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我的裤子不见了兰生福

发表于-2009年12月17日 中午2:14评论-1条

(一)

老王一醒来就伸手去摸枕头底下的手机和银行卡,发现还在,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九月的天,天气开始变凉了,窗外的风偶尔在某个角落呼啸着。老王再次醒来时,已是清晨六点半,天已大亮。老王惯性地伸手去抓床边的裤子,却摸了个空,直起身子扫遍了整个床,依然不见裤子的踪影。老王心底忽然有点急了。老王索性翻下床轻轻地把铁架床拉开望了望床底,却依旧不见裤子的踪影。屋里的电工依旧沉睡着,老王担心担心吵醒他又蹑手蹑脚地跑到阳台那边,却依旧不见裤子的踪影。

这下可糟了,怎么去上班呢。老王心底彻底急了起来。老王总共只有一条裤子穿,晚上下班之后,洗完澡就得赶紧把裤子洗了,不然第二天就没得穿了。洗刷完,老王只得穿大短裤去上班。老王走出宿舍,忽然感到一丝冷意在大腿上蔓延开来,起先是在脚上,然后迅速往上爬,转瞬间就钻进裤裆里去了。老王整个身子不由一颤。突然转凉的天气,整个工厂的人几乎都穿上了长衣长裤,只有几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年轻人还依旧如昨。

老王刚走进辗棉房,老张的老婆刘大嘴就张口咿呀咿呀地叫起来。刘大嘴说,老王,你是不是有神经啊,平常不管多热都是长衣长裤上班的,怎么今天这下雨变凉的天,反而穿起大短裤来了。老王心底本来就有点火,经刘大嘴这么一说,心里想骂,却又忍住了。我不觉得冷啊。老王幽幽地说,声音小得仿佛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走进逼仄的辗棉房,那股冷意转眼间就变成一股暖流,钻进老王身上的每个毛细孔。辗棉房里堆着成堆的再生棉,脏脏地,老王每天的任务就是把这些再生棉辗成碎片,然后把他们塞进沙发和沙发套里。

忙了一段时间,老王整个身子骨就热了起来,额头上还感到一丝汗水在流淌。老王有点疲惫地坐下来歇了一会,那股汗意很快就被从墙的缝隙里钻进来的那股寒风给吹干了,紧接而来的就是一股冷意。老王不敢再歇了,有点无奈地站起来,走到辗棉机前又忙碌起来。

快下班时,老王从样品房李师傅那里借了个笔和纸,歪歪斜斜地写了几行字,心仿佛安稳了一些。老王打算下午去找经理借三百,厂里压50天工资,老王在这里干了快两个月了还没拿过一次工资。

匆匆吃完午饭,老王刚进宿舍,电工老黄就一脸不悦地拿眼瞪着他。老黄跟老王差不多的年纪,上班比较闲,每天的工作就是挺着个大肚子,背着双手在车间里四处巡视。

“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每天晚上睡觉之前记得要栓门。” 

老王刚开始被老黄双眼瞪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老黄之后的那句记得要栓门立刻让他意识到那件属于他的黄色的裤子到哪里去了。

“你丢了什么?” 老王有点忐忑地望着老黄,瘦小的身子站在老黄硕大的身体旁边,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父亲跟前接受惩罚。

“丢你个头,老子两个手机、电工证还有钱包里的五百块现金都被偷了。” 老黄愤愤地冲着老王说,转而又问老王丢了什么。老王望了望老黄看自己的眼神,又望了望自己,大声叫道,我丢了两个裤子,一个还是前几天新买的。老王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句话。自己不是丢了一条裤子吗?怎么说丢了两个,还说一个是新买的。

“裤子?顶楼走廊的过道里有条裤子,你去看看是不是你的?” 老黄说。老王匆匆跑到楼顶的走廊,发现那条躺在地上的裤子就是他的那条,黄中带点白,只是此刻粘满了灰尘,皮带也被甩到窗户那边去了。老王心底有点庆幸小偷没看上他那条裤子,不然自己又得花钱买条新的,只是转瞬间当老王拿着裤子走回宿舍,从老黄面前恍过走进卫生间时,心底那丝苦涩又翻滚起来。

