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祖国粤西山乡,有一座高高的摩云峰。它的半截山峰,都直插入云雾之中。摩云峰下的峰涛岭浪间,有一个摩云村,这个村子是山坪镇最偏远的山村,只有几户人家。
这是一个酷热的仲夏之夜,星星点点的星光之下,映照着群山中的摩云村,像一叶大海浮萍。
摩云村前面,有一眼清澈见底的小池塘,塘水清莹莹的,把高高的摩云峰、小小的山村、弯弯的月光和点点星光都倒映在塘水之中。十多条长长的大鲩鱼来回游动,戏弄水中星月,一池碧水微漾涟漪。
山村前座的屋檐底下,一只花斑杂毛狗牯坐立不安,不时张嘴呼吸粗气——一种难奈的燥热笼罩着小山村。
猛然间,远天响起一阵沉闷的雷声,不一会,千万条闪电的长鞭噼噼叭叭地抽打着夜空;浓厚的乌云不停翻滚,裹着豪雨铺天盖地而来,席卷大地。一时间,电闪雷鸣,风狂雨骤,好象沧海就要成空一般。
漫天的风雨之中,大海浮萍般的摩云村,变成了一叶怒海飘萍。
一道强烈的闪电掠过,借着闪电的强光,我们可以看到,村前的池塘早已漫顶,一条大鲩鱼一跃而出,不一会,又有一条大鲩鱼一跃而出,摆脱池塘的羁绊,顺着山洪摆头摆尾而去……
炸雷。闪电。风雨斜横。
在摩云村西头的一角,有一排低矮的泥巴砖瓦房屋。风雨之中,小屋的木门慢慢地打开。一位身材矮小的女人身影子倏忽地闪了出来。她一手拿着一个微弱的手电筒,一手撑着一把花布雨伞,出来之后,先是往村边厕所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停住脚步,思考一会,猛然转过身来,朝着通往山外的小路拼命狂奔。
一阵狂风吹过,卷走了小女人手中的布伞,大雨一下子把淋得精湿,她仍然不顾一切地狂奔,狂风,暴雨,吞没了她的身影。
这个女人名叫顾湘莲,是被人贩子从湘西山乡拐骗到粤西山乡来的湘妹子。她借着风雨之夜夺路狂奔,就是想要逃离摩云山村。谁知她这一逃,却逃出一个感人肺腑,扣人心绪的动人故事来。
话说当时,风仍然在怒吼,雨仍然在猛刮。风雨摧残得摩云村西头那小屋那打开的木门噼叭作响,摧残得那低矮房屋陈旧的瓦面噼叭作响。顾湘莲逃出去不一会,一男人从门里探身察看,一阵狂风裹着大雨刮来,他缩了回去。不一会,他撑着一把雨伞出来,向着厕所大喊“湘妹子……”喊了一阵,不见回音,他感到不妙,就转身朝着村里狂叫:“大家快来呀,不好啦,湘妹子逃走啦……”
不一会,一个抖抖索索的老女人一边披衣,一边出来吼道:“蠢货,还不快追,万一……”风雨打断了她的半截话儿。
男子应了一声,不顾一切地狂叫着“湘妹子……”冲进漫天风雨之中。于是,在这个风雨狂猛的夏天之夜,摩云山区的群山之间,充满着“湘妹子……湘妹子”的焦急而凄狂的呼喊声,一时间,山鸣谷应,令人心酸……
二
一条长长的山路,蜿蜒如一条长长的飘带,在群山间盘旋上下,若有若无地通往山外的小镇。
