟小幽与项然之间永远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学校的后院门外便是河堤,入夜的时候,会有很多成双成对的恋人们喜欢来这里散步,不过,今夜恰巧是礼拜六的晚上,大多数的人都跑到外面去呼吸新鲜空气了,所以这里相当的幽静。佟小幽独自坐在榕树下的石板上,看眼前悠然的河面浸着月光,听着水声迢递的脚步,像切切呢喃的情话,又像漫天朦胧的花絮在轻飘,飘得月色也明亮清澈起来。“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想起这句词,还真觉得有那么一种古典的意境了,放下了平日紧张的节奏,小幽觉得整个人轻松如那悠悠的夜色。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吉它声,清清柔柔的,小幽不由自主地向那声音走去。一个男人正全神贯注地弹着,全然没听到她走近的脚步声。好一会,吉它嘎然而止。男人抬起头,炯炯的双眼,挺直的鼻,紧抿的嘴唇,一张充满性格的脸,是相当英俊的。
“你弹的是哪个艺术家的作品?好动听嘛。”
“不是谁的作品,只是自己随手而作的。”
“哇,很有点艺术家的意境。”
“你没看过朱雷先生评析《天姿》的话吗?真正的艺术作品不是谁都可以创造的,也不是谁都可以欣赏的,它需要文化底蕴,需要艺术品味的。”
“是的,每一部成功的作品都会一种律动的感觉,这不是随便可以捏造出来的。而且每个人的欣赏角度和能力有所不同,所以看法也就相迥了罢。”
“咦,你应该不是念艺术的吧。想不到你对这个也相当熟悉哦。”
“不然,你以为人人都不及你聪明吗?”小幽笑得有点狡黠,“这个道理跟各人喜欢好不同也一样。”
“说得也是,不过,我可从来没认为别人不及我聪明啊。看来你对我有所误会嘛。”
“哼哼,本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大狂。”“哈哈……”项然大笑。
一种相互了解和惺惺相惜的感觉在两人的心头涌出。
“你是——”
“你叫什么名字?”两人几乎同时开口相问。
“我叫佟小幽。”
“佟小幽,好有古典味的名字。我是项然,很高兴认识你。”“项然?”小幽张大了嘴巴,那愕然的表情让项然想笑,“有什么问题吗?”“咳,没有没有。”小幽呐呐地说了句,转身逃也似的飘然而去。
项然抬头望着小幽远去的背影,夜风吹得她的长发飘飞,想着她刚才变化多端的面容,还真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项然只觉得内心深处从没有过如此的起伏难定。于是,这一个晚上,项然记住了一个叫佟小幽的女孩,机智又慧黠,有点傲气而嘴巴得理不饶人的女孩。
而佟小幽,也在心里记着了这个名字——项然。
佟小幽在日记上写道:“如果有一天,老天让我遇到我深爱的人,并且可以与他真心相爱,那么,即使生命是一页可以随时中止的契约,我也相信,爱情在最美的时候,可以跨越生命的界限,成为一种于生死以外的海誓山盟。”
很多事情一闪而过,转眼便消逝得无影无踪,而有些人,却一辈子也无法忘记。心动,往往就在那一瞬间,而你,想要拒绝也来不及。项然,就注定了要在我生命中成为主角。
(2)
项然与佟小幽成了好朋友,挺铁的那种。但是关于他们已经心动的情怀,却谁也不曾道破,而且两人都刻意地避免说出来。
而欢乐的时光总是毫无察觉地,匆匆溜走了。一年的日子,如那烟那云悄悄地流逝而去。
项然在毕业典礼上,用吉它自弹自唱了一首自作的歌:
我们同在一起/曾那样快乐无比/数年聚/深相契
如今一朝远别离/莫唏嘘/歌声凄迷琴声低/身虽别/心相依
佟小幽在一张纸上写着:
满斟绿醑留君住,莫匆匆归去。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
花开花谢,都来几许,且高歌休诉。不知来岁牡丹时,再相逢何处?
永远不变的号码——13233333333。项然,记得打这个电话。
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在笑,最后的最后,是我们在走。转过年轻的脸,轻轻的一声再见,岁月就改变熟悉的笑靥,如今,是谁带泪却依然不变的眼,仍留着那当初的爱恋?
要走的终归要走了。最终,两个人同一样的心,不曾道破。
项然离开的那个下午,天空阴云密布,阳光忧伤地躲了起来,四周沉闷得让人窒息。火车长鸣的刹那,所有的时间突然静止,空气困囿得无法流畅,一种无望的悲伤漫无边际地滋长,象一种无法抽离的落寂。
佟小幽在心底说,项然,好一句身虽别,心相依。项然,跟你一起的时光,总是走走又停停,看惯了河里的水在脚下流淌,生活在手心闪过。或许就注定与你,如此擦身而过。不知道你微笑背后的那双眼,是否也会在时光的流转里日渐黯然,最终也如风轻云淡?
