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安全的检查

1　

多丽就要出门上班了，老公王志成赶紧给她送来大衣围巾，多丽难得的对老公笑了一下子，说：“今天要是我回来的晚，你自己去我妈家接孩子回来吧。”

老公点头答好，多丽出门上班，防盗门应声在眼前关落，老公松了口气。哄了多丽几日，终于答应可以去她妈家接回孩子，这对他来说够了，满足。下岗在家多年，一直要靠女方供养，自己都觉得不对，可惜实在没有什么是他所能做的，孩子就是他唯一的寄托，希望在自己监督下管教的优秀，将来可以比自己出息。然而，就是这个唯一的寄托，却被多丽当成要挟品，只要他有什么地方惹对方生气，孩子立刻就被送去外婆家隔离，直到高兴才让他去接回。这老公当的窝囊啊，有什么办法呢，就这么一个金宝贝疙瘩，却是人家生的，还靠人家去赚钱挣给孩子吃，不乖乖俯首帖耳能怎么办呢？

王志成最恨的就是自己那破单位，才参加工作没几年，就破产倒闭，领的那点钱还不够折腾几个月，他也去学人家摆地摊，可他摆什么什么不好卖，几下子就把那点钱折腾干净，在多丽一家人眼里留下笑柄，多丽的妈才够胆和他抢孩子，明着说：“志成啊，你终日在外面跑，也没个准点陪孩子，就让他来外婆家做，少遭点罪吧。”

暗地里，王志成知道，那老家伙就是要这孩子去他们家陪养感情，以后多丽和他离婚时，会毫不犹豫选择跟她。王志成一早知道，多丽在单位有个情人，为了能和多丽结合，对多丽的一家人也包括他和多丽的孩子都热情的无以复加，王志成知道自己挣不来钱，所以只要家庭暂时表面和谐，他也就对一切隐忍。半个月前，他天黑时分去街头小店买一包香烟，正好借着路灯看见那个男人用车载着多丽回来，车停在街口，王志成赶紧把脸转来对着墙壁，等他们都消失后，他才去街头的小店，可是店里的员工同样看见了刚才的一幕，奚落了他几句，于是，他就和人家打架，被抓到拘留所里待了几天，出来，孩子就在老婆娘家。

这几天，他绝口不提那天巷口打架所为何事，只是一味讨好对方，只要孩子能在眼皮跟前就算万事大吉。

王志成在老婆走后的一个小时里，整理了一下自己这些年的心得，考虑时机的成熟度，决定这次就可以离家出走，接了儿子后去远地方生存。这些年，他象一个孙子一样地生存，也偷攒下些私房钱，算来有三四千，可以够他们一大一小两爷子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住下来，他可以慢慢工作，孩子可以就近读书，有了钱以后再谋大发展，再对孩子进行深度培养。他迅速地拿出塞在后院墙洞里的破纸，破纸后面还是洞，洞够下一个小铁盒子，那本是装药的小铁盒子，就是王志成这些年的小金库，藏着他的私房钱。他还记得里面有八百是孩子今年的压岁钱，他初几头洗衣服，掏荷包，猛然发现六百块钱，赶紧藏到后院据为己有。后来，看着唯一的儿子伤心地哭上哭下，他都忍着不泄密，任凭多丽怎样团团找，他就是安然处之。后来，多丽不想孩子伤心，只好赔了孩子的过年钱，这一次，孩子主动又给了爸爸两百元，孩子说：“爸爸，你没有钱，这两百给你零花。”王志成当时感动地差点说出秘密，但是，他噙着眼泪逼自己隐忍，就是为了今日，他要用这笔钱带孩子远去。

2

很快，穿过熟悉的城市街道，王志成站在岳母家的楼下，岳母有钱，房子住的高，在十楼上面，如同平日里说话，高高在上。相对十楼，王志成家的一楼平房，就显得孤寒渺小，就这样，那还是王志成父亲死去留下的遗产，真要是现在的房价，他又一下岗工人，想要在这莫大的城市里有一席之地，难如上青天。临进楼里面，他还隔着口袋摸了摸那几千元钱现金，就要带着儿子远走，他竟然像个孩子似的激动起来。

不能叫诡异的岳母大人看出苗头，王志成很快整理了一下心情。他走向了电梯，那阴暗地藏在一栋大楼里面的电动怪物，总是让他每来一回就怕一回。这东西带着人去的是一个讨厌　的地方，自然这东西就也在王志成心里压根就不受欢迎。