风还在刮,雨还在下。满以为已经逃出樊笼的顾湘莲,正以一种勇往直前的勇气,顶着漫天风刀雨箭在崎岖的山路拼命狂奔。闪电掠过,可以照见她淡白的脸上有血丝渗出。
村西头后来出来的男青年,熟悉路况,渐渐追得近来了。听到身后传来“湘妹子……”的呼喊声,顾湘莲更是加快了步伐猛走,她认为,只要拼命地走,就可以逃离厄运。谁知走不多远,一条小河拦住去路,山水暴发,河水猛涨,早已吞没了山路。
前无出路,后有追兵。顾湘莲苦思无计,把牙关一咬,纵身朝小河跃去。她本来想跃过小河,夺路再逃,但是山洪以万马奔腾之势咆哮而下,很快吞没了她的身子,她在水中拼命挣扎,很快被洪水卷走……
那个随后追来的男子叫杨世忠,三十多岁,是摩云村西头老教师杨世清的独生子,那湘妹子是他花了三千元从人贩子手中买来“妻子”。顾湘莲被洪水冲走的时候,杨世忠已经快要追上,他见到顾湘莲被水冲走,一边大喊:“大家快来呀,湘妹子被水冲走啦……”一边急急跳进河中,追寻湘妹子。
追赶而来的几个青年,都识水性,也跟着跳进水中,追寻湘妹子。杨世忠他们呼喊着找呀找呀,黄浊的河面就是没有影子,就顺着水流往下找,好不容易才在两里开外的河滩边上找到湘妹子。几个人也顾不得什么,赶紧扛死猪似的把顾湘莲抬回杨世忠的屋里抢救。顾湘莲原本是个旱鸭子,被山洪一冲,在水中一沉一浮的被冲出近两里水路,衣服被刮破不少洞,身上也被什么东西划伤了好几处。抬回小屋,早就没了气息。好在杨世忠的老母亲张素萍见多识广,叫几个小青年把顾湘莲把放在一张凳子上把水逼了出来,然后放在床上做人工呼吸,如此这般折腾了大半个小时,顾湘莲才回过气息来,但仍然昏迷不醒。
望着油灯下的湘妹子,杨世忠满脸沮丧,连连叹息。
第二天清晨,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杨世忠的“喜房”的旧式双人大床上,躺着依然昏昏沉沉的湘妹子,她脸色晃白如纸,与墙上的大红双喜字极不协调。张素萍母子和村中婶姆站床前,焦急而关切地呼唤:“湘妹子,你醒醒吧……”
呼喊声中,顾湘莲微微睁了一下眼,又慢慢合上了,眼前出现的是她辛酸的经历——仿佛是做了个长长的梦——
那是在风景如画的湘西大山区,一样的一条蜿蜒曲折在群山间盘旋上下的山路。顾湘莲象一只欢快的叫天云雀,欢蹦活跳地走在山路上。她不时回头叫身后的青年“阿春哥,快点吧……”
被叫做阿春的青年,急赶几步,拉住顾湘莲的手说:“莲妹子,歇会吧……”
顾湘莲腼腆地说:“别拉拉扯扯的,大白天,怪难为情哩……”
阿春笑了笑说:“有什么难为情呢,这方圆十里,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顾湘莲忧虑地说:“谁是你的人呢?我爸叫你筹划三千元的彩礼,你筹够了吗?”
阿春听了,笑了笑,一把抱住顾湘莲说:“快了,你就快是我的人了,我这一去南方,几个月就会凑足钱回来,你那时就与我成亲好吗?”
