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卡说，人类所有不快乐的唯一原因，是他不知道如何安静地待在房间里。于是，“一个人单独在房间里。”的经典意象，反复出现在奥斯特的文字中，又强迫在我的思维里流转。一个人单独在房间里，能做些什么呢？读书。写作。听音乐。看电视。发呆。擦拭家具。做甜点。以此说出我想要的生活。奥斯特呢？他要证明自己，要找到自己，他在房间里做的唯一的事是用笔记忆。把一个个微不足道的偶然性的事件，看似没有关联的，甚至彼此相悖的各个方面串联一起，讲述的津津有味，又无比的严肃认真。像一些现代诗里的语言带给读者的无穷无尽的距离，像凡高的画面里常常是我们看来不相关的物质。

记忆的力量，如此特别，在于记忆的不可复制性。它因模糊而清晰的奥秘和神奇正沉静地等待着被窥探和挖掘。奥斯特无疑是一个游刃有余的闯入者。文本中缺席的父亲，一个隐形的人的画像绝对比本人更精彩的复活了。在一种自由的，契合了时空和地域，视觉和听觉，现时和回忆的蒙太奇式的场景切换间，孤独的父亲，孤独的奥斯特合流这些成为它自己又是对其他的指涉的文字，有一种蜿蜒的朦胧的缓慢抵达的美。我必须要拔开浓荫才看得到那条幽径的无限延伸。

万物之间的关联，像一个无限复杂的网络。一不小心，我们就迷失在森林一样的网络里。我们偶然的瞥见也只是与个体记忆有关的：一栋房子。照相册。书籍。杰佩托在鲨鱼肚子里。约拿在鲸鱼体内。克鲁索在岛上。荷尔德林在塔楼。婴儿在子[gong]内。罗梭在瓦尔登湖。老人在出租屋。母亲在墓地。还有更多不为他人所见的拼图，还有更多“其极度的陌生性，是真实性的证据。”

关于“思考和写作间的裂痕”。有时比我想象的还要漫长。我常常在思维不甚明了的时候动笔。如果我停下笔思考，将难以为继。只有在继续的文字中，我才能慢慢地梳理出不同寻常的感觉。常常是思考的时间过于长久，以至于开始怀疑，是否还有表达的必要。有时，萦绕在我心头的东西，成为一类遮蔽的遁词，被抹去了真实的意义。也悚于使用往往给人华丽感的词藻。免除了因果关系的句子，总能带给我无限的意识和快感。或许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或则什么话说出也就真正的消散了。奥斯特的语言天赋，制造了文字的海难。他在记忆中抓到了像沉默一样深的孤独。实际上正是这种对于孤独的细致入微的气息传递，让我期待着进入事物的核心，不呼救，也不要答案。

关于“现代的虚无”，也可以说成记忆的虚无。生命的虚无。言语的虚无。照此框框无限注入相反的充实。那些耽于孤独的人其实是无比充足的人。他可以安静地待在房间里，读书，写字，绘画，作曲。他们是灵魂有担当的人，荣辱不惊的人。人类可以习惯孤独，不去言情。虚无的真实的感觉却是怎么也承受不了，也无法面对的。我们给自己一生拼命的塞满的意义，其实不属于我们的身体，又成为我们的一部分。写作，也是这样。讲述的自己，永远不是真实的自己，既使作为另一个。当一个人企图讲述他的孤独的时刻，他已经不再感到孤独了。永远留下来的，只是不言而喻的一幅幅生命的沉默的图景。

2009-12-9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