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对电影有了模糊的认识。那时,我还刚开蒙,在杨柳依依的唐洞子弟学校读着小学一年级。学习之余,我的最大乐趣是打陀螺、玩弹子轮盘车以及弹弓枪和铁丝圈。追溯起来,带着我接触与认识电影的是我的大哥,那时的电影放映场地设在唐洞煤矿唐井工区的山谷之中,那是一个挨天很近的地方。
在我儿时的记忆当中,我可是大哥甩不掉的影子,原因是比我大四岁的大哥有着他自己的朋友圈子,那时的他,已经很不愿意让我参加他的娱乐活动了。每当黄昏来临,他与他的同伴总是神神秘秘说着悄悄话,他越是神秘,我便越是兴趣浓厚,常常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假装漠不关心地偷听他们的说话内容。
那些革命战斗故事片的名字,往往会将我的耳朵激荡得异样的灵敏,因此,他们悄悄进行的准备工作,总要在我的身上得到仿效,比如狼吞虎咽地吃饭,手脚麻利地洗澡,挨家挨户地串门,满脸兴奋地呼朋引伴等等。等到他们与时间赛跑似的干完这些准备工作,我便会天兵神降地穿插在他们的群体当中,并洋洋得意地说:“怎么样?想甩我,办不到!”
大哥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好奇而又任性的样子,悄声说:“走吧,跟屁虫,可不能看着看着睡着了哦……”于是,我便跟着我的大哥,象红军长征一样开始了漫长的跋涉。从干部村出发,向着高高的山顶进发,可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情。
地处南岭山脉的唐洞煤矿有一座标志性的山峰,它的名字就叫落仙岭,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很有一些海拔。唐井工区的电影放映场,就设在它的山腰上。一到夜间,在群山环抱的峡谷之中,便能听到河沟里凶狂的流水声。山野的粗犷与幽深,更加增添了人们对业余文化生活的渴望。居住在山脚下的人们,对于电影,更是多了一份好奇与痴迷。我的哥哥和他的同伴以及跟屁虫似的我,就是其中一个群体。
我跟随着我的大哥,从干部村出发,穿过马路,在家属委员会的冰棒厂门前汇合,一不留神,就有七八人汇集在了一起。“出发,出发,出发……”随着三三两两的说话声,我们在黄昏与黑夜的夹缝之中,开始整体向前推进。
总忘不了,那弯弯的石阶路,在唐井与八一井、在山上与山下,所形成的复合化的“s”型,走完这些盘山的石阶路,便会看到一个“荫洞”,这“荫洞”之上的山峦,刚好将唐洞煤矿分成两半,一半是始建于解放前的唐一窿矿井,一半是建井于七零年的八一井,这一前一后、一旧一新的两个矿井,形成了唐洞煤矿继往开来的历史。
我在当时,并没有区分这些历史层面的能力,我随着大哥率领的这个观众群体,吃力地行走着,为了不给大哥哥们增添负担,我三步并着两步,艰难地向前迈进。自然,小小的个子所付出的体力便有些空前绝后。事实上,我唯一能得到的满足,就是感受一下去看电影的那份好奇与兴奋,等到真正穿越了“荫洞”,跨越了电车道石桥,再爬上一个长长的石阶,走过唐井工区卫生所,步入电影放映场,我早已累得两眼迷瞪,双脚发虚了。
常常是这样,电影开映了,我便开始“钓鱼”(打瞌睡),小小的脑袋在大哥环绕的双手中,不住的向前栽去,等到电影映完,我也就睡醒了。然后在大哥的带领下,迷迷糊糊的向着山脚下的家奔去。
我在黑影幢幢的人群中,深浅不一地迈动着脚步,山影向后退去,道路越走越宽,人群散尽之后,我带着满身的疲惫,躺倒在床上时,对于银幕上所映的内容却一无所知,然而,我却高兴极了、快乐极了。
现在想起来,那时我的行为,真有画饼充饥之嫌。
随着岁月的流逝,年龄的增长,矿山的建设也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唐洞煤矿八一工区按照年设计能力正式投产后,谱写了唐洞煤矿的历史新高。
整个矿山开始了从山上到山下的大转移、大搬迁。首先是矿部的搬迁,然后是家属住载区的搬迁,自然,那个令人魂牵梦绕的电影放映场地也开始搬迁了,它从挨天很近的地方,搬到了矸子坪,再从矸子坪,搬迁到了综合一厂。唯一不变的是,这个矿山人业余文化生活的主阵地,始终都设立在山谷之中。
我在跳脚欢呼的同时,嘴里还不住喊着:“这下好了,这下好了,看电影不用再爬山了……”
