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贵毅

门外说“美”

美，人皆喜之、爱之，又皆欲占为己有，以尽情地享而用之，荣而耀之。故所以就有人前赴后继几千年老生常谈研而究之。

美，而且成了“学”，叫做“美学”的，不独众心所向，简直就令人肃然起敬。这就了之不起！也故所以，美学工作者才备受公众青睐，众生景仰。理所应该的（抱歉的是：比起今儿个的“明腥”、“大碗”来，你们就受委屈啦！谨此表示严重的不平！）。

“美”为何物？

我意：凡能令人赏心悦目并由此而生发出优美情怀的物、事、人，皆堪为美。

这，自然属于鹦鹉学舌兼拾人牙慧。

不过，依我先生阁下看来，《美学》，当然使人得益匪浅，但在某种程度上，也的确害人太深。

这便是：“美学”，总把那些原本并不美或并不怎么美的物、事、人们，说得美不可比，美不胜收；且让众人都要一个劲地高呼其美，赏析其美，进而，接纳其美，效法七美。

另一方面　，又有把原本就是的美的物、事、人们，说得丑不可睹，臭不可闻，一个劲地叫嚷其丑，打击其丑，进而将之消诛灭而后快。

这，似乎有点儿不公平！

追根寻源的结果，盖在老先人们，也就是洋人和不洋的人；先死的人；后死的人和现在还公然活着的人，历来的美学流派两大阵营的纷争与对立。

一边是以主观主义为旨，叫做“唯心主义美学观”，和另一边以客观为旨叫做“唯物主义美学观”的，从古至今打了长达几千年之长的精神之战，迄今，仍分不出个谁胜谁负，孰是孰非来——这，并非一把抹杀了“唯物主义”这个闪着金光的美学概念。而是实际上的情形：

美学家们是真真地把芸芸众生的美感“启蒙”得一塌糊涂；把人们的美感观念“启发”得模棱两可；把人们的美学头脑“教育”得见异思迁——直到他们从自己内心深处，都不知道：究竟何为美？何为不美？何为倒美不美？何为似美非美了？

马先生当然是一个绝对的唯物主义者。奉行并坚持“存在决定意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和人生观

但问题在于：若就事论事，以美而言，你说美的，我并不一定会认为美。反之亦然，我说你唯心主义地认为那座山很美，你却说：“如果那山要不是‘客观唯物主义’地长在那儿，我就会认为它美美吗？”殊不知，这样一来，你我两个人都错了！

——该山固然历来就长在那儿，但它美与不美，却是另一码子事。

倘若我说它不美，你就给我扣一顶“主观唯心主义”的帽子来，则先生我恐怕就不会先去管它那山到底美不美，而是要跟您阁下讨论讨论这顶帽子的尺寸大小和质地、款式、色泽和风格，到底是“美”还是“美”了。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被我们自己有心无心、有意无意地给搞乱的！

那山（无论哪一座山）之美与不美？委实是不能仅仅凭“唯物主义”的目光去审而视之、论而定之的。

夫“物”者，固有其本来面目焉。乃铁定的既改不了头，也换不了面的——生物、动物的成长死亡和人的自然衰老，则另当别论。

但，那山，何以英雄见了谓之“气壮山河”；书生见了咏其“风情万种”；少女见了叹其“英俊潇洒”？而王婆婆见了，则顿足捶胸地往视里骂去——无它：盖因她丈夫早年打柴便是摔死在那山沟里的”。——　他们都是唯心的嘛！都是“唯心主义”的美学观嘛！

呜呼！美之若不首先从观赏者的心中感而应之，共而鸣之，则那美在你看来简直就可以令人神魂颠倒还感觉余味无穷了，而在我的心中怕引不起几丝快意，更不用说伸而往之了。

回头但看那山，竟让人指鹿为马便是马，声东击西便是西地任意评说，且各说个有理，又各说个有据；还不说不象，越说越象。归根结蒂那山之美究竟为谁？——一个也指不出！

如此看来，哪里去找“生来”就是“美”的物事呢？全在人们的观感与评说而已！

人之美，当是天地万物中，最鲜活、最生动、最具艺术韵味的了吧？但何以九十八个人都认为很美的那位先生或女士，忽一日，又有九十九个人都认定他（或她）就“不怎么美”甚至“根本不美”了呢？

——他（或她）生来就是美的吗？不敢说。他（或她）生来就是不美的吗？也不敢说。这就怪了！同一个人，有人说美；有人说不美；有人一见钟情；而有人却百看不惊。更有李小姐昨日钟情于周法达先生，今日又钟情于王二老爷（均排除非爱情的因素）；张公子去年喜娶陈家三女儿，今年天翻地覆地离异后，又娶上了徐家大公主……试问：李、周、王、徐美乎？曰　然！若不然，则李小姐和张公子何以相爱之？既如此，周大先生何以昨日还美，今日便“让贤”于王二老爷？而陈女士何以去年还美轮美奂，今年便年老色衰逊色于徐大小姐了呢？

——看来，美，在男女情爱，不独绝非“唯物主义”地一成不变简的，简直简直就是“唯心主义”地一日三变甚至五日十八变的！

这就引出了一个对美学犯而不恭的结论：无论是主观主义的美学观也罢，还是客观主义的美学观也罢，都敌不过“实用主义”的美学观！

不知诸君以为然否？

却原来，美，也是会变的——不是“美”自身变了，而是它的“服务”对象，即审美主体的心境带动着“目光”一起变了。套一句道家训示，便是：“境由心造”——对美学而言，“美由心造”，或许是有一定道理的吧？

总而言之一句话，美也好，美学也好，研究物、事、人原本美于不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研究我们自己对美的感受和评价。——这，才是美学研究的核心问题！

至于唯心主义的也罢，唯物主义的也罢只要不是把地球弄倒转了；把国家民族给搞愚昧了、落后了；把国民的美感神经给拧麻木了，依我看，就无须计较那美学是黑格尔式的还是王朝闻式的；是外国的还是中国的；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是研究生的还是小学生……因为，美学的功能和目的，不仅仅在于研究美，更在于改造和营建美——为的是：使人民大众至少都能从自己的心灵世界和情感领域里，尽可能地美和完美起来。

——这才是美学和美学研究的灵魂、命根和越走越宽的、越走越畅的金光大道。

月光书屋文稿　随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