电梯啵啵的发着嘶叫声，还是把他带到了十楼，王志成听多丽说过，这栋楼里的电梯有点问题，老化，但是由于需要换掉某一部分零件，修理费用庞大，牵涉每家每户要摸票子，于是，迟迟没有修理彻底，总是时不时坏一次，急匆匆维修一下子，没有把病医治断根的电梯就总是让王志成假想连篇，常常，他幻想，坐在自己家里，他陡然接到电话，这部电动怪物把那老家伙关在里面，甚至闷死，他会很快地答应救驾，但是路上耽搁。。。。。。那样，他会高兴。电梯门开了，他带着假想的笑，走出电梯的门，已经站在岳母家门前。

他按了按门上的红色门铃。里面有老迈的声音响起，他能想象一个老太正在走到门边，嘴里抱怨谁这时候来打扰，没有叫过水或煤气。然后，王志成听见了儿子欢快地童声，喊：“外婆！外婆！肯定是我爸，我妈不是刚来电话说，他要来接我。”

老太婆自言自语说：“是了，是了，瞧外婆这点记性。”

防盗门在王志成面前打开，里面就是他的调皮的五岁儿子，他背后是那个让王志成气恨的老婆子，她大声地数落说：“快进来吧！站在那门？什么跑的都不快，一说接孩子就跑得快，也不知道接回去能给孩子什么好处。自己都没有得吃，还要拖着孩子。”

王志成真的恨死这个老太婆了，看着那满眼的皱纹就讨厌，这么老的人以道理应该很慈祥才对，可是他和她女儿结婚那么些年，就是没有感觉到她半分的母爱，都说女婿是半个儿子，没办法，他们也许不该是一个门里的人。

王志成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老太也就不勉强，她招呼孩子不要慌，进去给孩子拿了一个挽好的塑料口袋出来，交到王志成手里，叮嘱道：“这是前几天一个叔叔喜欢他，出差给他捎带的零食，在这没吃完，拿回去慢慢吃。”关门一刻，王志成还听见那老太婆烦人地啰嗦，极似自言自语地念叨：“这么多，该多少钱啊，有钱人就是这么慷慨。”

王志成怀疑那老太婆真的没几天活了，这么的啰嗦。等电梯，儿子高兴地摇着爸爸的手说：“爸，我们去游戏厅玩下打老鼠。”

他生气地说：“打什么老鼠，有事！你就知道玩，给那老妖怪都惯坏了。”

看出老爸烦，儿子撅起嘴巴没有再开腔，每一次来外婆的家，出来就是这么个样子，王志成恨自己无能，气只能撒向儿子。

电梯慢腾腾地磨蹭上来了，王志成和儿子跨了进去。

3

电梯里光线阴暗，四壁严实，顶上一只换气扇在嘶嘶地转着发声音，甚至，王志成闻到动物的腥臭味，这不能怪他鼻子灵，是人长着鼻子都能嗅到，真的是动物的腥臭味。儿子聪明地说出他没有说出的话：“爸，好难闻哦。知道吗，是三楼那家的狗狗，又在外婆他们这里的电梯里头拉尿。”

空气好闷，幸好抬头能看见上面有个换气扇在转，可不知道为什么，它越转就越把臭的空气转在电梯里散不出去，此刻，就是王志成父子消受这份憋死人的活罪，幸好，不久就会到一楼，可以出去。

陡然，电梯发出了一声停顿的重声音，随之黑暗，似乎，一下子，被什么东西阻住运行，卡住，王志成意识到电梯坏死，他们要被困在里面，开始暗暗呼唤倒霉。儿子在黑暗里大声哭喊起来，小手吊着爸爸的手腕：“爸！我怕！哇……”

没有的遭遇，王志成也怕起来，他一手挽着那个老太婆拿的袋子，一手把儿子抱了起来，在空气闭塞的黑暗中，眨巴着眼睛期待有人来营救。这时候，他听见外面有声音，大声冲他们喊：“里面关了人吗？”

他们父子一起回答：“关了，救救我们。”

王志成觉得好笑，经常幻想的电动怪物真的发飙了，想不到却是把他这少有的稀客给困在里面，这不免也太和穷人开玩笑。他听见儿子喊，他来不及阻止：“保安叔叔，快给十楼我外婆家报信，我被关在这里面了。”