老王洗好衣服见老黄依旧一脸不高兴地在埋怨着他昨天忘了栓们的事。“手机和现金掉了还没什么,我那电工证要回去再弄一个麻烦得要命。” 老黄边说边拨自己被偷的手机,那边手机却没关,传到耳里的是老黄非常熟悉的“月亮代表我的心”的铃声。

老王安静地坐在一旁,不敢随便吭声。刚开始老王感到非常内疚,而后在老黄的反复唠叨下,老王心中的怒火迅速被点燃起来。只是老王即使被这股火烧得难以忍受他也不敢轻易爆发出来,老王幻想着自己要是一个有钱人该多好,随意地把几千块钱往老黄身上一扔,就可以把他现在一刻不停的嘴给封住。

(二)

老王知道电工黄仗着工资比自己高,干的活比自己轻松得多,以往跟他说话总是一股调笑的味道。电工黄在这家家具厂干了两年多了,算是老油条了。

老王进厂才两个多月,而且进的很无奈,时间要是换在十年以前,打死他也不会进这样的厂。工资要压50还不说,还得干满一年才能辞职,不然就拿不到扣的工资。

再干几年吧,等女儿读完大学出来就可以回家歇息一阵了。之前老王在一家小塑胶厂做普工,一干就干了六年,直到金融危机来临,厂里倒闭,才拖着行李出来。老王拖着行李出来的这天,他女儿正好拿到一个北方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女儿满是兴奋地打电话通知老王,老王出厂的那点郁闷也立刻一扫而光。几天之后,老王就把厂里赔偿的那几千块钱寄回去了。六年,老王拿到了七千二的补偿。老王有点庆幸自己得到了这样一笔赔偿。

老王现在只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女孩,四十岁那年老婆就因病离他而去。老王出来时就托付给七十岁的老母带为照顾一下。平时每个月发工资都是大半的钱直接打到老母的存折上,让她保管并分配花费,自己只留个两三百作零花钱。

初次见老王的人都以为他是快六十的人了,其实老王才四十到底,况且有一个正准备着上大学的女儿,是啊,有这样一个女儿自己又能老到哪里去呢。老王确实不老,虽然走路有点慢,但一想到自己争气的女儿想到已走的雪秀的那句话,干活就来劲,一旁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见了心底也不由一阵惊讶。

出厂的老王借住在一个老乡家,每天一起来吃完早饭就往工业区跑。只是老王没想到,所有的工厂都把他拒之门外,理由是不要他这么大年纪的。老王听了通常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身份证掏出来塞到招聘的人面前说自己才四十几呢,怎么说年纪大呢。四十几?你忽悠谁啊,你随便找大街上哪个人问问,哪个不会说你快六十了。走开,走开,别在这里捣乱。老王听了只好一脸尴尬地走开。

而后老王无奈进了这个厂,还是请老乡帮忙才进的。进厂没几天老王就知道谁介绍一个人进来,厂里就会奖励300大洋。老王想着自己不如也去介绍几个人进来,搞点介绍费给女儿当生活费。只是一想这厂的情况,老王就把那个想法打消了,把自己认识的几个年轻的拉进来岂不是害了人家。工资压得久,还要做满一年才辞职,他妈的什么垃圾厂。别人感到有点落入虎口的味道,老王想想自己的处境和找工作的遭遇就无所谓了。一肚子苦闷又无可奈何的人问老王打算在这里干多久。老王笑着说,这个厂开到什么时候,我就做到什么时候。那你岂不是要老死在这个厂?一旁的人听了就张嘴大笑。

(三)

老王没想到自己进厂刚两个多月,就惹出了这档子事。不就是忘记了关门吗?有什么大不了。老黄有的是钱,你别想那么多。安慰老王的人,一脸狡黠地对他说。老王知道电工黄是厂里不受欢迎的第一个人,一个电工,每天背着个手顶着个大肚子,仿佛老板一般在车间里走来走去,指手划脚的。见了的人都心里感到讨厌,口里冲着老黄的背影喷出一句,什么东西。