顾湘莲听了,温顺地依偎在阿春怀里笑,呵春弯腰要亲顾湘莲,顾湘莲挣扎:“别别……”阿春紧紧抱住她索吻:“不,我要嘛……”
顾湘莲见挣不脱,就用手咯吱呵春腋窝:“坏,我叫你坏……”
阿春忍酸不禁:“啊哈哈……别……”
顾湘莲继续咯吱:“坏,叫你坏……”
阿春放开手左避右闪,一失足跌下悬崖。顾湘莲见阿春坠崖,心痛欲绝,撕肝裂肺般呼喊:“阿春哥……”
当顾湘莲做完长长的恶梦,已是夜幕降临了。好慢慢地睁开眼睛,喃喃地叫道:“阿春哥……你怎么样了……”
守护在一旁的张素萍一见,喜极欲泣:“上帝保佑,你终于醒过来了”,说完,转身朝外面叫道:“忠儿,湘妹子醒了,快拿鸡汤来……”
听到母亲的呼唤,杨世忠欢天喜地地捧着鸡汤进来,他见到油灯下的湘妹子面色已经恢复红润,秀丽极了,亲切地叫喊:“湘妹子……”
顾湘莲微微睁眼,继续呼叫她梦中情人名字,她轻轻地叫:“阿春哥……”
杨世忠一听,心里很不是味儿。张素萍明白儿子此刻心境,朝儿子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然后大度地托起顾湘莲的头,小口小口喂她喝鸡汤:“湘妹子,喝点吧,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
顾湘莲执拗地挣扎要下地:“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的阿春哥……”
张素萍噙着眼泪规劝道“湘妹子,快喝吧,养好身子,我叫忠儿送你回家去找你的阿春哥好吗?”
此刻,顾湘莲已经完全回归到现实之中,想了想说:“好吧……”顺从地由着张素萍喂她喝鸡汤……
三
次日,当明媚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新的一天降临时,张素萍轻步进房,打量正在一角梳头的顾湘莲一会说:“湘妹子,你真的完全好了,你好了就谢天谢地啦,你听话,别乱跑,我叫忠儿借钱去了,一旦借到路费,我就叫他送你回湘西老家去好么?”
顾湘莲一听,朴通一声跪下叩头:“老奶奶,好人哪,你们一家都天大的好人哪,湘莲给你叩头了……”
张素萍连忙扶起说:“湘妹子,这……这几天,忠儿他……他没有对你使坏吧?”
顾湘莲羞答答地低头回答:“没有,没有,这几天,他身未沾床,都在房中伏桌子而眠,真难为你忠儿了……”
张素萍眼闪泪光:“湘妹子,我们娘儿俩命运虽然苦,但是我们都不是坏人哪……”
顾湘莲也被他们母子二人的真情打动,喃喃地说:“老奶奶,你的身世,你的乡亲们都告诉我了,老奶奶,你们为了我欠下一笔钱,我真的应该留下来侍候你和忠大哥,不过……”
张素萍强忍泪水:“湘妹子,我知道你还深爱着阿春哥,况且,他还为你断了一条腿,更需要你的照顾。奶奶是过来人,哑子漫尝黄柏味,自己有苦自已知……”她说着说着,说不下去,掩面出了小屋。
张素萍回到她住的小房,躺在床上抽泣,顾湘莲跟着进来,看见张素萍哭成了个泪人,就走上前去与她一齐抱头痛哭。过一会,张素萍止住哭声,继续说:“当年,我家住在山外的山坪镇,是个地主的女儿,因为出身不好,从小受尽欺凌,20多岁时,爹被斗死,反右派时,我已经30多岁了,还没有人敢娶我。那一年,与我相依为命的母亲被斗死了,悲切之际,我投河自尽,是一位退休的老教师救了我,我就跟着她回到摩云山村,与老教师结婚,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但是,谁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那年……”说着说着,张素萍说不下去了。
顾湘莲听村民讲过张素萍十几年如一日,照顾瘫痪在床的丈夫,抚养忠儿成长的故事,深深为她的深情厚义所感动,动情地搂住张素萍说“奶奶,湘莲知道你们命苦,是我害了你,累你们雪上加霜了”。
张素萍听见她这样说,叹息道:“湘妹子,快别这样说,千里相会,也是缘分,我们娘儿只不过是略尽道义罢了……”
四
这天晚上,杨世忠出去借钱,深夜未归。张素萍和顾湘莲聊到深夜,就叫顾湘莲回房去歇息。
顾湘莲回去不久,杨世忠回来了。他见母亲房中灯还光亮着,就推门进去问安:“妈……还没睡?”