那保安也真是好笑，居然回答孩子：“好，孩子，勇敢啊，叔叔这就找师傅来帮你，也通知外婆来陪你。”王志成想，你居然好笑到要让那个唯利是图的老太太来这里受罪，鬼知道这是几楼，没有电梯了她还得走楼梯，她宁愿坐家里不出门，吃喝都叫外卖也不会受走楼梯这种罪。他于是小声地对着儿子嘘嘘，让他少说点话，节约自身的能源。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面看似一个人也没有的，突然热闹起来，王志成听见了那个老太婆的声音，最啰嗦最大声，她在冲着保安说话：“你快点行不行，我外孙子给关在里面了，不行我老婆子进去陪他，我死给你们这些管理人员看。”

王志成奇怪她来的那么快，他们被关的地方应该在四五楼的位置，这老太婆不嫌懒的走楼梯？儿子已经开始大声地呼唤救星：“外婆，快救我和我爸爸。叫我妈来，她最有办法。外婆，外婆！听见我喊你没有，我在这黑暗里。”

“乖孙，外婆听见了！不要叫，口干了没水喝，会死。叔叔他们想办法了。你一会就和爸爸出来了，听爸爸话，出来外婆给你烧你爱吃的啤酒鸭，烧一个你一人吃，不准人家吃你的。”

听了这些还是啰嗦的喊话，王志成竟然有点感动，泪水润了眼眶，到底是他儿子的外婆，这时候就知道他儿子最爱吃的是什么，他还以为儿子爱吃肯德基麦当劳的汉堡包，原来人家爱吃啤酒鸭。

4

外婆一直在外面大声地喊话，儿子已经疲倦地在他肩头睡觉，听不见外婆的喊话，自然听不见外面哐当的声音，是电梯维修师傅来了，在修理电梯，这狭窄的空间里面人出气离奇困难，孩子足实是被焖睡，与其说睡，是昏迷也没凭证，任何结论都还不能明确，可以知道的是外面闹了好半天的找电梯工人，总算是有工人来了。王志成听见有陌生男人的声音在外面发话：“早说吧，一家也就那么百十来块，凑齐了就让管理处请人家电梯公司来换零件，都不舍不得那点钱吧，就敷衍着运行吧，如今好了，终于关着人在里面，出了命案啊，才是活该！”

王志成一下子就来了气，要不是还被憋屈在这里头，要不是儿子还在肩头上睡着，他一准也嚷嚷几句：什么东西，不关自己楼里的住户，把这冒然来一次客关里面，还好像这电梯这次关对了似地，真的这样稀里糊涂和王家的唯一后代在此送了命，我王志成做鬼也不放过你们外面这些人。

这时候，他听见儿子外婆的声音，有点雄赳赳地朝着那个发糟言的男人吼过去：“你说什么，我告诉你，那里面是我女婿和孙子，要是他们今天有事，我和你这栋大楼没完。我老婆子也不活了。”外婆说到后来哭了，她也在哭我吗？王志成想：原来，你心里承认我是女婿，以前真是冤枉你老人家了。不到这时候不知道，原来有些感情是装在心里，不到关键一直不容易察觉。

王志成听见有阿姨们在劝岳母：“老人家，不要哭，没事，师傅不是来了吗，放心，你女婿孙子没事。”

外面一团糟时，他又听见他老婆多丽的声音，那个嗓门特别高的女人在大声地喊：“妈！你怎么了！志成他们呢，在里面吗？”

他听见岳母数落多丽：“你个死女子，那么久才来，要是你男人和小孩都死了，看你怎么办？”虽然这老太太此刻这话说的好像在咒人死，可是，王志成听着就是特别顺耳，到底，今天这时候才知道，原来以前误会着人家。从来，他王志成都是人家一家人的女婿，这时候，他摸摸口袋里卷卷的三千元钱，嘿嘿，差点带儿子去私奔受罪，这电梯坏的还真是及时。

多丽靠近电梯的门边，大声地对着里面喊：“王志成，王波，你们听见我的声音没有，都昏了，这关多久了，怎么全没声音了，糟了，不是真的都死了吧？！”

王志成心里想：你才死了呢，咒我，不过，不出声，看看你急成什么样。

岳母的声音：“你说你，都这时候了开什么会，来那么晚，刚开始我还听见我孙子他们声音，现在一准都昏死过去了。”