老黄住的是干部宿舍,吃的是干部餐。老王没进厂之前,若大一个房间,就老王独自舒坦的住着。闷热的夏天,房间里有电视,两台吊扇在半空中飞速旋转着,老黄就几乎把自己脱成个裸人,只剩下个小裤衩,翘着双腿躺在巨型沙发上望着电视机里的人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沙发一旁的小桌子上放着一些五光十色的碟片,偶尔寂寞难耐,老黄就关上门钻进这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的世界中去。

老王是在每个宿舍都住满了的情况下才让前台文员安排到老黄那的,那天老黄见老王提着个行李满脸大汗笑嘻嘻的出现在他面前时就气冲冲地跑到办公室跟前台文员吵了一顿。最后,老王还是住了下来。老王的加入无疑打破了老黄舒坦的生活方式。平常晚上下班吃完饭,老黄都是把整个身子平放在沙发上,老王一来就不行了。而且不能像以往那样关上门,不慌不忙地喝酒了。

下午,老王趁着上班的缝隙,没事就拨老黄的手机号,那边依旧是传来老王熟悉的铃声,却不是一直没人接就是铃声持续了一阵就挂了。

晚上,老黄趴在床上看小说,老王边看电视边拨老黄被盗的手机号。一旁的老黄不时拿眼瞪他一眼,偶尔喷出一句,拨什么拨,现在拨还有什么用!

老黄放下手中的书晃着肥硕的身子从老王面前走过去厕所时,一旁的老王忽然一脸兴奋地匆忙把手机递到老黄的耳边。

“喂,兄弟,能不能把那电工证还给我,我再给五百给你都行。你拿着这个也没用!” 老黄说。老王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心微微有些颤抖。

“你约一个地点嘛,你放心,我一个人去拿!” 老黄放下电话,冲老王笑了笑。这一笑开始让老王内疚的心微微松弛了一些。

时间安排在星期天晚上八点,交易地点则是平安小巷的拐角处。老王知道那里比较偏僻,一到晚上则人迹稀少。

电工黄本打算叫电话里的那个贼快递过来,让快递员代收货款就行。只是老黄一说出口,就被电话那端那沙哑的声音给否决了。老黄确实也只是想把电工证安全拿回来就可以了,也不想找什么人把那个贼抓住然后狠狠地揍上一顿。

“我也跟你去吧?” 老王望着在一旁抽闷烟的老黄,探询似地问了一句。

“你去能干什么呢?找打是不是?” 老黄愤愤地说, 一旁的老王碰了一鼻子灰,又不敢说话了。 自从被盗的事发生之后,老王感觉自己在老黄面前像是个犯错的孩子,只有等着挨打挨骂的份。

周末晚上七点多钟,老黄就叫了几个长得凶猛的老乡一同前往,以防万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那贼先下手为强,岂不冤枉。老黄走在前面,那几个黑社会模样的老乡则暗暗尾随其后。

到平安小巷时,时间是八点差一刻。老黄独自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眼神四处搜索着,心底微微有些忐忑,四处人迹稀少,相比于其他地方,显得异常寂静。八点差一分时,老黄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愈来愈清晰,几分钟后,老王看见一张面带刀痕的脸。

刀疤脸晾了晾自己手中的电工证,而后做了个手势,示意老黄把钱仍过来。老黄不动,说,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两个人各自往前走了几步,把各自手中的东西递向对方。刀疤脸迅速接过钱一个跃步,很快就把老黄反扣在手里,暗影里老黄的几个老乡见了赶忙冲上去。

转瞬之间,老黄就隐约看见有几个人影从小巷深处跑了上来。老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糟糕,如果是这样,那自己还要什么电工证。老黄适才还紧握的电工证,现在稍微松弛了些,手掌心里腻腻地,满是虚汗。刀疤脸手的那把水果刀紧贴着他的喉咙,仿佛稍一用力,就可以把它送到阎王爷那里。

