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书屋文稿　散文　马贵毅

砂之船

有一首抒情歌曲叫《砂之船》。我确信芸芸众生中有不少人象我一样：

从心里喜欢她……

砂之船美丽得令人忧伤！可爱得令人绝望！

因为，从启航开始，她就朝着注定要沉没的航道痴情地驶去。而且，满怀着激情和热望，一往无前，义无反顾。

没有犹豫。没有彷徨。没有悲哀。没有忧伤……也许，这些心情砂之船全都有过，但她却不曾感觉到。不曾意识到。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开始的是一次美丽而忧伤的航行——因为，她满载着的全是爱。全是爱的衷情和祈祷。全是幸福的希翼和憧憬。她的心中，除了爱，再也盛不下别的许多许多！甚至还忘了带上足够远航的干粮和淡水。也忘了自己仅仅是一条用砂粒做成的小船……

她高扬着希望的风帆，满怀深情地驶向沉没。

彼岸遥遥。遥遥彼岸……

幸福，就在前面！

遥远的彼岸默默地呼唤着砂之船。他多么渴望自己能够象砂之船奔向他那样，不顾一切地迎向自己心爱的小船啊！

可他是岸。岸，是永远也不能动弹的。而且，同样痴情的岸未必知道：她是由砂粒做成　的小船啊！

大海呀，宽广辽阔深邃无垠的大海！不知它究竟托起过多少只幸福的船；又吞噬了多少只不幸船？

烟波浩淼的大海，按着神的意旨，让一些船安然无恙地抵达彼岸；也让一些船饱经风浪后驶进港湾；又让一些不该启航的船和那些经不起风浪、渡不过大海的船，在它广阔的怀抱里安息，直到永远、永远……

茫茫大海。大海茫茫。阳光下金灿灿的希望中，游弋着一只小心的船。

孤独的航行，无望的航行，死亡的航行，依然阻挡不了一往情深、一往无前的砂之船！

在航行中沉没。在沉没中航行。依然翘首遥望彼岸的砂之船啊，你可曾听见大海的惋惜和彼岸的祝福？

岸，是心潮起伏的；岸是巍然不动的；岸是忠贞不渝的。岸是无能为力的。他给砂之船的，只能是无言的深情、无言的呼唤、无言的眷恋和无言的企盼与等待。

而大海，却又是那么宽、那么宽……

“你在哪里——我的岸？我心中的岸？！”

“你在哪里——我的船？我心中的船？！”

海风吹过来。海浪卷过去。欧鸟的翅膀划破了碧空。蓝天上的白云是那么温柔、缠绵……

“等着我吧，我的岸，我就快到了！”

“等着你哪，我的船，永远等着你！”

……太阳疲倦了。最后一只海鸥，追逐着远去的阳光，消失在晚霞深处。

月亮升起来，照得海面白银般闪烁、闪烁……潮湿的海风渐渐容满了冰凉。惨淡无边的迷惘中，挣扎着一只小心的船。一只孤独的小小的船。　

船身，被海水侵蚀了。桅杆，被海风折断了。风帆，被海涛击穿了。砂之船依然航行着，沉没着。心中怀着真挚的爱情，在沉没中航行，在航行中沉没……

夜色茫茫。茫茫夜色。乌云卷走了月亮。海一样漆黑的天空啊，天空一样漆黑的海面。

岸，在哪里呀？哪里是我的岸？

偶而，情意绵绵的海浪，把破碎衰竭的砂之船托向短暂的、转瞬即逝的涛头，让她看一看迷雾之中那日夜思恋着她的遥远的岸；看一看那默默无语、衷心期待着她的雄伟而深情的岸。然后，迫不得已地又让她重新回到浪的低谷之间。“我没有别的办法，砂之船！”大海呜咽着，“真的……请原谅我吧，砂之船！”

“我知道你没别的办法。谢谢你，大海！”砂之船理解大海的苦衷和美好的心愿。“这不怨你！谁都有自己命运之神的昭示和统领。怨只怨，痴心的父母用砂粒做成了我……可是，我不能不向彼岸航行啊！——我的希望在那里。我的生命在那里。我的幸福在那里。我的一切、全都在那里！还有我的诗，我的歌，我的理想……”

砂之船哭了。哭得那么伤心，那么遗憾，那么绝望……

“就让我来帮帮你吧，砂之船！”大海被感动了。它宽厚深情地说：“虽然我不能违背神　的旨意，但，即便你死了，我也会把你生命的全部碎片和颗粒都推过去，涌过去，亲手交给你的岸！”

“谢谢你……”砂之船渐渐软化了，一点点、一点点地剥落，渐渐力不可支了。“谢谢你给了我航道……”

砂之船终于一片片、一片片、一片片的融化了。她已经精疲力竭，连说话也感觉困难了：

“大海啊，请你一定要告诉我的岸：我努力过了，奋斗过了。我耗尽了我生命和青春的全部！不为别的，只为了这次命中注定的不幸的远航……”

大海惊愕了。大海沉默了。大海流泪了。大海哭嚎了——砂之船带着她那永远的爱和遗憾，静静地死去了。死在静静的大海的晨曦中……

朝阳升起来了。静静的海面上，砂之船留下的最后一丝深情的涟漪，还依依不舍地在晨光中朝着彼岸的方向涌动、涌动……

就因为她，海浪，才永远美丽而忧伤，幸福而哀怨。才永远绝望地吟唱着一首古老的的、永远也吟唱不完的爱的悲歌……　

那歌儿好动人！它的名字叫《砂之船》。

好多人都喜欢唱它：在阳光中；在星光下；在江河旁；在大海边，伴着忧伤的六弦琴和深沉的萨克斯……

砂之船！砂之船！砂一般脆弱的小船啊船啊——

象浮萍一样偶然相遇

随着潮汐

无缘长相依

象日月一样两个世界

从开始

注定了分离

………………

这砂一般的小船

不能到达彼岸

转眼就要消失

就要沉没……　

大海的尽头依然是岸。是心急如焚的岸。是欲哭无泪的岸。是默默无语的岸。是永远期待的岸……

深情而又刚强的伟岸啊，你怎么哭了？！

你，怎么哭了啊……

于是，我们才到处都能看见：海岸边，总是无言地依偎着美丽而温柔的永远的砂粒和沙滩——那是不死的砂之船圣洁的灵魂和美丽的尸骨啊!

于是，我们才每天都听见那海浪永远的叹息，才每天都听见岸的永远的呼唤：

“砂－之——船！”

“砂－之——船！”　

马贵毅２００９.１２.１８　在都江堰　月光书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