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突然想起看戏来,从网上搜了几个剧目,守在电脑前看了半天,然而总觉得不过瘾。身边的人大都也不喜欢看戏,何况是粗犷豪放的秦腔。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在家乡那些土戏台上看戏的盛况来。
在老家,每年传统节日里,都会有庙会,比如二月初二,五月端阳节等,最隆重的便是请外地的剧团来唱戏。端午节的庙会是镇里办的,很隆重,请来的剧团也比较有名气,有一次竟然请到西安易俗社来唱戏。二月初二的,是村里筹钱办的,,招募那些会唱戏的村民,临时组成剧团,虽然比较寒碜,却也作为春节过后的第一台戏颇得人心。每逢庙会之日,临近村庄的人都会聚集而来,甚至镇上的人也前来凑热闹。对于小孩子来说,这便是最热闹的去处了。
二月初二唱戏的地方是李家寺。原先只是一块高起的台基,临时搭棚,后来村里筹钱盖起了土坯的戏台,朱红的对联一贴,红红绿绿的大旗往上一插,与镇上的戏台也无甚两样。那时候觉得,再怎么说,也是在自己村里唱戏,多少有些骄傲。唱戏是有传统的。比如说全部都约定俗成的是只要唱戏,就要唱四个日夜。前一天和最后一天因为人少,也就不怎么热闹,中间的两天非常红火。一方小小的戏台下面,是黑压压的观众,虽然台上的演员水平不怎么入眼,但热情依然未减。
那时候父亲也是极喜欢唱戏的,是村里剧团一个不大不小的角色。正是因了父亲的这个角色,我便可以登到台上去,到后台去吃点罕见的吃食。我最喜欢吃的要数“锅子”,所谓的锅子,就是把菜炒好之后盛到一个特制的锅里,那个锅是可以保温的,里面放了木炭,所以不管过多长时间,只要里面有木炭,它就一直是热的。外面还下着雪,能吃上这么一顿热火的锅子,通常是很荣幸的一件事。另外,我还可以在后台比划一下他们的一些道具,比如长长地胡子,假发,还有龙袍等,很是新鲜。但我特别害怕花脸,涂上胭脂之后,原先很熟悉的人,穿上长袍,涂上胭脂,我就有些怀疑了。尤其是那双靴子,上面纯黑,下面是乳白色,看着叫人恐惧了,穿到一个活人身上,更是恐怖异常。最后台里的人都知道我怕花脸,化好妆后就来唬我,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满后台乱跑,差点跑到前台去。他们就止了唬我,但我从此以后却怎么也不敢到后台去了,有时晚上做噩梦都是一个花脸追着我跑。
后台去不了了,我还是有些不甘,为了表示出我与别人的待遇不同,我便大方地骑在前台的一根横木上。这样我便在演员前面,也在观众前面,和其他观众不同的是,我和演员一样都在台上。其他的小孩子看了,也有些不甘,都尝试着往上趴。维持秩序的庙祝看了,当然不允,拿着一根长长地未插红旗的竹竿,把那些小孩子统统赶下去。我一个人孤零零在上面,时间长了,也感觉没有意思,毕竟我是不会看戏,纯粹是凑热闹。
从台上下来,我便与其他的小孩子平等了,他们也忘了被赶下来后对我的不满和妒忌,很快又玩到一起了。戏台前就是一座山,路边是山崖,崖上有一个大概能容下五个小孩的土洞,因崖坡势较缓,我们小孩子都是可以爬得上去的。地势高了,看戏也就别有一番意思,下面看戏的人也尽在眼皮底下,都感觉很是好玩。以后争抢的重点就落到了那一方土洞里的五个席位。孩子们是善变的。最后大家都觉得也没有什么意思,对那土洞便失了兴趣,唱戏时上去的人也就寥寥无几了,大都是以前没有挤上去过,现在想感受一下的。
从土洞里下来,再没有什么好玩的了。不知是谁又提出去学校门口的电影录像馆,因为戏场距学校较近,我们也都好奇,就都去了。但那时电影还是很稀奇的,凭我们身上的那点钱,是看不了一场的。在门外徘徊了一阵,最终还是很不舍的离去了。有一次我央求母亲带我去看一场电影,便跟了母亲进去了。是什么电影现在已经想不起,只记得是一个武打片,气势很大,外面听起来绝对热闹,也很具诱惑力。看到中场,感觉到身体不舒服,中午多吃了些辣椒,闹肚子了。上完厕所,却怎么说也进不去了,除非重新买票。赌了气,以后干脆到电影录像馆前,瞧也不瞧一眼,以示不屑。
重新回到戏场,也不知是唱到哪一折了,胡乱看了一些,跟着观众笑了一阵,因为一个唱老生的,出来之后才发现胡子没有戴,便唱了几句:奇怪奇怪,我把胡子没戴,怪奇怪奇,我这就进去戴去。大部分人起初亦未听懂,听旁边的戏迷一说,这才爆笑了一阵。笑完之后,百无聊赖,戏场里转了一通,找到几个同伴就回家了。
以后因为上了学的缘故,每年唱庙会时无暇观看,便错过了一年又一年的社戏。去年回家,看到那座戏台已经败落得不成样子,已然成了鸟雀的住所。母亲不无感慨的说,每年到庙会之日,要么唱个皮影戏就过了,要么干脆不唱。唱戏也没有人看了,况且当年的演员等都年事已高,有几个已经作古。如此种种,李家寺的社戏便衰落了下去,留到人们记忆中,或许只有当年那些人山人海的盛况。三圣母的庙殿也翻新了,香火已然很盛,但是老庙祝坟头的草早已一人高了。那个曾经挣来抢去的土洞,也被修公路时填埋了。
其实社戏之于乡亲们,只是一种载体罢了,真正懂戏看戏的人微乎极微。很多人只是为了排遣心中的空虚和农闲后的寂寞,所以大戏开场了,台下却是三三两两拉家常的。社戏充当的是媒介的作用,为人们提供一个可以倾诉的场地,也正是社戏,拉近了人们之间的距离,维系着那个年代人们之间的纯朴感情。
与家乡的社戏一样,走向衰落的民间传统文化不在少数,很多民间文化被束之高阁。有时我不禁暗自发问,当年在物质条件与精神生活都极度匮乏的情况下,人们是那么执着的喜爱着社戏。难道现在物质生活好起来之后,就非得要摒弃那些曾经丰富我们生活的精神食粮吗?如果这样的话,即使建了多么豪华的庙宇舞台也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感慨似乎毫无意义,土坯墙还是在一天天剥离,有人甚至建议,把戏台挖了,路就可以宽大许多。我想,路是可以宽起来的,可是人的精神世界却是怎么也宽广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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