张素萍见儿子回来,问道:“忠儿,借到钱了吗?”
杨世忠为难地说:“没有哇,所有的亲友都说,上次我们借来娶亲的都还没有归还,怎么样还会有人再借给我们呢?”
张素萍想了想,决然地说:“忠儿,我们人穷志不能穷,俗话说马死下地行,去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娘儿俩上山打柴,挑到山坪镇卖,就算是做牛做马,砸锅卖铁,也要凑足路费,把人湘妹子送回家去……”
杨世忠应道:“娘,忠儿听娘的,这样,爹在九泉之下才安心哩……”
这时,顾湘莲在门外听到她们母子两人的对话,止不住心中激动,轻轻推门进来,朴通跪在二人面前,抽泣着说:“老奶奶,忠大哥,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你们真是天大的好人哪……”
张素萍连忙扶起道:“妹子,对不住,暂且借不到钱,不能马上送你回家……”
杨世忠也说:“湘妹子,暂时住下,你等我打柴卖够了钱,再送你回家吧!”
张素萍真诚的说:“是呀,住下来吧,忠儿我儿老实,不会伤害你的,夜深了,休息去吧。”
顾湘莲顺从地揖别她们母子二人,回房躺下。这天晚上,她梦见自己被送回湘西老家,欢天喜地地与阿春哥成亲……
第二天清晨,霞光初现,南山丛林,染满异彩,挂在树木枝叶上的露珠儿,被霞光一照映,好看极了。
张素萍踏着露珠,领着杨世忠来到南山砍柴。她抖擞精神,挥刀砍一条碗口大小的杂薪树,砍了好几刀,也未能砍断,已经气喘吁吁了,不得不停下来歇息、喘气,不由得轻声叹息:“唉,莫非真的老了?”
杨世忠怜惜地劝说:“娘,莫呈强了,岁月不饶人,不行就别砍了,让忠儿一个人砍就行了!”
过一会,张素萍倔犟站了起来说:“不,娘就不信我这把老骨头就真的这么没用了。”说完,挥刀又砍了起来。那股蛮劲儿,一点儿都不亚于年轻人。
转眼就到了傍午,顾湘莲挽着提篮来给她们母子俩送饭。看到山坡上砍好看一长排木柴,看到张素萍老人白发飘荡、挥刀砍柴的顽强劲儿,止不住眼睛湿润。放下提篮,走到张素萍跟前失声痛哭:“老奶奶,都是湘莲不好,害苦了你们……”
张素萍连忙放下柴刀,用衣袖给湘莲抹眼泪说:“快别这样说,我们千里相聚,也算有缘,奶奶这把老骨头还能顶得住……”
顾湘莲止住哭声,想了想说:“老奶奶,这样吧,你别干了,要干就让湘莲干,都是湘莲作的孽呀……”
张素萍爱怜地说:“不,湘妹子,你身子骨嫩,会累坏的,再说……”她停了停。
顾湘莲忙问:“再说什么呢?”
张素萍为难地说:“再说,你毕竟是我杨家摆酒设宴娶回来的新娘子,过门不几天,就要干活,乡亲们会说我们娘儿俩薄待你呢……”
顾湘莲抿嘴笑笑,决然地说:“不,你们这样为湘莲受苦受累,我又岂能袖手旁观呢?要干,我们一起干吧。”
张素萍想了一下说:“好,既然你不怕苦,你就帮老奶奶把柴捆好,让忠儿专门挑去卖吧。”
顾湘莲顺从地应了声,然后卷起衣袖,拿起镰刀,忙开了砍柴的活儿,她与张素萍干一会,又歇一会再干,一直干到傍晚,等到杨世忠从山外回来,才一齐说说笑笑回家。
第二天,顾湘莲伺候杨世忠吃过早饭挑柴去卖,又和张素萍一起来到南山砍柴。到中午时分,路旁的柴捆儿已经摆了一长溜。张素萍挥刀砍柴,脸上挂满汗珠,顾湘莲见了,关切地说:“老奶奶,歇会儿吧。”
张素萍停往手,顾湘莲掏出手绢上前轻轻为张素萍擦拭汗水,二人活象一对婆孙俩。张素萍深有感触地说:“湘莲,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孙女就好了”
顾湘莲听了,眼珠子一转,笑了笑说:“老奶奶,我就当你的孙女好吗?”