多丽伤心地哭了，嘴里瞎嚷嚷起来：“老公，儿子，你们可千万别有事，有事我也不活。我那么卖力工作为什么，还不就为了我们这个家就是一个人赚钱。不为了你们，我用得着像个男人一样在外面那么拼命，忍受别人不堪忍受的谣传。”

王志成终于什么都释怀，原来，那是谣传，捕风捉影，难怪从来没有谁大言曾经亲眼看见他的老婆和别的男人挽手或是上床，他却因为这点谣传，受不了别人奚落就打架，真是自讨没趣。王志成开始恨起自己，这么不像个大肚宽怀的宰相型男人。

5

不确定又过了多长时间，肩头的儿子依然认真地睡着，王志成因为电梯里缺氧也有些昏昏沉沉，一直听着外面纷乱的争吵，有抱怨，有问责，有哭声，有叫，重要的是有师傅工具弄出的响声，可以确定没有被遗忘，外面世界正为了王志成和他的儿子被困在进行营救的全面运作。而且，他依稀之前还听见有好心的大妈们在说：“立刻纠集那些业主们开个临时会，家家户户必须出钱，再不换主零件，这电梯就要出更大事，困更多人。”

有前面发话的那个男人的声音，听口气他在主持这栋大楼的管理事务，他说：“立即，刻不容缓，收钱，一户也不许漏掉，找不到业主的就向租客收，然后由租客自己去和房东扯，这问题再也不能拖延。”

王志成有点欣慰，昏昏然，头重脚轻，实在疲倦又实在不敢大意，脚不敢妥协，他起码清楚这点，他一脚倒下的就是俩人，肩头睡熟的儿子会跟着受罪。黑暗中，他拎着塑料袋的手又摸摸口袋，三千元钱好好卷在那里，他试着在黑暗中摸着电梯的边缘靠壁慢慢坐了下来，让儿子可以继续舒适地睡，他把塑料袋放在电梯地上，然后单手解开结，他拿出里面的食物，岳母叮嘱是别人送给儿子的零食，他饿，顾不上那么多了，贵也不心疼，就只有这样替儿子享受了。还真好吃，也不再头昏想睡了，挺着，不睡，能听见外面老婆和岳母的声音。

老太婆还真啰嗦，还在抱怨：“就你一个人能，男人孩子出大事了还在那里开会，现在好，他们真要有事你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听见，后悔死你，和你那工作过去。”

老婆在哭，已经哭来没有力气没有声音，已经没有辩解，也没有喊话，可能就是在等，修电梯的时间真漫长。

有人在说：“这一次就在这里开会，现场会，看看这样整栋楼长期没有电梯用，方便不方便，看看人家旁边楼，电梯新新的，运作起来多干脆，住这里的人惭不惭愧。”

人声越来越多，电梯外的走廊有限，堆积起来的声音和人足以把关在电梯里面的王志成淹没死，黑暗中的他不说话，吃光了所有口袋里的高级零食，吐吐舌，点不饱口，真想再吃，可惜没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带动电梯的钢铁绳索好像动了一下，里面外面都紧张起来，王志成赶紧挣扎着抱着儿子从地上撑了起来，又是咣当了一下，真的开始动了，外面的人叫了起来，高兴，王志成也高兴，可惜，黑暗中只能感觉儿子还在睡，这幸福的一刻就要到来他却没有醒。

终于，电梯真的好了，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王志成看见迎接他们的就是老婆多丽和岳母。他疲倦地把笨重的儿子递给了老迈的岳母，和多丽抱在一起。多丽嘴里一直在说：“你没事，你没事。”

这时候，一个大楼里的管理员从外婆手里抱过她的外孙，告诉她：“老人家，跟着来就是，孩子太小，在缺氧的地方呆了七八个小时，需要给他做下检查。”

外婆跟着人家走了，多丽抱够了，反应过来，用拳头在王志成身上一边捶打，一边责怪：“这么坏，没事，干什么不回我话？害我和妈以为你们死了。”

王志成解释说：“孩子睡了，我不是怕吵醒。”

这时候，管理员又过来告诉王志成：“你也去做个免费检查吧。看看有没有因为缺氧身体有受损。就上路边停的那辆白色面包。”

王志成想说没事，不想去，多丽提醒他去去好。他就真的也去了，反正儿子和岳母已经上了那辆管理处的车。临上车时，王志成想起裤包里的三千元钱，就把它掏了出来，递给多丽，多丽奇怪，王志成没有解释，只是叫她收好。

他们上路了，一家人走在幸福安全的检查路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