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是和你一起亲近汉水。一个人的汉水。两个人的汉水。

记忆中苍茫浩淼的汉水，是从古朴悠扬的诗经里流来的，是从唐诗宋词的韵律中流来的。带着一种花杏追忆，带着亘古滔滔的绵绵幽思，淌过你我的情怀与眷念。

温暖的秋日，阳光亲切的抚摸，不近不远。岸草银沙，天高云淡，彤彤杉林已现出晚秋的灿黄。和你登上盘龙一样的大堤的时候，那静女如诗的汉水，已在眼前白亮亮地躺着了，一千年一万年的睡姿，一千年一万年的等候，就这样在眨眼之间，让我们真实而感性地触摸到。

那个开麻木的本地人，热情地把我和你送到了红旗码头，说，我就在这儿等你们，一小时，一天，或者一年。连麻木也沾上了汉水的灵气，幽了我们一默。眼前的码头，从何日起褪去了昨日的繁华，凋敝的小街，已难见到几家店铺，码头船埠一片冷清，大抵是因为陆路运输畅通以后，水运逐渐萎缩，江汉红旗小区也撤离了的缘故吧。

红旗码头，于我算是第二次重游。十多年前，曾和一个同学踏访过这片土地，那是陪伴同学的一次爱情之旅。他的初恋情人就在这码头上生活，女方家是跑船的，在岸上还开着一家小商店。我还记得在小店里见到那个芳龄女孩的情景，她齐耳短发，红唇皓齿，明眸顾盼，俨然一桢汉水女神，楚楚可人。也无怪学友为她神魂颠倒。只可惜那桩情缘后来无疾而终，如今小店无存，芳踪难觅，学友也远徙他方，让我这红尘往事的见证者，空自唏嘘感叹。可爱的是，再次造访，有红粉佳人在侧，暗香袭袭，风情万种，让我心中升出了多少水样柔情，就像这眼前的汉水，碧流缓缓，情意绵绵，一脉脉，浸入柔肠。

你深情地回忆起了红旗，这个因为工业文明的撤离而荒废，而渐渐被世人遗忘的小镇。荒草正在败落的残墙深处疯长，狗尾巴花和野菊花交相竞艳。这荒芜的院落，也曾经流淌过石油工业的芳香。那时候，你十六岁，那是一个怎样的如诗的少女呢？在这小院中，春去秋来，又绽放了你怎样的花一般的幻想和叶一般的希望呢？听着你在耳边的呢喃，我的思想却被拉回到了遥远的学生时代，那个站立在汉水岸边、也从此站立在我心灵深处的美丽身影。那时，我十七岁，正和几个亲密的同窗在汉江上作一次浪漫的旅行。我们从泽口码头上船，逆江而上，经过红旗江段时，我看见了那个青春美丽的红色身影，以一种诗意的方式，宁立江畔，眺望大江，仿佛正作着纳耳斯梭的美丽遐思。此后，我又从诗经里读出了这个红色身影，她被定格成一幅泛美的肖像画，她所释放的缱绻柔情，氤氲在我漫漫的人生长路。而今，小院中十六岁的少女，江畔玉立的青春雕像，诗经里的红色身影，一次次叠加与重合，让我难分彼此，宛若蒙娜丽莎的神秘微笑一般，不可捉摸，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为之心遐神驰，凭空生出多少虚无飘渺的憧憬。

合上记忆的窗帘，现在，眼前，只有汉水自天际漫漶而来，以百千种柔情，百千种顾盼，百千种召唤，百千种歌唱，沉静的，低语的，迢递的，潺媛的，低洄的，昂奋的，舒展的，渲腾的，切割开平原，亲吻着土地，一路东进，东进，一如岁月之河，仿若时光隧道，从亘古而入今，串连起过去、现在和未来，把一个千古宿愿和宏富理想挥洒得激情澎湃。

码头静默，江流无语。面对一个千年古渡，我们相约上到船上，去亲近江流，去亲近彼岸，去亲近彼岸那间古老的小木屋。随着船的行进，此刻，我们已身处浩浩汉水之上了。时值晚秋，江天空旷辽远，渔舟轻舢，岸树笼烟，不由人想起古人“天边树若荠，江畔舟如月”的传神描绘。当年李白“秋下荆门”，在船行中吟着“霜落荆门江树空，布帆无恙挂秋风”这样的诗句时，也恰在此时经过了红旗码头，只是我们的船与李白的一叶扁舟错过了一千多年。

船在走，你兴致地靠着船舷，听船首击水哗哗，感受着抵柱中流的快意。我看到天幕中的那轮秋日的辉光，抹过你的长发与微笑的面颊，仿若一桢汉水女神的剪影。“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的绝唱，顷刻间在我耳边生动地响起来。“汉水访游女，解佩欲与谁”？那个“神女弄珠”的远古传说此时也在我起伏的思绪里开始娓娓讲述。“神女弄珠”说的是春秋时郑国大夫郑交甫在汉水“解佩渚”与汉水女神艳遇并索要佩珠的故事。当年，多情种郑交甫适楚，行至汉水滨，“乃遇二神女，佩两珠，大如荆鸡之卵”，上前挑逗说：“愿请子之佩。”二女含笑不语，解下佩珠相赠。郑交甫喜不自禁，以为得到了定情信物，接过宝珠，藏于怀中。行数十步，回望二女，杳无踪迹，伸手探怀，已失佩珠，方知遇到了汉水女神，怅然沙渚，不忍离去。这一神话本源于周昭王的传说。据《帝王世纪》载，公元前997年，周昭王伐楚，返济汉，楚人献胶胶之船，船之中流胶解而溺昭王，两位侍女延娟、延娱“夹拥王身，同溺于水”，化为神女。据说延娟、延娱本为吴越人氏，入为昭王宫女，“辩口丽辞，巧善歌笑，步尘上无迹，行日中无影”。算起来，周昭王溺汉水而亡的时间，已有三千年了，汉水女神神话的演绎，也有了三千年之久，三国枭雄，唐宋风骚，留连歌咏，行吟凭吊，留下了多少丽词华章。看眼前汉水汤汤，萦回低述，可是在陈说千年佳话，悠古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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