张素萍想了想说:“但是,你叫忠儿为忠哥,忠儿是我的儿子,你认我为奶奶,岂不乱七八糟?”
顾湘莲执拗地说:“认奶奶眼认奶奶,叫忠哥归叫忠哥,何不相干,我就要认奶奶。”说着,跪到地上叩头叫道:“奶奶,孙女这里施礼了……”说完,诡秘地笑了笑。
张素萍见顾湘莲喜形于色,似有所悟,但仍然弯腰扶起:“好好好,我的好孙女……”
二人执手言欢,相视而笑。这时,刚好杨世忠正好卖了一趟柴回来,见二人笑得甚欢,问道:“妈,你们何事这么开心?”
张素萍笑着说:“忠儿,娘认了湘妹子为孙女了,哈哈……”
杨世忠听了,脸色刷二下变了,他原来有指望湘妹子日久生情,回心转意嫁他为妻的念头,娘亲这么一认,断了他的一线希望,但他还是很快平静下来,向张素萍道贺:“娘,忠儿祝贺你了……”
说完,转身向顾湘莲施礼祝贺:“湘妹子,恭喜你了……”
顾湘莲笑了笑说:“忠哥,我认奶奶为奶奶,再不是你家新娘子,这柴,我和你一起挑去卖吧!”
杨世忠迷惑地说:“挑柴?湘妹子,你行吗?”
顾湘莲开朗地笑了笑:“哈哈哈,呵忠哥,你别以为湘西的妹伢子都是泥巴面粉儿做成的,我还不都和你一样,是苦水泡大的穷孩子吗?”
张素萍想了想说:“好,好孙女,你挑吧,不过,有言在先,你一次只准挑一捆,不许挑一整担,要是压坏了,奶奶心痛哩……”
顾湘莲顺从地应了声:“好,我听你的,奶奶……”然后,欢喜地整理柴担,和杨世忠一起,挑着柴往山外而去。
这天正是山坪镇赶集日,镇里人来人往,热热闹闹。中午,杨世忠和顾湘莲挑着柴担走进小镇,津津汗水已经湿透他们的衣裳。顾湘莲的一对秀峰,现显清澈,红朴朴的的秀丽脸儿和娇小玲珑的身材,使得路人称赞不已:“看,啧啧,多水灵的湘妹子……”
在从路人的称道声中,杨世忠和顾湘莲到一间叫“客来欢”的小店卖了柴,又一齐并肩往回赶。街道上,路人犹自议论不休:“那不是杨老师的独生子杨世忠吗?真可怜,三十多岁了,花钱买了个媳妇,听说还要挑柴卖筹路费给人家送回去哩……”
另一个路人深深叹息:“唉,真笨蛋,这年头,良心,多少钱一两?要是我见了这么漂亮的湘妹子,早就跟她那个了……”
有一个青年说得更难听“什么笨不笨,我看那小子十成就有病,我看他那条家伙,十成就是不成……”
杨世忠听到这里,脸色涨得通红,大声地说:“你妈才有病,人应像人,不是畜牲……”说完,扯扯顾湘莲的衣裳,急急离开圩廊,往摩云山的小路急急赶去。
此后,这长长的坎坷曲折的山路上,人们常常看见两个倔犟的身影子,他们挑着柴担沐浴朝阳,也挑着柴担顶着烈日,又映着星光踏上归途……
五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功夫,就过了二十多天,这天晚上,小镇华灯初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杨世忠领着顾湘莲走出“客来欢”小食店,对顾湘莲说:“妹子,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买点东西”,说完,走向灯光夜市,在成衣摊商那里挑了件粉红色碎花布上衣。
正当杨世忠付了钱转向想走时,十多天前取笑过他的几个青年拦住去路,嬉皮笑脸地起哄说:“哟,又是你,买啥?给湘妹子买衣服哩……”
杨世忠不理他们:“让路,买什么关你们啥事?”