几个人把刀疤脸围成一圈,步步紧逼。刀疤脸把水果刀往老黄的喉咙用了用力, 大喊着都把钱给掏出来,不然就把他结果掉。老黄的几个老乡不敢乱动,却又不想掏钱。

“你们到底掏不掏?”刀疤脸沙哑着大叫了一声,手中的刀稍微用了用力,刀尖上溢出一滴血迹来。众人无奈,只得纷纷掏腰包,然后把各自的东西仍在地上。

正僵持着,忽然旁边有人大喊一声,警察来了。只见几个戴警帽穿制服的人匆匆往这边跑来。刀疤脸见了,猛得一脚把老黄踢到一边,揣着那五百块匆匆跑了,后面几个来不及检地上的钱尾随其后。

老黄从地上爬起来,却看见老王一脸担心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老黄说警察是你叫来的。老王说我担心会出什么事,所以你一走我就去派出所了。老黄看了老王一眼,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四)

日子仿佛恢复了往常的机械重复状态,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老王也从经理那借了两百,买了床被子抵寒,感到一些温暖。本来老黄说借给他的,老王一直拒绝着说不要,说这样多不好意思,你已经被盗了这么一大笔钱了。老王本来打算向厂里借三百,后来经理看了他一眼,说,借三百得让老板签字。老王只好作罢。老王心底有些郁闷,妈的,什么鸟厂,借三百还得找老板签字。

自从出了那事,老黄似乎对老王好了些,但大体上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样子。临近中秋,厂里发完工资,安排了一顿会餐就放假了。老王领了一个月饼,一个苹果,在花名册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就匆匆离开厂去老乡那里过中秋了。临近老乡住的那个菜市场上,老王又买了十块钱香蕉和苹果。老乡见他手里提着的东西,指了指他脚边的两箱苹果和两箱月饼说,老王,以后来不要买了,浪费钱,我这一大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完呢。老王见了老乡脚下的那两大堆,心底有些羡慕。老乡他夫妻两人在一个大型电子厂做普通员工,一个月加上加班,工资还可以。老王想着自己的那点工资,想着刚才领的那一个月饼还要签字的情景,心底就憋屈。

在老乡那呆了一天半,老王就回来了。二人世界,因为老王的介入而变得别扭起来。

事情的发生就在老王回厂的那天晚上。中秋节,厂里放假三天,老王独自回到厂时,每个宿舍都空荡荡的,车间里轰隆隆的机器声早已不知去向。宿舍的人都去各自的亲戚朋友那游玩去了。整个厂里除了那四个保安,外加厨师和包装部的几个无处可去的员工就别无他人了。

电工老黄去他老婆那过中秋了,偌大的一个房间,老王忽然感到有些不适应起来。老王想起自己家里那间逼仄的房,然后就想起女儿想起七十多岁的老母,而后就一跃而起跑到厂对面的那家小超市分别给家里和女儿打了一个电话。老王没手机,与家里联系,只有他主动的份儿,因此每年的每个月要是没出什么特殊的事,老王都会月底发工资时,寄完钱然后就打个电话回家。

那晚老王很早地睡去,半夜醒来上完厕所,老王看了看桌子上的闹钟,时间是凌晨三点半,而后习惯性地往窗外看了一眼。窗外黑压压地,昏黄的灯光暗映着不远处的厂房。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老王隐约看见一个人影从厨房那边翻过围墙跳了进来,紧接着又有两个人翻进来。

老王见三个人影没有进宿舍,而是纷纷往仓库那边溜去,心里的疑团就更大了。

老王匆匆跑到保安室对值班的老张说我看见几个贼往仓库那边跑去。值班的老张靠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地,刚从睡梦中醒过来,听了老王的话忙问到到底是真还是假。老王说怎么会是假的,我亲眼看见三个人鬼鬼祟祟地

往仓库那边溜去。老王的话一下子让老张惊醒过来,而后赶忙拍醒了在一旁的沙发上熟睡的老刘。要是仓库丢了什么东西,那可糟糕,罚款不说,有可能拿不到工资就得滚蛋。上个月老板娘的单车不知道哪个家伙骑出去,而后就不见了踪影,弄得最后老板娘说得让他们两个值班的赔,两百块买的,一人罚款一百。话传到车间,都说还有这种怪事,单车丢了,还得保安赔,厂里这么多人骑单车,难道每个保安还得辨认清楚哪辆单车属于谁。 

