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村子南行,总要穿过那片年头很久远的柳树林,柳树很高大,主干树皮张扬的皴裂开来,好像不停的在诉说着自己丰富的阅历。当麦苗开始破土的时候,它们便开始落叶,夹黄带绿,艳艳的,鲜鲜的,看不出一丝秋的凄凉。每当有叶子飘在脸上,总是感觉那么温柔,那么亲切,捉一片放在唇边,那股清新气息与初春刚刚滋生的新叶一般无二,那明晰的脉络也完好如初,如我对童年的记忆。
小时候的村子,人均土地比现在稍多,但大多是未改良的盐碱土质,作物产量低,秸秆也就很少,对主要依赖作物秸秆烧饭取暖的农家户来说,拾柴禾也就成了秋后的头等大事。
现在被旋耕机翻入土壤还田的高粱、玉米茬子,那时候是“硬手货”,经烧。家里的大人们每天都去或远或近的地里,用镐头把玉米或高粱茬子一只只刨出来,磕去泥土,用手推车或背篓运回家。我们没有力气举起沉重的镐头,便被家长分配给一只小号的背篓,一把竹耙,去挠拾田间地头的枯草,或是各种树木的落叶,我经常去的,就是村南那片柳树林。
每次来到柳树林挠树叶,总是会遇到一个约莫6、7岁的小姑娘,穿一身洗的发白的宽大衣服,膝盖和领子处打着补丁,裤脚和袖口深深挽起,清瘦的身形和宽大的衣服形成强烈反差,甚至让人担心一阵风就会把衣服吹落。小姑娘挠树叶很卖力,来的不早,却总是先我拾满一背篓树叶,默默地回家。时间久了,我便发现了这里边的秘密,几个同样挠树叶的小伙伴,总是早早的来,预留下一片树叶最密实的场子等小姑娘来拾,他们自己却在远处落叶稀疏的地方忙碌。同时,也知道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姑娘来自邻村,父亲重病卧床,听说已经熬不了多久,母亲便一刻不离的侍候在家里。小姑娘便每天出来尽可能多的拾一些柴禾回去,想给时日不多的父亲带来更多一点温暖。于是,我便出主意,大家每人多挠几耙子,送给她,省的她每天那么辛苦。有人便笑笑,早试过了,脾气犟得很,别人给的,她不要,也从不和谁说一句话。
随着冬的临近,树叶将近落尽,来这片林子里挠树叶的小伙伴也越来越少,终有一天,只剩我和那个小姑娘。临近中午,谁的背篓也没有拾满,看小姑娘背起半篓树叶回家,心里满不是滋味,这点叶子能烧暖她家的土炕么?她父亲会不会在深秋的夜里感到寒冷?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树林子,爬上高高的柳树,折一些早就枯死的枝条下来,零散的扔到地上,让人觉得这是一场秋风的杰作,然后我便躲到远处。不一会儿,小姑娘来了,面对这么多被风“吹落”的树枝,自是满心欢喜,过不太久便塞满了背篓。接下来的事却让我有点措手不及,想来树枝要比叶子重很多,小姑娘几次也没能把背篓背起来,后来她便把背篓拖到一处小土岗子上,自己半跪在坡上,双手撑地,好几次眼瞅着猫起腰来,最终还是跌坐在地上。我终于忍不住,跑过去,从背后将背篓使劲拎起,她才踉跄着站起来,接过我递给她的竹耙,对我笑一笑,满脸通红,却不说话,脸上沁出来一层层细密的汗珠。
第二天一大早,我依旧去林子里折一些树枝下来,远远地躲起来等她来拾,快到中午,却连她的影子也没盼到,自己胡乱的捡一些回去,莫名其妙的,心里怅然若失。
后来便一直没能看到她。听人说,她父亲终于没有挨过那个寒冷的夜晚,撇下她们母女俩,一个人走了。办完后事,她们母女便被姨母接走,去远处过活了。
从那儿以后,每到树叶飘落的时候,每一次穿过这片柳树林,心里总有一份牵挂涌出来,身处他乡的你,还好吗?我多想再帮你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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