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圣诞节，早晨打开网页，省城里昨天晚上是人山人海的。前些年儿子在省城读书，几乎所有的平安夜我都是在省里里度过的。可现在儿子去南方读书了，我就没有多少理由去省城了。小县城的平安夜很是寂寞，本来就没有多少夜生活，再加上这两天温度突降，人们就更不愿意出门了。

圣诞节是西方人的节日，这几年为什么在中国如此的火爆，没有人去说，也没有人刨根问底。再有四五天就是新年伊始了。原说圣诞节就不去单位了。可谁料早晨刚吃完早点，单位就有人问我的今天去不去县委？问我的人自然有他的意思。他在单位也已经好多年了，工作不错，人员也不错，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组织总是看不到他，今年已经四十岁了，还是个一般科员。

既然小县城的人不在乎圣诞节，所以我说那就去一趟县委吧。走出家门，刺骨的西北风刮得人心里直犯唧咕。这会儿车子也冻住了。发动了半天总算点火了。我没有马上就走，怕车子会受不住。等车子热起来，我已经觉得自己的手脚有些麻木不仁了。好在小县城就是小县城，没走几分钟我就来到了县委。

县委大楼里还是很暖和的。只是早晨这会儿人不很多。原说去见见领导，克刚走到二楼，就遇见了一位多年不见的熟人。他手里拿着一本书，站在楼梯口，微闭着双眼，嘴里不知道在念着什么。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在这里呀？”我们大概少说也有三两年没有见过面了。过去他可是一表人材，风流倜傥。怎么三年不见，他不光显得老了许多，而且给人留下一种落魄的感觉。

“你……”他睁开眼睛，好像已经不认识我了，停留了有那么五秒钟，终于才想起来：“是你呀！我在这里朗诵《圣经》呢。他看起来没有玩笑，说的很认真。你是来上班，还是……”

“我是来找领导的。对了，这些年怎么不见你了？是不是又在哪里发财了。”我知道的，前些年，他的生意做得很大，是我们县里有名的大款。听说光是房产就有上千万。要知道，在我们这个可怜的小县城，上千万那可是能够呼风唤雨的。

“别提了。”他说着开始向四周瞭望。我明白他的意思。是想找个暖和一点的地方和我说说话。正巧我看领导们都没有在，于是走进一位秘书的办公室。秘书是熟人，看见我带着他进来，先是吃了一惊，随后马上就回避了。

“怎么，你现在也信耶稣？”记得前些年他告诉我，说耶稣真的是个好东西，他读过《圣经》，觉得人世间的许多事情都在《圣经》里可以寻到答案。当时他是腰缠万贯，我以为他也只是说说而已。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还真的信奉了耶稣。今天是圣诞节，自然是他们这些信徒最忙碌的时间了。

“是呀！”他把手里的《圣经》在我面前一晃：“这里边许多教义我都能背诵了。今天我也是来找领导的，可领导没来，所以我就先祷告一会儿。但愿上帝能保佑我。但愿我的事情能被解决。”

“你也寻领导？”我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是遇到什么解不开的事情了：“这些年你都做什么了。怎么一直没有你的消息？”

“我在和儿子打官司呢。”他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一种让人说不上来滋味的凄惨：“都打了三年官司了，钱花了几十万，可是没有结果。”

“和儿子打官司？”也许放在西方，放在信奉耶稣基督的国度里，这算不得什么。可是放在传统的中国，怎么让人听着有些别扭。再说了，他就那么一个儿子，前些年把儿子送到德国去留学，后来听说还很有建树，怎么会打官司呢：“为什么呢？”

“别提了。”他把头往胳膊上一放，趴在桌子上，显得格外的痛苦：“你知道我在咱们县大市场买的那些建筑吧，过去能值二百多万，现在升值了，少说也值一千多万元。本来这些财产将来都是儿子的。可是前年我和妻子闹了点矛盾，也不知道她是采取什么手段，把我的签字弄去了。把这些财产赠与儿子。我那儿子也真是的，他要把我扫地出门。一分钱也不给我留。你说世界上哪里还有这样的事情呢。”

“怎么可以这样呢？”我也觉得他妻子和儿子做的有些过分。不管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算是这个家里的功臣。当年为了产业，他起早贪黑，受了不少苦，可现在一切都好了，却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觉得你不应该和儿子走上法庭，你们应该好好谈谈。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儿子嘛。走上法庭让人就觉得有些不对味道了。”