但让人始料不及的是,虽然免去了脚上的劳累,却增添了心理上的负担。因为看电影的路途近了,人们对于看电影的“位置”开始讲究起来,开始区分地中、地左、地右来,靠后、靠边的位置,常常成了“位置”争夺战失败方的“专利品”。
如此以来,占到了好“位置”的人们,观赏电影的效果与感觉,自然就不一样了,脸上自然就要流露出胜利的喜悦和享受的快乐了。
这样的格局形成后,在综合一厂的那块山谷之中,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垒起了一个个石头“位置”,其中那些好“位置”,堆起来的石头既高又宽,谁去得早,谁就能占据好“位置”,就能充分享受到优质的精神文化生活。
在那个倡导奉献的年代里,自私是人们藏在心里的“小九九”。嘴上说着奉献,背地里却经营着自己的蝇头私利,也是当时部分人的行为特点。具体表现为,人们对精神文化阵地的“强占”与“分割”。
话说唐洞煤矿综合一厂电影放映场,别出心裁的设在两山之间,这是一个山谷之中难得一遇的平地,大约有三个篮场那么大,在平地的北面,高高的立着两根木桩,这是用来拴电影幕布的,在平地的东西两面,是两座招风耳一般的山峦,它们斜斜的立着,静静的烘托着电影放映场的热闹。
每当早间广播播放电影消息之时,这个地方,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下午,从下午到晚上,便有人流川流不息,他们或肩扛、或手提、或腋夹,将自己家里的板凳、条凳、长凳、短凳、矮凳、麻拐凳……一股脑儿的搬了出来,尽最大努力、最早的时间,来抢占有利地形,于是,这里便形成了凳子“龙门阵”。这些凳子,沿着有利地形、中心位置,或高或低的向四周延伸开去,充分展示着矿山人对祖国的电影事业的痴迷程度,而创造这一矿山奇景的人们,常常又是各家各户的老人与孩子们。他们顶着太阳,冒着风雨,将刻有张王李刘各种姓氏的凳子,安放在电影放映场地后,便开始轮流值班,喝水、吃饭、大小便,全都先后有序,绝无空班、空岗现象,生怕因自身的疏忽,而导致了凳子的“失踪”与“失势”。
作为排行老三的我,有几次,背着凳子,兴冲冲的赶往综合一厂电影放映场占位置,因了小孩好奇、贪玩的天性,我在途中,好几次,被打架的狗群和斗狠的牛们吸引了目光,看着看着,我便放下了手中的凳子,为打斗的狗们、牛们喝起了彩,鼓起了掌,因而就错过了抢占有利地形的大好时机,为此,我不仅挨了大人们的批评,还被揪了耳朵、长了记心。
为了避免出现纰漏,似乎是在一夜之间,这个三个篮球场大小的电影放映场上,忽地出现了一块块“秧田”,人们用泥巴、石块,开始在场地上“封地”,很快就形成了纵横阡陌之势,并标上了各家各户的姓氏,只要有电影消息,人们便开始对号入座,坐享其成了,这大约就是电影院坐位排号的萌芽吧。
我在这个相对稳定的格局中,开始美美的品尝属于那个时代的精神文化产品。董存瑞、刘胡兰、邱少云、雷锋等等,这些英雄与楷模的形象,一个个走入了我的心灵,我的记忆。《地道战》、《地雷战》、《渡江侦察记》、《野火春风斗古城》等革命战斗故事片,让我真真切切的热血沸腾,不能自己。
与此同时,山谷中的电影,也象时代的列车一样,即将驶入属于它们的终点站。我站在童年与少年的临界点上,有些哀伤,也有些欣喜。记不清是哪一年了,一个分地坐、楼坐,同时可以容一千五多人观看电影的工人俱乐部一下子在东岸山下雄伟地屹立起来了。俱乐部正式启用那天,放的电影是《上饶集中营》,孩子们可比过“六一”儿童节还高兴,他们在场内、场外追追打打,大喊大叫,把俱乐部这方天空烘托得异样的神奇。
这以后,在俱乐部的宽影幕上,开始出现了爱情故事片,有由龚雪、郭凯敏主演的《好事多磨》,由张喻、郭凯敏主演《小街》、《庐山恋》,还有日本电影《生死恋》,是这些电影,让我知了人世间还有着这样美好的东西,原来青春,还可以这样的浪漫,这样的甜蜜,这样的让人神魂颠倒……
在此,我无意去罗列共和国电影的辉煌历史,更不想将过去的电影年产量与现在的电影、电视的日产量作一个理性的分析与比较,也不想历数中国电影史上诸如谢晋、陈凯歌、张艺谋、冯小刚等泰斗极的人物,我只是感叹,时光岁月的迅猛流逝,共和国发展的日新月异,目前的网上电影、免费电影、手机电影,已经铺天盖地,人们不要出门,就可已自由欣赏,属于我们那个时代,关于矿山、关于电影的历史,已成为一种珍贵的记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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