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十几岁时父母离了婚,是父亲又当爹又当娘,独自一人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娶了媳妇,小丁希望从此能够好好地孝顺父亲。但是父亲却并不愿意与离乡打工的儿子生活在一起,因为一来与小两口住在一起受拘束,二来也不想为儿子、儿媳增加负担。于是,只好默许父亲继续独自出去打工。父亲并不常跟他联系,但偶尔也会用街头的公用电话打回来,说自己有工作,很好,就是工资有点低。这时小丁就会按照父亲提供的地址汇点钱过去。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12月18日,他居然接到南京警方的电话,说他父亲在街头猝死。原来,快50岁的父亲从来就没有人愿意雇佣过,偶尔从小丁处要来的钱基本全扔到了中介,而自尊内向的性格,又使他宁愿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街头流浪,也不愿把自己的困窘向家里人透一点口风。而这,终于让他的生命终止在12月的寒流之中。面对寒风中父亲已经僵硬的身体,小丁悔痛万分。
小时候,我们都曾读过丹麦童话家安徒生的一则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资本主义社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不平等现象,曾让我们义愤填膺,卖火柴小女孩的悲惨境遇曾让我们寄予无限的同情,老师的讲解曾让我们对生在社会主义社会感到无比的庆幸。可是,如今,离乡背井出去打工的老丁,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在圣诞节来临之前,在城市高架桥下的桥洞里,永远地睡去了。
老丁的遭遇让人心酸不已,但更让人痛心的是,老丁的故事并非个别现象。就在这一则新闻之前,是一则关于与父母闹矛盾而离家打工的女孩小金的报道。记者接到求助赶到时,因患病而被辞工的小金被冻得语无伦次,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而此前的每天晚上,她只能在夫子庙的露天躺椅上过夜;一周前,58岁的贵州民工邹习齐在江浦光明砖窑厂的宿舍中悄悄地停止了呼吸,死后,他口袋中仅有的最后两个月工资还不够他的火化费用;两周前,济南一流浪汉冻死街头;再往前,今年6月份的一个凌晨,民工李某死在南京火车站站前广场高架桥下的地铺里,死因据说是天气酷热和身体差。
这是见诸报道的,没报道的还有多少呢?这一起起悲剧中的主人翁,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孱弱的身体,一样的生活无着,一样的求职无门。区别是,有的是因酷暑难耐,有的是因不抗风寒;有的,只是因为处境困窘的忧愁,就一天天地将他们生活的活力蚕食殆尽。
民工,这是一个随着改革开放而诞生的崭新名词,也是一个特殊而不可或缺的社会群体,也可以说是边缘群体。尽管他们的根还深深地扎在农村的土地上,但他们还是将自己的希望、梦想和幸福打在行李卷里,义无反顾地离开土地,离开家乡,离开亲人,寄居在繁华而陌生的城市里的各个角落。他们,盖起了城市的一座座高楼;他们,扮靚了城市的面容;他们,送给了城市丰富的食品蔬菜。曾经有很长时间,社会忽略了他们的存在,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离开了他们,城市已经步履艰难。
但社会给予了他们什么?社会给予他们的,是必须拿命相威胁才能要回血汗钱的欠薪,是一年只能见一两次面的长期的夫妻两地分局,是直接影响到农村下一代素质的缺乏完善教育的留守儿童,还有,是找不到工作期间只能在城市街头流浪的困苦无助!
“像我们这些人,命真的不值钱,如果哪天有个三长两短都是很正常的。”这是民工们切身的体会,也是他们心头无法抹去的痛。破旧的衣衫,饱经风霜的面容,走在街上,他们总是能够让城市人一眼认出来,然后像躲避瘟神一样的躲开。他们每天在城市的街道上匆匆奔忙,然而,他们走近了城市的身体,却从来没走进城市的心里;他们与城市近在咫尺,但却犹如远隔天涯。而这一切,只因为那堵看不见的身份的墙。城市的繁华因他们而来,而城市却总是让他们躲在繁华的阴暗角落里哭泣。他们有着数以亿计的庞大群体,然而,我们却很少听到他们发出声音。于是,社会也就对他们的苦痛装聋作哑。
“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鲁迅先生的这句话成了他们生存状态的最好注解。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些沉默的死,也看到了最决绝的抗争。终于,那些以命相迫的极端讨薪事件,那些以劫持人质、以开胸验肺为手段的极端维权方法,让社会不得不将目光转向他们。政府开始出台一些维护他们权益的政策意见,帮助他们讨回多少薪也成为各级政府最荣光的政绩。我们知道这是“秀”。可是这“秀”比起民工的需要来,虽然微乎其微却又给了人希望。尽管,有时候希望过于虚无缥缈,正与绝望相同。
每当说起来,我们总是习惯于归结为“人口众多,体制问题”,因而短时间内难以解决。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体制,让一样的人,却得不到一样的待遇,甚至得不到一样的生命的尊严呢?大家应该都心知肚明,那就是我们每一个中国人,从一生下来就被贴上的身份标签。有人曾愤激地说,户籍制度是万恶之始。这话诚然有失偏颇,但对于民工所遭遇的一切不公来说,又何尝不是户籍制度带来的呢?一样的人,从事一样的事,只能拿着不一样的薪水,甚至,死后的补偿都得比城市人低许多。大家都说,生命平等,然而,在民工身上,生命什么时候平等过?
我们看到了政府高层的努力,然而,距离真正的生命平等到底还有多长时间呢?
不知道老丁临时之前,有没有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幻想过天堂——那里没有不公,没有风霜酷暑,有的只是爱和平等——如果有的话,但愿这个天堂般的日子早点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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