三个人悄悄往仓库走去,远远地就看见暗处有萤火虫大小的灯火四处忽闪着。

“给我站住!” 人高马大的老刘叫了一声,迅速冲了上去,老张和老王紧随其后,也跟着叫喊。

三个贼见被人发现,匆匆往墙那边跑。跑在前面的那两个转眼就翻墙而出,最后那个正准备翻墙,却不料被老刘拽住右腿拖了下来。

被拖住的贼见一下子来了三个人,有点恐慌,不由从背后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来。贼握着小刀仿佛一下子镇住了老刘他们,转瞬之间就把他们逼退好几步。趁老刘他们后退,贼赶紧翻墙,不料老王冲了上去一把又拽住了他的腿。老刘老张见状,想着贼手中的刀,心不由悬了起来。 

“你他妈的,老子一刀捅死你!” 贼大喊了一声,反身朝老王来了一刀。老王手臂上很快就感到一阵炽热的疼痛,一股鲜血从刀口上冒了出来。

两天后厂里正常上班,通告栏里贴了一张红纸,说老王为挽救厂里财产受了伤特奖励五百圆,医药费全全有厂里负担等等,并号召厂里员工都向老王学习,以往雷打不变的落款“人事部”变成了“老板”。

老王休息了半个月,这半个月班虽然没上,但工资还是照拿的。厂里的人都说老王踩到狗屎运了,以往要是谁有工伤,厂里那是睁一只眼闭一眼,懒得搭理的事。

老黄问老王那握刀贼是不是脸上有几处刀疤。老王点了点头。老黄说上次用刀抵着我脖子的也是那贼。

妈的,这贼真猖狂!老黄大骂了句,还叫老王以后还是小心点为好。

上班第一天,老王正干得起劲,人高马大的老板忽然走到他跟前,说,老王啊,等一下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一旁的人见了,都意味深长地看了老王一眼。老王心底没多想什么,无非就是那天晚上的事。

到办公室,老王屁股还没坐稳,老板就问他愿不愿意做保安。

“做保安?” 老王一脸疑问地问。 老板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抽了口烟,然后说,我可不是说着玩的啊。

老板是河南的,传说以前在部队时得过散打冠军,一米八几的个子,每天没事时就在厂部的健身房里挥舞拳头。因此,厂里没一个人敢在老板面前发威的,个个都老实得很。

来不及老王考虑,老板就一锤定音了。老板说就这样定了,我不会亏待你的。老王感到很困惑,怎么叫他做保安,真有点搞不懂了。老王不知道老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自己一个年近五十的人,不对,是在别人眼里年近六十的人,能去做保安吗?

老王带着疑问穿上了笔挺的制服戴上了保安帽。站在宿舍的镜子面前,老王感到自己仿佛年轻了十几岁。很少买衣服的老王仿佛闻到了幼时过年的那股味道,穿着新衣服穿梭在大街小巷。老王一年很少买衣服,除非迫不得已的情况,比如天寒地冻无衣服可以抵御寒冷时。

站在镜子前的老王,望着镜中的自己,鼻子一酸,突然一阵凄然起来。四五年没回去,老王不知道女儿现在怎么样了,过年时是否让她奶奶买了新衣服,虽然自己以往一味叮嘱老母一定得给买,但老王知道女儿是个懂事的女儿。

老王看着照片上朝她笑着的女儿,又望了望自己受伤的右手,忽然孩子似地躲在被子里哭泣起来。

(五)

老王以前在车间干时,连上晚上的加班费,一个月下来才1000块。现在在保安室做保安,一天虽然要工作12小时,但一个月有1100,还比较轻松,没什么压力。老王感觉还可以,像自己这个处境,这个模样,这样的年龄,能有个工厂要他已经是很不错的事情了。

这天下午快要下班时,老王正欲往饭堂走,老刘朝他轻轻吆喝了一声说,老王,走,说好了请你吃饭的,你怎么还往那边走。走,走,咱三好好干一杯。一旁的老张推着老王往外面走。

