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刻动荡乾坤的记忆,这一时安逸沉静的现实,在一个云淡风轻的日子里,并苞而放了。
半明半隐的上弦月慵懒地从苍劲的青松翠柏间爬上了东边的天空,夹带着似梦似醒的迷惘,以及被浓雾打湿了的羽翼,踽踽而行。彼时阴翳林间积蓄的沉静与清恬,此刻开始一瓣一瓣地和风朗化,舞成空灵若水的澄明。
先前还目空一切的幽暗,在上弦月由慵懒渐入舒展的攀爬中,渐渐败下阵来,白日里红的,紫的,青的,蓝的模样,又一一聚敛成各自的形态,却都是千篇一律的翠墨,关于黑夜的定义,似乎唯有在这里才被寻觅到踪迹。源于白日,却远比白日深重;与白日相交,却从来不受纷扰。
虚掩的旧式木窗一张一翕地开合着,于是多少闺中的愁思,离人的别绪,悱恻的情话,纠结的怨语,就这般被风牵引着,穿过潺湲的溪涧,掠过翻飞的叶影,擦过葱郁的清荷,然后栖止在另一处灯下的稿笺上,或许只是累了,而这偶合的休憩,却无意间点染了执笔之人蛰伏太久潜藏太深的契机。
松风袅袅,花雨纷纷。知性的万物,总能于有意无意之间,撩拨起世人的心绪。不过是一阵秋风,却可以寒彻肌骨;不过是一拨春日常开的梨花雨,却足以浸透心魂。一次知性的行走,除了带过清风一阵之外,还可以澄澈心灵。
似手中牵过一根无形的细线,那几尾逆流而上的浮萍,倒退着仰看两岸的村景。半遮半掩的粉面殷红,汗流浃背的古铜肌体,和谐而纷繁地交错着,如水般安然流淌。还不到麦浪翻银的时节,昨日微叩晨曦的夜雨,此刻仍在那层层叠叠的绿意间游走着,或是在那睡意朦胧的青翠中摸索着,不为找寻来时的路,只为一个更加贴近的理由。
几行大雁飞过,临江的湖面,随着江水的涌入而波仄难平,雁翅平稳的轨迹,从水里望去却是一道道乱舞的扭曲,再也无章可循。
手鞠一捧湖水,两眼微闭,试图抵足那一个澄澈清洌的世界。那里的景物是清新高远的,那里的人事是毫发毕现的,连环抱的氛围都像是溶了水,醇香如露,甘甜爽口。可以如燕般凌波微步,可以似雪般触镜无声,通透得可以无需色彩的点染,澄澈得可以经受万物的聆听,淳厚得可以承托天地的问询,于是就那般折服了,安心地躺倒在他温暖厚实的河床里,臆想着沉睡千年。
一个都逃不了。千枝万叶间仅存的那枚红果,最终还是没能在一万零一次的生存游戏里幸免,也许是过高的躲闪频率终于洞穿了他曾坚如磐石的心志,也许是一生的蛰伏念想终于在心力交瘁的那一刻土崩瓦解,也许只是恰好玩笑般的一次盹葬送了他力挽多时的人生,不过这次他总算把自己完全地暴露在了天光云影之下,就算只是昙花一现,毕竟也是迎风招展了一回。所以如果说这是一次对生命的放弃,还不如说是对生命的一次遥望,尽管短暂,却唯美朴实。
壁上的人早已作古,再美的容颜也不过只是水月镜花,最多不过是对镜成双,顾影自怜罢了。燕云楚水间的盘弓饮马,汉殿秦宫里的歌舞升平,在一场一场的大雪纷飞过后,皆如知性的贤士般归隐了,一别,竟已相去千载。
村际升起的炊烟爬过几座山头,悄无声息地贴合了晚空独舞的那几抹红霞,原本皓如明月的柔美,此刻开始羞赧起来,新添几分暗夜的悠然静谧。归巢的鸟兽,正不偏不倚地朝着或远或近的地方飞去,奔去,爬去。不过有几只贪食的蚂蚁,仍紧紧地粘附在白兰草的花蕊上,或将做一回不归人。
窗摇风渐猎,漏尽未归人。从木质相框里凝视你不染纤尘的样子,然后冥想你笑靥如花的样子,却在每一次闻风开门的瞬间,只是瞥见门镜里自己焦灼的神情,然后不知所措地陷入黑夜厚实的包围之中,一贯地未能拥衾而眠。
看不清岁月的影子,提不起负重的往事,于是在秉烛夜思的时候,唯一会触及的,尽是这般关于现实和回想的清醒与茫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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