一青年笑笑说:“哟,脾气还蛮大哩,我哥们几个敬重你是杨老师的独生子,才教你几手,让你学精点,要是别人,我们还懒得理你呢。傻瓜,这年头,贩北妹子的还多,买北妹子的也不少,那一个不是拉强弓开硬箭,煮生米而成熟饭,将北妹变为自己的老婆?有谁象你?学人家宋朝皇帝老头子赵什么的千里送京娘,懒忠义哩……”
另一个青年嬉笑着说:“忠哥,你别这样笨,你花这么多钱还筹钱送回去,得不偿失,不如这样,你今晚就趁她睡熟之机,要了她的清白,那样不愁她不跟你,记住,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杨世忠气愤地说:“我的事,不用你理。”说完,夺路欲走。
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流着口水说:“啧啧,多好的湘妹子,水灵灵的,要不这样,你叫她陪我们哥们几天,我们凑路费给你送她回去,这天生的尤物,用了白用,不用白不用……”
杨世忠听了,无名火起,挥掌朝那青年打去。那青年躲避不及,被得痛入心肺,恨得他咬牙切齿地说:“打架?你嫩着哩,哥们,教训他一下……”
几个青年一听,围住杨世忠,打了一阵,把他打得扒在地上。人们见了,一齐起哄:“快来人呀,有人打架啦!”几个青年怕警察来,赶快作鸟兽散。
顾湘莲听到叫喊声,急步赶来。杨世忠见顾湘莲来了,怕她担心,强忍疼痛,挣扎站起,步子踉跄。
众人见状,关心地问:“喂,老哥,要不要上医院?”
杨世忠倔犟地说:“不用了!”说完,举步就走。不想,又是一个踉跄。顾湘莲见了,连忙上前扶持:“忠哥,真是的,你何必跟这些人生气?”
杨世忠闻到顾湘莲的气息,顿时精神一振说:“妹子,没事,我们回去吧。”说完,任由顾湘莲扶持着往回赶。
顾湘莲一边走,一边用手绢擦拭杨世忠嘴角的血迹,二人活似一对恩爱的小夫妻。
小镇不大,杨世忠的父亲又是镇上的教师,人们大多认识杨世忠,并知道他买妻还妻的故事,人们交头接耳,认论纷纷,唏嘘不已……
这天晚上,他们回到摩云山小屋已经很深夜了。顾湘莲劳累了一天,吃过饭,草草洗漱就回房歇息。一觉醒来,她听到张素萍房里传来她们母子的对话声,就悄悄起身,轻步走近细听。听到张素萍问道:“忠儿,都卖了三十多天柴了,筹了多少钱呢?”
杨世忠无奈地说:“娘,圩镇已经限制烧柴,七毛钱一担,还得求爷爷告奶奶才有人要,刚才筹到一百多元哩”。
张素萍问:“送湘妹子回湘西要多少钱?”
杨世忠答道:“听说要一千多元钱呢……”
张素萍叹口气说:“不知何日才能卖够路费,唉,她春哥和家里人都不知急成什么样子呢?”
杨世忠叹气说:“娘,急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张素萍决然站起来,抖抖索索地除下一对手镯和一对耳环,递给儿子:“忠儿,过几天,你把它们拿到县城卖了,早点儿送她回去吧!”
杨世忠为难地说:“娘,怎么成呢,这可是爹留给你的。”
张素萍说:“不错,我原来是想留下给新娘子的,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也难计较什么了,何况娘这是用作义举,你不会怪娘吧?”