项然,我们之间就隔了那么一层薄薄的距离,难道真的就这样,未曾靠近便已远离?今天的作别,从此便不再相逢?这天夜里,小幽的眼泪湿透了枕头。
常常独自依窗远眺,总想望穿蓝天,总想知道那些扯满牵念的风云,可还有你的身影在徘徊?把你写进了每一页的日记,厚厚的情怀,一点一滴记载着,有关你的一切一切。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你会突然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3)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眨眼间,小幽跟依依也到了大学毕业的时候。而这期间,项然象断了线的风筝,一点消息也没有,世界似乎每天都在变,只有小幽的电话号码,和她的心,仍然一如当初。
小幽毕业后,应聘到一家报社做了一名记者,忙忙碌碌的生活,让她白天采访,跑新闻,晚上赶稿,写专访,有时还写写特稿,日子过得充实而精彩。不忙的时候,反倒便有一种深切又落寞的感觉,漫无边际的将她包围,所以小幽似乎也习惯了这份忙碌。
小幽反应快速的头脑,以及敏锐的感觉,很多无法想象难度的工作到了她手里往往都能成功完成,这让她深得老总的喜爱。
这天,报社的老总把小幽叫进办公室:“小幽啊,有件特别重要的任务,上头要我们报社采访一个从外地回来开个人画展的画家。可是我们报社的两位记者已经碰了钉子,你先把你手头上的工作放一放,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来完成了,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说完递给佟小幽一叠资料。
小幽一看到那个名字,脑袋“轰”的一声,一阵晕眩便袭向她。那份资料上的名字赫然是项然。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下那一串号码。
对方传来了回音:“你好!”
“我是飞翔报社的记者,想找项生谈谈。”
“对不起,项生说过不见记者,而且他这段时间都没有空接受采访。”对方一口回绝。
回到家里,小幽就那样一直坐在椅子里,直到夜幕降临,直到夜色逐渐将她包围。
六年了,足足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才第一次有了项然的消息。一份遂然而至的痉挛让她痛得冷汗潸然。
(4)
小幽用自己的手机再次拨了那个电话。
这边,项然疲倦地问宁飞,是什么人打来的?当宁飞说了小幽的号码时,项然开始觉得这个号码非常的熟悉,半晌的沉默之后,当年那张在心底长存的脸庞蓦地在眼前浮现,逐渐清晰起来。那银铃般的笑声仿如正在耳边回响。小幽,小幽,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当年由于我的疏忽,不小心让你的留条葬腹洗衣机,也埋葬了这许多年的感觉。这几年不是没交过女友,也曾堕落沉沦过,然而,再也没有人可以象你一样给我那种感觉,爱着的感觉。
带着一份狂喜的心跳,项然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小幽说过永远不会改变的号码。六年了,不曾相见,却几乎夜夜梦见。
半个小时后,项然与小幽置身于一家咖啡酒廊。墙壁是一片浅浅的绿色,顶上有几盏椭圆的吊灯在轻轻地摇曳,藤架上开满了不同的植物,绿色,紫色,清清浅浅地挂满了春天的气息,柔柔的音乐在四周轻轻荡漾。项然拖着小幽冰冷的小手,滑进舞池,浪漫的温柔仿佛让周围的气氛也炽热起来。道不完的思念,永远也说不完的话题。
走出了咖啡屋,漫步于月色中,深秋的夜风有点冷,小幽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项然脱下西装轻轻为小幽披上,然后轻轻把小幽拉进怀里:“小幽,我的小幽。我以为我再也没有机会再见你。哦,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放你走,再也不许你从我身边逃掉。”
“项然,我从来没有逃走过,从来没有。自从把心遗落在你身上,我就一直在等,等你打这个电话。可是你,居然从来也没打过。”说着说着,忽然就觉得委屈极了,眼泪不由自主就倾泻而下。
项然慌了手脚,“小幽,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那张纸条不小心让洗衣机吞掉了,所以我真的无法找到你,你要原谅我才对啊,从今以后我们别要再互相埋怨,互相指责了吧,以后的日子我们要相亲相爱。”说完宠溺地用手刮了刮小幽的鼻子。
项然项然,多想从此就躲在你怀中,一生一世。
(5)
项然,坐在流逝的时间长河,看姹紫嫣红涂改着天空的色彩,从此就让你握着我的手,把七彩缤纷的人生一一弹奏。小幽倚着项然,轻轻地在他耳边呢喃。项然揽着小幽,一脸的幸福。
婚礼定在圣心教堂举行。跟了项然很久的宁飞也开心得一蹋糊涂,这么多年来,终于看到了项然由衷的笑。
这一天,仿佛天公也很作美。太阳淡淡地露出了浅浅的笑靥,没有浓烈的灼热,只有和煦的阳光,象要普照这一天的幸福。
世事千变万化,下一秒会发生的事,你或许永远也无法预料得到。当你回过头的时候,偶尔也会看到天空在流着泪颤抖。
宁飞负责把新娘接来教堂。车上除了小幽和宁飞,还有韦依依。一路欢声笑语,让车上的人似乎乐得有点忘形了。忽然间,对面一辆大卡车疾驰而至,小宁想要转方向拐弯已经来不及了,新娘的花车就硬生生地与卡车撞上了,顷刻间天地已是面目全非。小宁伤得很重,当时已经昏迷,只有依依伤势较轻。当项然赶到时,新娘白色的礼服上的朵朵殷红让人触目惊心。而鲜血仍然从她身上喷涌而出,项然紧紧抱着小幽,心神俱碎:“小幽,小幽!不可以睡着!我马上送你去医院,你一定要挺着。”“然,别要伤心,别要难过,可以…成为你的新娘,已是我…最大的心愿,如今,又…能躺在你怀中,今生,我是…于愿已足。…我—爱你!”平静的微笑结成一朵开落的花,悄然地告别了人间的冷暖。
风飕飕的吹,站在墓前,项然含泪地念着一阕旧词:
昨宵徒得梦姻缘,水云间,悄无言,
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
辗转衾绸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
小幽的笑靥仿如在眼前,明明灭灭,项然依稀听到那泪落的声音,轻轻的,却很清晰。小幽,本以为相爱是一生的风景,六年的执着啊,终是无法阻止老天的拆分,在我来不及捉紧你的手,生命就成了长长的距离。
料峭寒风,逐渐漫过山谷。有一种刻骨的思念,就这样天上人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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