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漫长的冬季,让人将日子也过糊涂了。母亲问了几次哪天数九,查了月历才知道就在明天。作为冬天的正中,该算是隆冬了吧。
黄昏时分,一个人走在返城的路上。天该算是晴着的,看得见一个弯弯的月牙如下午三点的太阳挂在西天。可周遭昏昏沉沉的,不管是空气还是大地,都一样让人压抑。太阳更不知躲在哪里了,只有冬天的风,肆意钻进世界的每个缝隙,去侵袭你的肌肤,凉而密集。一路光秃秃的树垂下几根枝条随风舞动,像过了年华的老人,没准在下次舞动中就会被抛弃在地上,成为一截枯枝。
行人稀少,除了身边不时呼啸而过的汽车,如果他们也算生物的话。想起一科幻片里的话:一外星人从地球考察回来向上级报告:地球上的生物都有四个轮子、外套铁壳,他们吃汽油、放烟屁,只能在道上走,肚子里都有一个或多个寄生虫。其实何尝不是如此呢,什么主仆,什么生命,什么来世,换个角度看,也很好玩。
离开大路,越发安静,汽车没有了,秋虫也冬眠了。天色越来越暗,模糊的视野,闪动一幕幕迷离的光影,如远去而沉静的童年,在无法重复的时空里老去。
前面空旷的田野边还是那片熟悉的池塘。一直很熟悉她四季的容颜。随着季节变换,她唱过蝉鸣,敲过蛙鼓,披过绿柳,戴过花红,如今在不知不觉间,已消失了温柔缠绵的水波,僵硬成一层安静而冰冷的甲壳了。
猛然间,冰面上滑过一个黑影,如一只大雁急骤而去,又仿佛眼花了的幻觉。再次回转,才看清是一个人在滑冰。一个深色的暗影,围绕一个或圆或扁的轨迹,悄然无声,稍纵即逝。在做着机械而重复的滑行。那身形和动作,配合着四周的空旷,衬托的天地更加安静如禅。
小心停车下来,轻轻的倚靠在路边树上,深怕一不小心打扰了此刻的宁静。再几次反转,看见是个显然不再青年的舞者,依然在自得其乐的舞着。开始曾担心这冰面的厚度是否够承载他的体重,几个来回后,看人家的那份泰然,那份自得,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或许他把这冰面当成舞台了吧,没有观众,没有灯光,没有音乐,更没有舞伴,没有掌声,只是一个人,在不断的扭动着身躯。当然也不能算绝对孤独,至少还有自己的影子,有身后一道道白色的划痕,和一声若有若无的冰刀划过冰面的微响,以及遍布在各处甚至无所不在的宁静。
呆呆的站着,仿佛触摸到了时光的流逝。天上,一枚眉梢样的月,随着黄昏的降临,变得有些透亮和圆润了。身边,一直肆虐的风,也不再那么凌厉,或许他也在驻足欣赏这份自得吧。
还好,舞者并没有任何异常,或者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真正物我两忘了。就那样孤独、沉着、机械、而自得的划着只属于自己的圆圈。这舞蹈没有什么花样,没有什么噱头,就是冰面上留下一圈圈的划痕。甚至就是这个舞者,也没有多少俗人的顾盼,而更像一个仙子,在这样一个几乎没有一丝生命痕迹的旷野里,在孤独的欣赏只有向自己的独舞,再无一丝牵挂。
你知不知道,此时此刻,万籁俱静的苍茫旷野里,你的身姿已浸入一扇视窗,将沉重的铅华洗净,将岁月的甘苦中和,将一身的凡俗抛开。看着看着,顿觉一种开悟了的清爽。
因为,此时此刻,从你的身影里我似乎找到了我自己,从你的舞姿里我好像读懂了生活。这是一个美丽的时刻,与茫茫人海中,唯独我有幸见证了你的风姿。于万千人群中,唯独我和你相知相遇,就好像我们早就相知几百年了。
也许,每个人的灵魂都是孤独的,没有谁能够拯救谁,没有谁能够驱除谁心灵的孤寂。每份热络里都隐藏着深深的寂寞。在凡尘的忙碌和琐碎里,偶遇一个懂你的人,一个在心里与你默契的人,一个在灵魂深处与你共鸣的人,实是人生的幸运。所谓“相知如镜”,在如此广大的冰面上,在相视无言的刹那间,我们已经走过了咫尺天涯而相遇。在轻声滑过的痕迹里,我们已经度过了千古的空寂,在灵魂深处握手言欢。
一个人孤独的从母腹中降生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孤独的在红尘中煎熬着柴米油盐的日子,孤独的在躯壳里感受着只有自己知道的痛苦和快乐,然后孤独的走完一个或漫长或短暂的行程回归永恒。每个人注定都是孤独的舞者,相遇和分离都只不过是一个交叉的瞬间。就在这个瞬间相遇一个同行者,那该是多大的喜悦。
我不知道这一辈子还会经历什么样的事情,是好还是坏,是甜蜜还是忧伤,我只想坚持不要丢掉自己,即使没有人同行,没有人喝彩。
人生中有很多独舞的时刻,譬如现在,就像你这样。
于木鱼宅
2009-12-23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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