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了,它们的尾部仍然连接在一起,只是比开始时稍微分开一些。说这些有什么用呢?绝对不能用我的力量把它们强行分开。它们是两只灰色的飞蛾,身长还不到一厘米;不一定在什么时候,其中一只会扇动翅膀,拖着另一只奋力爬动几步,如同痉挛似挣脱一番。接下来将是它们的第4天,我将离开,关上灯,关上风扇,摇摇晃晃地到楼下去睡。
到了夜里,那只燕子就飞回来,用爪抓住走廊下面的电线,蹲在那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观望和倾听。一整夜它都将保持那个姿势。它独自直接面对无边的夜晚,赤luo裸的,没有一点呵护;在它的下方,在5天前,一只燕子忽然从空中裁倒下来,睁着眼,从尖短乌黑的喙中流出两滴透明的黏液,随后就停止了呼吸。它睁着眼,伸着脖子,腹部和嘴很难受地贴在地上——在它上面,正对着它的伴侣站着过夜的地方——它也许希望自己在这里死去。
我瞧见它死的时候,整个楼都被晒得热气腾腾,它独自趴在空荡荡的楼道里死去,是那样的安静,那样的悲哀。它的孩子还小,刚刚能在窝里弄出些动静,现在一点也听不到了。它们也死了,四只或者是五只,光秃秃的,安静地拥挤在一起,好象水一样蒸发。它们也许会留下一点东西,就像人们在自己的墓旁立一块石碑,刻上只言片语。
第4天早上,那对灰蛾分开了,一只不知去向,另一只留在原地,静悄悄地趴着,一动不动;我伸手把它翻过来,发现它的腿和翅膀已经僵硬了。——它们就这样了结了彼此间的恩怨。
每天早上,那只燕子都会呢喃一阵,它站在过夜的电线上,它的呢喃响亮、饱满、圆润;只有它明白,为什么在伴侣死后,在这个成为过去的地方,要呼唤得那样委婉动人。那是对着回忆呼唤的声音,回忆越远,我们的表达就越要充分。
从早到晚,蚂蚁都忙得团团乱转,被夏季和大地所推动,不得不如此忙碌,不得不如此记忆和写作。
黑色和白色的燕子,睁着眼,一直睁着,两只疯狂的眼睛,无可奈何地看着,在我面前死去。它死亡的样子,让我深深蹲下,只能那样近,我的腰只能弯到那种程度;已经不能躲开了,就是离得远一点,甚至是背过身子,也只有沮丧和虚无。
针对夏天,我不需要做任何准备。不必像灰蛾那样交配,不必像燕子那样筑巢孵育,不必像蚂蚁那样忙碌,甚至连回忆和写作都可以忽略,就像是一具尸体,随时都可以把自己丢弃在一片杨树林里。我最喜欢柳树,遗憾的是柳树太少了,不能像我希望的那样把我包围起来。
再就是我的家, 出门就是街道,两边的下水道早就堵死了,有的盖着水泥板,有的没盖,污黑腥臭;有些地方还长着没膝深的荒草。两旁的居民不以为然,他们喜欢聚在街边打麻将,说东道西,傲慢而懒散,很少主动为车辆让路;好象没有死亡,好象该死的已经死了,剩下的,都是不该死的,每过一天,都像是永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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