老张和老刘请老王吃饭是为了酬谢那晚老王的帮忙。用老张的话说,要不是那晚老王跑来告诉他们,他们如今早已早早地卷铺盖回家了。卷铺盖回家没关系,关键是压的那两个月的工资一分都拿不到。这个鸟厂要不是压着我两个月的工资,老子早就不干了,他们还以为我还在这里死皮赖脸地赖着为他们卖命。老刘愤愤地说。

一桌酒下来,老王没喝多少,倒喝出一肚子的郁闷和担心。老王没想到事情原来是这样,以往的保安都是厂里被盗的第二天就要被炒掉,就老张的话说那是叫你直接卷铺盖滚蛋。

老张说老王你还不知道吧,这个厂一个月总要有那么几次被盗,却说不定是哪天,你一不小心那些贼就来了。老王望着老张说话的模样,只鸡琢米似地一个劲地点头。

老王问老张在这里干了多久了,老张伸出三个手指头。老王说是三年? 老张摇了摇头说,三年?那老子还不如干脆死在这里。一旁边的老刘看了看老王说,我和老张一起进来的,进来的前几天听说炒掉两个保安。被盗了?老王一脸疑惑地问道。 老刘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身子微微靠近老王说,你刚来还不知道,以前办公室在一楼,知道现在为什么搬到二楼老板卧室的旁边去了吗? 为啥?老王问道。 还能为啥,一办公室六台电脑,被偷了四台,连着那无绳电话和一些紧要资料都被偷走了。老王听了一脸惊讶。那还没什么,往年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不是偷电脑,而是偷材料。只是今年这种状况才好了很多,要不然那小气鬼老板早就把我们给炒掉了。老刘望着老王,又加了这么一句话。

厂里一旦有大点的损失,仓库有材料被盗,值班的保安就得被炒掉。老王几瓶青岛啤酒下肚,就记住了这句话。这句话像钉子似地,已经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回到宿舍冲完凉已是晚上九点多,老王躺在床上回味了刚才在饭桌上老刘和老张跟他说的那些事情,心里就一阵哆嗦。这可怎么办,说不定哪一天那些贼来了,自己稍微一疏忽就得卷铺盖走人。一卷铺盖走人,出了厂,还有谁要自己呢,老王很快就想起了自己前几个月找工作的情景,想起自己是怎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进这个厂的。要是自己没有工作,家里的女儿和老母怎么办

还是少想点,早点睡觉吧,老王甩了甩头对自己说。再怎么难,还是得睡觉的,老王又像小时侯那样数起了小绵羊,然后迷迷糊糊地睡去。半夜时分,老王一下子惊醒过来,满头虚汗。没有人关心老王做了个什么样的梦,只有他自己知道。

(六)

第一个月是老王和老刘值夜班,一般还没到下半夜老刘就睡着了。老王不敢睡,独自拿着手电筒在厂里每个角落搜罗着。一连半个月下来,相安无事。

这天中午,老张因为感冒请假去医院了,于是老王就在保安室替老张值班。老王刚到保安室屁股还没坐稳,老板娘就满脸乌云的走过来把老王给训了一顿。老板娘三十刚出头,老王被这么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女人骂着,心底很不是滋味。 说到底 ,原来是眼前这个婆娘新买还不到一个月的自行车丢了。自行车是三百块买来的,没骑过几回,你们五个人每人罚款五十,按厂规那可是要罚一百的。女人噼里啪啦地说完,愤愤地一甩手就走了。狗日的婆娘,老王狠狠地骂了句。婆娘是他们几个保安对老板娘的戏称。按厂规,妈妈的,那岂不是现在每人罚五十还算便宜我们了。老王回味着婆娘的话,那股愤怒就愈加蔓延开来。

罚款让老王他们几个保安都知道老板除了一辆宝马和奥迪之外还有一辆三百块的新买的自行车,而且是专门买给婆娘的宝贝女儿骑的。几天之后,一辆崭新的浅白色自行车十分惊艳地出现在老王面前。

