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到年终了，单位财务上告诉我，今年物价都在涨，单位的外欠比往年多，要不抓紧搞点资金，弄不好会赤字的。既然是一把手，既然还在单位当家，这些事情就不能不管。尽管平日里我很少去单位。

单位里打好了报告，要钱的事情是不能代替的。于是我就去政府大楼。原想着只要能见县长，要上几万块钱还是可以的。可谁料每次去县长都很忙，不是下乡，就是去跑项目。几乎很少呆在办公室里。

我们的县长很年轻，来县上已经有四年时间了。平日里我们接触很少。不过偶然听她的讲话，我隐隐觉得她还是位有思想的人。她是从经济条件很好的县份过来的，所以刚才多少还有些不大适应。记得第一次去给她要钱的时候，她看着我的报告愣了半天，最后说，单位一年就这么点经费，是不是都不够给车加油的。当时我笑笑说，这样已经好多年了，大家已经习惯了。

去年政府工作会上，她突然提出了一个设想，说我们县是个农业大县，一直把农业放在第一位。再说了，我们县也是个有名的苹果之乡，所以把农业放在第一位也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她突然提出把工业放在最前面，一时间还引起了不少议论。特备在讨论的时候，不少人觉得这样不合适。几千年了，我们先就是凭着农业才有了历史。现在说工业，会不会出问题呢。

当时我也发言了。说心里话，我当时是有点同情新来的县长。不论是资历，还是年龄，她都不占优势，再说了，一个女人来到我们县，光是心理上的冲击我想就一定不会小。所以当时我是赞同县长提出的观点。记得我当时说，虽说我们是农业大县，可是社会经济的发展应该是以工业为基础的。县长的提法不一定完全正确，但是这样的思路至少给我们展现了一个方向。我觉得这是一种观念的更新。

后来在政府工作报告中，县长真的改变了提法。我想，她既然能有这样的想法，恐怕也不只是提提而已。多少年了，我们这片黄土地祖祖辈辈都是农耕生活。可是要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中实现升华，当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她整天很忙，好像总有做不完的事情。所以要在办公室里找到她，还就是不容易。

我一连去了好几次，她不是上京跑项目，就是去外地去引资。好不容易听到说她回来了，不料她又是天天下乡。后来我听她的秘书说，县长最近一直在检查项目的进展情况。要到年底了，要给民众有个交代，所以她真的很辛苦。有时候我也觉得她辛苦。多亏年轻身体好，要放到我这里，不要说做工作了，恐怕自己首先得趴下。

昨天早晨刚过七点，我还在被窝里做梦呢，突然床头上的电话响了，一看是县长秘书打来的。他告诉我县长今天早晨在，因为八点钟要开县长办公会，所以他想县长一定会到办公室里去的。不知道我有没有好运气遇上。

听了秘书的话，我赶紧起床，紧走慢走到了政府大楼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四十了。县长在二楼，我上到二楼，结果楼道里一个人也没有，显得格外的冷清。再加上外边是大雪纷纷，我一人走在楼道里，心里还觉得有点渗的慌。就在我刚点燃一支香烟的时候，我看见县长走过来了，从她的步履我发现她似乎已经很疲惫了。她一眼看见我了，还没有等我说话，她先问了：“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来得迟了就有见不到你了。”我笑吟吟的说：“你也太辛苦了，都不能用日理万机来形容，我看用日里亿机形容也不为过。跟着县长走进她的办公室。我刚坐下要说话，结果办公室主任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起来样子挺着急的。他朝我笑笑，似乎是向我抱歉。我看县长看了半天，才在上边写了字，主任临走的时候，她还在不停的叮嘱，说一定要细致，不能乱花钱。

等主任走了，办公室里就留下了我和县长两个人。我把文件递过去。不过她没有看，先是取下眼镜揉揉眼睛，然后说：”太忙了，也一直没有和你交流过。现在年终了，你对咱们县明年的工作有什么想法。”我没有想到县长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说心里话，不要说全县，就是我们单位的事情我也都是从来不思考的。

