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真是一个回避不得的问题。十七八岁时我写诗:一只雄鹰扇动着万里雄心,让谁留意春晨深处,匆匆过客,老师给了批语,扇动着万里雄心这几个字用得妙极,加油雨潇,老师看好你;二十四五时写诗,我正在读你,因为我也有个长夜,读你, 时空因你而交错,编辑回复,雨潇,你的文笔很好,只是诗意平淡了一些,期待更好;三十五岁时写诗,我到了最有意思的年龄,青春咫尺间,暮年也不遥远,我正在学会平衡它们,就像当年,穿过学校林荫道,低着头,拼命平衡感性和理性,我的一位老师朋友说,雨潇,没想到你还会写诗呀,写得真好!
我向来对别人的称赞不以为然,但是,老师朋友的赞美却足以令我开怀。
老师朋友的文章很好,时有文章见报,但是,他并不以此为喜,他常说,人到中年以后,若是还写一些味道浓烈的情感文字,就有一股假气、虚气,好像秋天的树,叶子掉了,勉强粘了一树假叶子,翠得叫人生疑。他说,雨潇,我希望自己能够写出一些有深度的文章,而不是一些悦人悦已的情感小札。
经他这样一说,我突然为自己从前的盲目和炫耀有点脸红,曾几何时,我最大的爱好就是挂在网上,写文章、跟贴,逛论坛。我的文章换来一大票人的赞叹。每个人都夸我,这让我很是受用,于是,我忘记了自己其实只是一个半吊子文人,我忘记了丈夫系着围裙,在厨房为我做着爱吃的饭和菜,我忘记了我的孩子需要一个陪着他看动画片的妈妈。
这一明白过来,顿觉平凡的日子原来是如此的浪漫,这浪漫远离所谓的红酒、玫瑰、你真美、你真有才之类的虚浮,这浪漫是我和爱人一辈子的携手,是平淡的一粥一饭,是我的儿子绕膝飞跑,是我父母的身体健康。原来真正的浪漫从来都是远离浮华的,真正的浪漫甚至不习惯被爱,这就如同我小时在农村所见,男耕女织,是夫妇就是夫妇,没有所谓爱不爱的。
我们肯定也吵过架。为一本随处乱丢的杂志,为一套爱到极致却无力购买的住宅。我认为他是那么无能和软弱,我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嫁给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可是每次吵架,我总是最后的胜利者。因为他会突然停下来,朝我做个投降的手势,或者,他没有投降,也会躲到一边,烧一道菜或者是吸一根烟。他总是让着我,无论他有没有道理。其实我也知道,这世上,能处处让着我的人,并不多。能够一辈子让着我的人,也只有他。
他叫我老婆,他是我的老公。
有时我心疼他,拿出一百元钞票递给他,说,你也在朋友面前充充面子,别老是让朋友来请你。他自然高兴,像孩子一般眉开眼笑,立刻呼朋引伴去了。等晚上回来,我却发现,他竟还剩下80元钱。他说,还是省着点花,这些钱够咱们吃好几天呢。
结了婚,十年来,无论他怎么虚荣和豪爽,他想到的首先是我和孩子,而不是自己的面子。
其实,能够这样一辈子惦着我的人,也只有他。他叫我老婆,他是我的老公。
虽然在他生气时,他也叫我死老太婆,甚至放出狠话,要找一个年轻漂亮且善解人意的情人,可是,当我真的冷静了下来,准备重新开始时,天冷了,他照旧为我披一件衣服;天热了,他照旧会给我端一杯冰水;当我饿了,他会为我煮两个鸡蛋;当我累了,他会充当我的枕头或者靠垫。这一切是那样得体,绝不花哨。他不需要赞赏和表扬,他做这一切,只因他是我的男人。
明白了这一层也就慢慢地看淡了文字,文字在故事里,但是我却在现实里。当然也会从书里学做女人,也照旧会读王安忆和李碧华。也明白了并不是纯真和独立才是女人安身立命的关键。有时,小聪明和小糊涂,才是平凡女人四两拨千斤的生存智慧。哪怕拙劣可笑,哪怕自惭形秽,但,同样也会石破天惊。
真的,平常做事,平常说话,平常行路,平平常常……真好。把手边的事情做好,把要读的书读掉,吃饭的时候专心吃饭,睡觉的时候香香地睡觉,不需索,不思量,把每一时每一刻的“当下”过好,这就是道。
其实,人的真正生活,大概就是要落实到吃饭、数钱、睡觉、打孩子,才算有意思。烟火浪漫,人间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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