这天老王晚上值完班一回到宿舍就躺头睡去,醒来时已是下午一点多。洗刷完,老王在栏杆上趴了一会儿,这会儿老王看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穿着洁白的裙子骑着那辆浅白的崭新的自行车在工厂宽阔的篮球厂上左右穿梭的情景,等女孩骑的满头大汗从车上下来时,老王看见一个小酒窝在女孩脸上荡漾开来。这立刻让老王想起自己的女儿小雪也有这样一个小酒窝。只是老王清晰地记得自己出来打工那年,女儿正骑着那辆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往小镇上的乡村中学跑,而今五年没回去,女儿已经很争气地考上大学了。老王想着五六年前自己要是能让女儿骑上这样漂亮的自行车该是件多么伟大而幸福的事情啊。

老王以为老板会为自行车被偷的事骂他一顿,没想到啥也没发生,在路上老板看见他照旧是微微朝他点点头。

一周后厂里发工资,老王担心晚上会出现什么事情,下半夜两多点时,老王就独自在仓库那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只是暗夜一直摆到凌晨五六点,天快亮了,四周依然静悄悄地,没什么异常发生。

老刘醒来不见老王的影子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四处找老王,而后见老王一身哆嗦地从仓库那边钻出来,才放下心来。

次日凌晨三点,老板正在睡梦中,忽然一阵急剧的手机铃声把他惊醒过来。老板看了看手机,便飞速地穿上衣服,而后往健身房拿了根铁棍子就匆匆跑出去了。老板下楼时脚步就放得很轻了,老王正去保安室把熟睡中的老刘叫醒,索性这个举动没有被老板看见。

三个人悄悄朝仓库那边走去,快近时,老板大声呵斥一句都给我别跑,肥胖而雄壮的身体便大山似地朝那几个蟊贼压了上去。昏黄的灯光下,老王又看见那张刀疤脸。老王看着自己手上那道刀疤,那股愤怒就燃烧起来。

老板的几个迅速的动作很快就把三个贼给制服了,这不由让老王和老刘大开眼界。一人捆住一个,都给我弄到保安室去,这回饶不了他们。那个刀疤脸留给了老王,老王狠狠地踢了刀疤脸一脚,而后刚伸过手去,不料刀疤脸逮着时间的缝隙挣脱了出来,一手朝老王划去就是一刀。老王捂着肚子啊了一声,走在前面的老板没想到捆住的蟊贼转身给老王来了这么一刀,赶紧往墙那边奔去,掐住了贼的去路,一个飞脚就把刀疤脸打翻在地。

那一刀正好扎在老王的小腹上。

(七)

老王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就回来了,还是像上次那样,不上班也有工资拿,医药费都由厂里报销。老王拿着医药费用单去找经理报销时却找不到他的人影了,老王正疑惑不解时,一旁的人事文员小刘跑过来问他有什么事。老王说我找经理签一下报销单。找经理啊,那不是吗?忘了告诉你,经理已经换了,现在已经由原先生产部的主管任了。

换了?老王有点不明白。下班刚回到宿舍,老黄就对他说,老王啊,我看你还是赶紧辞职别干了,小心别人报复你,弄得自己连命都没了。老王一脸疑惑地望着老黄。你还看着我干什么,那刀疤脸你总还记得吧,他们和经理都是一伙的。老王听了,心底一惊,而后说,经理不是老板的亲侄子吗?

亲侄子又怎么了,那几个人被老板交到派出所,就一切都招供出来了,以前的偷盗时间都是他们干的。老板想除掉的就是经理,只是一直找不到把柄。

老王有一种自己被利用的感觉。

老王摸着自己肚子上的那道刀疤,那颗刚落地不久的心又开始悬了起来。

次日老板把老王叫到办公室说已经给他买了保险和社保了,叫他好好干下去,想干多久就干多久,其他的事都不要担心。

老板的话像一颗定心丸,很快又让老王安下心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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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流克
☆ 编辑点评 ☆
流克点评:

底层打工生活艰辛困难,老王的工作一波三折,好好干就会有回报。
问好作者!

文章评论共[1]个
一泓清水-评论

文笔细腻真实,富有生活气息。不错的小说,问好朋友!at:2009年12月18日 清晨7: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