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同学来电话告诉我，周末家里办喜事，邀我回去共同庆贺，大家借此聚聚，我爽快答应了。这已经是国庆节之后第四次接到这样的邀请了，我每次都欣然接受，乐此不彼。

虽然两座城市相隔其实不足百里，但由于前些年忙于工作与生计，回去的次数少之又少，使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与大家的联系已经变得很生疏了。这两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工作和生活趋于稳定，有了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回去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电话过后迎来的又将是半夜无眠。按理说也不年轻了，不应该有这种毛病了。但每次接到老家同学们的来电，无论是说事，还是问候，还是邀请，都会令我产生一种莫名的兴奋，喋喋不休地说过不停，每次都是我后挂电话，而且半天不能回神，满脑子都是往日那一幕幕难忘的情景。那些情景让我一次次流连忘返，回味无穷，也让我像着了魔似的乐于来回奔跑，无怨无悔。

一晃周末就到了，安排好一切事务，和妻子女儿打了个招呼，就出门直奔车站。一想到马上就要和同学们见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了，大家陆续从四面八方赶来，三三两两，不约而同，气氛紧张而刺激——兴奋，惊叫，奔跑，握手，拥抱，相互审视，从脚尖望到头顶，转了一圈又一圈，生怕漏掉一丝一毫。

“这么多年了，老兄还是没有多大改变！”相互开始恭维。

“哪里，你也不是一样吗！”

如果是男女同学还要相互打诨一番——

“哎哟妹妹，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漂亮！”

“这你都不懂，那还不是因为你吗！”那些读书时想都不敢想的暧昧话如今脱口而出，脸都不红一下。

一阵寒暄之后，大家坐了下来，谈笑生风，手舞足蹈，道不尽的亲热话。

开饭的时间到了，满满一桌菜，山珍海味，飞禽走兽，无所不有。炉子里的火焰烧得正旺，照得桌上的人满脸通红通红。大家纷纷脱掉外套，摩拳擦掌，准备大吃一顿。　“还是喝点酒吧？”于是有人提议。

“喝，要喝！”所有的人齐声响应，就连我这个平时很少端杯的人也挡不住这种诱惑，在一旁吆喝：“不够，再拿！”

推杯把盏，来者不拒，几杯下肚，虽然头脑晕晕乎乎，但却仍然叫不罢休。同学们在一旁惊奇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这不是酒，兄弟，这是情啊！”双眼迷离之间，看见他们一脸愕然。也难怪，他们很难懂得一个常年生活在外的人回家团聚时的那种心情。

酒后吐真言。有了酒壮胆，以前不想说不敢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兄弟，你当初借我的钱什么时候还给我啊？”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打过架，我可一直还记着呢！”

“妹儿，那时候我多么想认识你，可是你朝都不朝我看一眼，你知道我多伤心吗？”

……

酒过三巡，夜幕即将降临，头脑里仅有的一点清醒告诉我该回家了，于是起身告辞，可同学们依依不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今天说什么也不准回去！”

我说：“干嘛！想绑架？兄弟我可不是有钱的主儿啊！”

“开房，打牌！”　我说晚上家里有事，真的不骗你们，要不让我给老婆打个电话你们查实一下。可是关键时候老婆却当了叛徒，只说了一句话四个字——“吃好玩好”。

没办法，相互凑拥着上了楼。工具还没摆好，有的人就一头扎在床上不省人事了。虽然有人“牺牲”了，但“战争”还得继续打下去。于是剩下的人纷纷上阵，自由组合，各显神通，麻将、纸牌、跑胡子，一应俱全，声声入耳，一直战斗到天明还不散场。

眼看天已大亮，我赶紧起身向大家作别，去车站赶车回去上班。此时一个个红了眼的赌徒们根本无暇理我，简单打了个招呼，又一头扎进牌堆里去了。

在车站上了车，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等车发动。想着这帮兄弟姐妹们还在不知疲倦的粘着、玩着、闹着，自己却要一个人独自离他们而去，又将回到一个与众完全不同的环境，面对一些与众不相干的人，感觉自己就像是由两个完全不同的部分组成，一部分属于过去，一部分属于现在，而过去和现在却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那么的陌生，所产生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不能相互分享，只能独自品尝，个中酸楚谁人能知？心里不觉一阵悲凉。算起来这不足百里的路程也不过就是个把钟头不到的时间，但在我心里却感觉到无尽的遥远。时常觉得遗憾，年少时由于自己不更事，不知道乡愁是啥滋味，在分配工作的时候听从父母的意愿，落在现在这个陌生的小城，当时还感觉别有一番风味。刚开始的时候由于忙于生计东奔西跑，再加上孤家寡人来去自由也不觉得什么。但时光荏苒，一晃已近中年，故乡之情、同学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强烈，经常反思当初没有选择回乡工作是否是一种错误，而这种错误带给我的将是一生的怀旧与伤感。

人总是喜欢把自己无法实现的某种愿望与命运联系起来，将长期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归纳总结，归结于一种宿命。就是这种劳苦奔波的宿命，像一剂强心针，刺激着我无可救药地一次次跑来跑去，这种来来去去还不知延续到什么时候，也许只有等到生命的终结。而每一次来去的感觉都不一样，来时欢喜，去时忧伤。就连这条不长的道路也跟随我的情绪好坏，变得时而短时而长，短的时候仿佛触手可及，举步之遥，长的时候又仿佛海角天涯，遥不可及，中间犹如隔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这鸿沟就是无数个日日夜夜堆积起来的魂系牵绕的乡愁。

乡愁，对于每个身处不同环境的人来说，感觉也不一样。一种是置身其中，无从感知；一种是相去甚远，遥不可及；而最痛苦的莫过于第三种——隔河相望，却咫尺天涯。

而我，正是这最后一种。

不知不觉中，汽车已经出了车站，在公路上飞驰，我渐渐起了睡意，迷迷糊糊中听到从路边餐馆传来水木年华的歌——《在他乡》：

我多想回到家乡

再回到她的身旁

看她的温柔善良

来抚慰我的心伤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