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周五下午,表哥都会准时到我们局里去接我回家,今天眼看已经超过十分钟了,仍然不见表哥的身影,双手捧着手机默默地祈祷。想想刚到局里那会儿,俗称“混世魔王”的表哥,每日里和局里的人在酒杯中谈交情,称兄道弟,所有的举动不像是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成熟与稳健,拍着人家肩膀,借着酒兴说,“这可是我的宝贝妹妹,以后多多照顾!”看着那个平日里玩世不恭的表哥此刻一本正经的表情,有些滑稽可笑,但心里却涌过一股暖流,润湿了双眸。
表哥怕我不习惯局里的生活,每日里到局门口接我回家,同事们都误认为我们是亲兄妹,他就像是我的小跟班。“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住单位就好了,你每天也挺忙的。”
“嫌弃哥哥了?在哥哥眼中,你永远是个小孩子!”习惯性地捏捏我的鼻子,冲我笑笑。
“哥——”望着车窗外陷入沉思......清清淡淡的往事,似有似无,丝丝缕缕,如烟如尘的轻雾,静静得弥漫,自然飘逸。
和表哥虽然只相差两岁,可是从小到大,他就像是一把伞,总是为我撑起一片晴空。他的眉宇间有股霸气,有着男子的血性与威严,在这样的庇护下长大的我,缺乏了一种独立,对表哥有着太多的依赖。看似豪放不羁的表哥却对女孩子特别细心,和他在一起,那是和别人在一块儿从来没有的安全感。初中毕业后哥哥就开始在社会上闯荡,结识了黑道白道上的许多人,整日里不见人影,舅舅舅妈对他只有哀叹———任其放浪形骸。冥冥之中的知觉告诉我,他不会就此误入歧途,他的身上有着别人缺少的那种慑人的魄力,他的胆识与气魄远远超过同龄人,他的思想是成熟的,正如巴尔扎克所说,一个能思想的人,才真是一个力量无边的人。
有一次在表哥的床头竟然发现了一本帕斯卡尔的《思想录》,神秘兮兮地凑到哥哥跟前,“哥,我发现了新大陆。”故意打趣哥哥.
“什么?”
“it's a secret.”
“还给哥哥打哑谜啊,不就是一张照片吗?”
“照片?”我一抖书,果然夹着一张靓照,“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妹妹还以为哥哥上进呢?”把书扔在一旁。
哥哥见状,有些语无伦次,“不是——这不是——哎——”看着素日里那个能说会道的哥哥有些狼狈的神情,心里觉得好笑,扑哧一声,表哥这才松了一口气,“被你这小妮子给骗了,不过哥哥发誓,这本书哥哥翻了许多遍,不信,你考考。”真怀疑哥哥是不是孙猴子转世,紧张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神采奕奕地等待着我的考核。
“那你就给我背一段——不过,错一个字,给我一件心仪的礼物,具体什么......待定——”如若严师般正襟危坐。
“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他;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因而,我们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刚开始我认真地盯着每个字,试图找到哥哥的纰漏,听着,听着,我的思维被那行云流水的朗诵牵引着,每个字仿佛刻在他的心里,双眸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言辞间流露着深深的感悟与思考,行走在大师的心灵之旅上,他敏捷的思维无限地延伸,精神渐渐苏醒,宛若一位思想的斗士。
沉浸在哥哥滔滔不绝的言谈中,真的有种被折服的感觉,真正意义上明白了那句“我思故我在。”在几年的打拼中,哥哥的双眸里不再是那么澄澈,多了些许沧桑与浑浊,或许恰恰是那江湖风险给予了表哥历练,正如叔本华所说,在纸上的思想就好像沙上行走者的足迹:我们也许能看到他所走过的路径,但如果要知道他在路上究竟看见了什么,则必须用我们自己的眼睛。
列别捷夫有言,平静的湖面,炼不出精悍的水手;安逸的环境,造不出时代的伟人。 目睹了太多的人情变故,曲曲折折的人生道路,让他有了勇者的坚韧与大度,学会了以退为进的策略,幽默风趣的笑谈,审时度势的凛然,恰到好处的言辞,这一切在不同的场合完美地展现出他过人的商机与才智,个人的魅力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钦佩不已。
人生如同道路。最近的捷径或许是最坏的路。人生有太多的折点,而每一次的选择决定了折线段的方向,而选择本身没有错,它的价值只在于是否契合自己心底里最真实的声音。当所有的一切回归于心灵的抉择,我们才拥有了分析错综复杂的情景的理智,务实的精神驱除了年少的轻狂与无知,冷眼旁观,拒绝极端,摒弃先入为主的主观偏向,执着追寻心中的目标。
漫漫人生,一场不断抉择的游戏,正如表哥放弃学业的那刻,那并不是心血来潮的盲目随众,一秒的抉择,却是无数次思考的结晶,对自我特点的冷静探索,最重要的还有将梦想的轮廓付诸实践的决然与果断。
当我走出校园的时候,面对着这个有着无数机遇又无处立足的社会,陷入了迷茫,表哥告诉过我,“不管是从学、从政还是从商,在不断探索的过程中,我们所发现的差异都是表象,透视其本质,最终的目标都是修身。”这番话让我有着顿悟的感觉。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一味地沉浸在书本中,而不知思考的人,就如没有灵魂的空壳,或者说是书本的奴隶,此所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同时让我懂得了“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的真正内涵,所谓的思考不是空洞的妄想,而是理论的积累与实践的积极探索,只有勇于打破伦理道德束缚下的怪圈,不断地超越自我。“笑”非嘲笑,而是由衷地欣慰,在有限与无限看似矛盾的链接中,“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其实所谓的无限不仅仅是有限简单的累加,在迂回曲折的变迁中,不断地思考,不断地求知,这样我们才能游刃有余地做到常有求变,变中求常,在绝对的中把握相对,在运动中抓住瞬间。不管是米兰·昆德拉还是庄子的哲学观,我们都不能悲观地理解为是对自我存在的否定。思索不是钻牛角尖,而是向更宽、更远、更广、更深的领域延伸,它不局限于我们的视觉感知的表象世界,生活的全部意义在于无穷地探索尚未知道的东西。
正如我们这些刚刚涉足社会的年轻人,面对这个充满着诱惑而又布满荆棘的新的天地,突然间觉得自以为是的自己原来那么的卑微,此刻的感触验证了伏尔泰的那句,“书读得越多而不加思索,你就会觉得你知道得很多;而当你读书而思考得越多的时候,你就会越清楚地看到,你知道得还很少。”意识到自己的无知,我们不应该悲观失望,这恰恰是我们的幸运,不知道并不可怕和有害。任何人都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可怕的和有害的是不知道而伪装知道。如果把这个社会比作一柄秤杆,那我们就是那秤锤,“锤为权,杆作衡”,古老的箴言流传,“十六星记中除了南北斗星,还有三颗分别代表福、禄、寿,如果商人给顾客称量货物少给一两,则缺"福";少给二两,则表示既缺"福"还缺"禄";少给三两,则"福""禄""寿"俱缺。”它告诉我们若想在社会上立足,我们必须拥有诚信和信义。只有我们学会平权衡,正度量,调轻重,才能准确地进行角色定位。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条道路,唯有一条是属于自己的。
门外熟悉的鸣笛声将我从沉思中唤醒,车窗里有人向我招手,那人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那手指了指后座,车厢里流动着酒气,静静地看着酣睡的表哥,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那个用笤帚根捅他鼻孔的小女孩已在时光之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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