“谁愿上法庭呀！可不上没有办法。现在是上了也没有办法。案子都已经拖了三年了，现在还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怎么会呢。”我想，就说现在社会不像话，可法律毕竟还是法律。怎么一个案子会拖这么久呢：“是不是人家判了，你不服。”

“不是的，是法院两个庭判了连个结果，我不知道那个结果是属于我的。”他说：“就为这个事情我找过法院，可是没人管。你说现在什么世道。没有办法，我只有来县委找领导了。可是县委我也来过好多回了，也是没有结果。”

“你这是法律案件，应该找法院。找县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说：“再说了，同一个法院怎么可能判出两个不同的结果呢。这不成了笑话。你找他们，难道他们就不解释什么？这恐怕说不过去吧。”

“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我去问了人家院长，可人家院长说他对法律不是很熟悉，这种情况他也不好表态。你说……”他说到这里，把《圣经》重新拿到手里，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圣经》：“我的主呀，这让我该怎么办？你就给我指出一条明路吧。”

“你别难过。我想这个问题不难解决。你可以提起上诉，我就不相信上一级法院也会这样无聊，弄出笑话。”我看他把《圣经》贴在胸口，如获至宝，虔诚的样子还真的让人感动。于是我不忍心在往他的心灵创伤上撒盐。

“怎么没有上诉。可是上边把案子退回来重审。这一拖就是两年多。你知道的，我把全部的心血都投放在了哪些产业里，现在连生活都不能保证。我真不知道这样下去我会死在那里。”

“别那么悲观。既然也是耶稣的信徒，就应该按照《圣经》上说的那样，世界皆有因果缘由，既然现在让你受苦，也许那是神明的主在惩罚你。”我看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耶稣基督的世界里，所以我想用自己掌握不多的耶稣理论和他对话。

“我想也是的。可是这能怪我吗。”他说：“当年创业的时候，多么辛苦。我的身体又不好。好多次都是累病了住进医院。可是我妻子你知道的她从不关心我，她除了穿戴就是打牌。通宵达旦的去玩。男人也不是铁打的，男人也有寂寞空虚的时候，男人也需要爱。就在那时，有一位姑娘走进了我的生活。按说这是做人的权利，也是做男人的渴望。”

“我说你妻子怎么会那么绝情，原来你是另有所爱。爱这东西还真的就是说不清楚。”我说：“不过你儿子他不应该这样对待你的。长辈们之间的感情纠葛，不应该在孩子的心灵中留下什么。再说了，这些年，你为他读书求学也是费尽辛劳。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呢。”话说到这里，我觉得也只能去说他儿子了。

“我也想不通。可是你是不知道。在法庭上，他张口一个我的名字，闭口一个我的名字。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父亲的概念。我真的很伤心。我信奉耶稣也已经好几年了。按说神明的主应该给我一个公道，应该保佑我平安顺心。可是现在不知道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是我还不虔诚，神明的主怎么总是不给我指明一条路，让我从这样的苦闷中解脱出来呢。”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和儿子沟通。”我知道，在这样说下去，就会和他手里的《圣经》一样，永无尽头。于是我把话题转了：“我看你还是不要找领导了。求别人还不如求自己呢。特别是像你这样的事情。我不过相信，那一千多万的资产说到哪里都应该有你的。”

“我也不愿……”他知道我不想再和他说下去了。于是把《圣经》紧紧的搂在怀里，走出了秘书的房子。我也跟着一起出去。看到楼上还是冷冷清清，还是没有看到一位领导来上班。我就心想，也许圣诞节耶稣真的要显灵。也许在这滴水成冰的时候，领导去了农村访贫问苦去了。

我和他一起走下楼。可是我发现他还不想走，躲在一楼的一个角上，又开始紧闭双眼，嘴里又不知道在朗诵着什么……

我走出大楼，外边的风依然很大。大楼前后的小车不少，但都冰冷冷的停放在那里，任狂风吹拂。我坐上车，一转钥匙，没想到有被冻住了。点了两次火都没有发动起来。我跳下车，一时还真的没有了辄。

在楼里的他大概看到我的车子发动不起来，于是抱着《圣经》走出来：“怎么，发动不着了？”

“天太冷，可能那里冻住了。”我说。

“不是天冷，是你的车子太差劲。你看人家这里的车子，来来去去多自如呀！要不我给你朗诵一段圣经，也好让慈悲为怀的耶稣保佑你吧。”

“好吧！”就这样，我和他站在冷冽的寒风里，他在朗诵，我却被冻得全身颤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