“这个我还真的没有想过。”我说：“听说今天早晨你开县长办公会就是讨论明年的工作思路，我想各位领导早就心有成竹了。”我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只能这样说了。不过我发现我说完之后，县长没有去接我的话。而是在自言自语。

“你们县的工作真的难做呀！不过有两次我听到过你的发言，觉得你对咱们县的思考很透彻的。所以有机会我们还是应该多交流。”县长大概觉得我在这里不会和她多说什么，说也就开始说点让气氛缓解的话：“对了，最近你们单位都在做什么呢？”

“准备过年了。”我是实话实说：“我给你的报告就是说的这个意思。我也知道咱们财政太紧张，所以来要钱都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大和小一样，不来要有过不了年，真是个二律背反的矛盾。”

“先不说这个。”县长把我送她的文件压在了笔记本底下：“听说你喜欢文学？”

“算是吧。”我说：“也是太无聊，所以才有这样的经历。不过我每次来看到你总是那么的忙碌，我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是外乡人，能为我们的家乡这样的呕心沥血，可我们呢，每天几乎都是无所事事。”

“现在做点事情真不容易。”县长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啦，也许是最近太劳累，也许是心中淤积上了什么烦恼，平日里她可不是这样。尽管是女人，可是在我的印象里还算是很干练的人。可本来她马上要开会了，应该早早把我打发走才对。

“你不是马上要开会吗？”我再提醒。

“还有点时间。”县长说：“你说说现在做点事情怎么就这么困难呢。是我的方法不对？还是因为我的思路有问题，不符合县情？”

“我看什么都不是，就是社会现实。”既然县长想多说一会儿，我也就不在想着刚才递给县长那份要钱的报告了：“你提出的工业强县的思路很好，而且今年也做了很多工作。只是……”我说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有点太多了，于是把话截住。

“只是什么，我就想听听实话，你说吧，没关系。”看来经过了一年忙碌的县长，也需要释放，这阵子我怎么发现我们的县长和平日不一样，女人的味道突然浓烈起来。于是我也就放弃了顾虑。

“我一直有个想不明白的事情，既然县上已经定好了发展思路，可为什么总是县长你在忙碌呢。既然我们已经做了那么多的工作，可是为什么就不能总结出来呢。别的我就不说了，我就说说自己的一点经历和体会吧。我很年轻的时候就是部长，当时没人说我没有发展前途，说我在哪个方面都有优势。可是后来我是把优势变成了劣势，最后把劣势变成了败势。”

“你这是什么意思？”县长问。

“其实我觉得我们现在有很多优势，包括你自己。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能把这些优势变成胜势，这才是最关键的。你整天就是这样起早贪黑，从个人来说，你算尽到责任了，可是作为县长，我怎么觉得你总是忙于奔命，总是把优势当成优势来做。”

“你是不是想说我们现在应该留点时间去思考呢？”现在看起来什么都知道，可是她为什么不这么去做，我就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了：“你说优势变为胜势的首要条件是什么？”县长直至要害。开始我还不想回答，可看到县长憔悴的神情，我就有些身不由己了。

“精细。”我说：“只有精细了，优势才有可能成为胜势。”

“有道理，可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样才能做到精细呢。”县长似乎已经忘记了她还要去参加会议：“说说你的想法。”

这时秘书走进来了，他告诉县长大家已经都到齐了，让她过去。也许这就是天机，也许这就是精细的真谛。我看起来不用再去说了：“改日再交流吧，你去开会吧。”

“那也好。”县长说到这里起身，我竟然没有发现她什么时候已经在我的文件上签上了字：“财政太紧张，你就体谅点吧。”她把文件递过来。我接住一看，比我的预期好多了。开始我想说声谢谢，可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我走出县长办公室，这时楼道里的人已经很多了。有同僚，也有上访者，这时我也分不清谁是谁了。就在我正准备下楼的时候，突然听到身边有位年长者说：“回家吧，县长也有县长的难处。这些事情也怪不得县长，都是二十年了，别指望一天就能解决。”

我回头看老人，他发现我在看他，朝我笑笑，然后又说了一句：“想开了不就世间的那点事情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