杨世忠激动地轻呼:“娘,忠儿不怪娘,谁叫我们是清白世家呢……”
听了她们母子的对话,顾湘莲又是惊喜又是担忧,喜欢的是自己被人诱拐到南方,遇到天底最好最好的好心人,能够平安回家与家人团聚,忧的是杨家为自己欠下一屁股的债务,还有变卖传家宝,此恩此德,不知用何以报。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只有强忍思绪,思索一下,不动声色,回房躺下……
六
这天晚上,月朗星稀。摩云山村前面不远的小河,在星光月映之下,晶亮如玉,琮琮流过。杨世忠与顾湘莲卖了柴回到河边,二人都觉得汗水湿津津的,怪不舒服,就一齐和衣跳进河里戏水。
晶亮的河水漂洗着疲乏的肢体,杨世忠体察到一种久违的舒坦,他看着寒光闪烁的河水出神,思绪之舟把他带回到过去与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但后来舍他而去的心上人崔玲玲一齐在小河戏水的情景。此时,顾湘莲的影子在眼前渐渐隐去,慢慢变幻成原来在他面前百依百顺的崔玲玲。而也就在这时,顾湘莲也因疲惫加上河水的浸泡引起幻觉,变化成她在湘西家乡前边的小河与她的未婚夫亚春戏水的情景。她见阿忠哥向她走来,以为是她的亚春,张开双臂迎了上去。一对幻觉中的人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在河边的沙滩上滚作一团。
顾湘莲在杨世忠的怀里幸福地笑,杨世忠腾出一只手咯吱她的腋窝,她边挣扎,边甜甜地说“亚春哥,你……你坏……”
一声亚春哥,把杨世忠带回现实,见是顾湘莲,连忙放手:“对不住,你不是崔玲玲……”
顾湘莲也发觉误会,羞羞地说:“你不是亚春哥……”
杨世忠站了起来,睁大眼睛看了看顾湘莲,突然“啊”的一声,猛然向顾湘莲扑了过去。
顾湘莲见她素来敬重的恩人朝自己扑来,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痛苦地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哎呀”的惨叫声,就连忙站了起来睁眼一看,只见杨世忠正痛苦地抓着手腕,不住地在沙滩上打滚,旁边一条又粗又长的金环蛇正吐着长长的舌头朝草丛游去。她明白了,杨世忠扑向她不是图谋不轨,而是为了救她,要不是杨世忠这么一扑,被咬的就是她而不是杨世忠了。
杨世忠脸色铁青,四肢抽搐痛苦地叫喊,顾湘莲不知如何是好,银牙一咬,把杨世忠扶起,搭在肩膀上,用娇小的身躯硬撑着杨世忠一步一晃地艰难地往摩云山村赶。
杨世忠为救湘妹子,用力一抓,抓痛了金环蛇,被蛇狠狠一咬,大量的毒液迅速扩散,很快处于昏迷状态。
身材娇小的顾湘莲背负着杨世忠回到摩云村西头的小屋,已经快累垮了,到门边把杨世忠斜倚着门角放下,就拼尽全力呼喊:“乡亲们快来呀,忠哥被毒蛇咬伤啦……”
张素萍这几天一直心绪不宁,这天晚上更是躺在床上辗转反恻不能成眠,好久才慢慢入睡,猛然间听到顾湘莲的呼喊,颠魏魏地起来,点燃油灯来到门前一看,见杨世忠一只手肿得发涨,双目紧闭,已是深度昏迷,急忙叫醒村中青年,把杨世忠抬到床上。
张素萍吩咐杨世忠的二叔去附近的村子请医生,自己找来一把利刀子,把杨世忠的伤口划开,吸出几口黑黑的毒血来。
顾湘莲站在一旁,看见杨世忠昏迷不醒,小声抽泣:“阿忠哥,你醒醒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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