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事
在村里人看来,九姨是“八字”好的人。她一辈子生养了七个儿女,五男二女,“七子团圆”,应该是家庭幸福和美,福禄寿样样齐全。可是,她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她一辈子泡在穷山沟里,没有离开过生她养她的地方。四岁的时候,因为家庭贫穷来到李家庄当童养媳,十六岁的时候给李家生下第一个儿子,之后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四十六岁一共生下了十六个儿女,存活了七个儿女。
那些年她和丈夫含辛茹苦把儿女一个一个地拉扯大,一个一个地为他们娶媳妇、找婆家。自己却一天一天地双鬓染白,走过了一大段人生的辉煌和苦难。六十二岁的时候,丈夫甩下一家大小二十六个人独自西去。九姨以一个年老婆子的身份接过丈夫的接力棒,带领家庭的航船继续航行。
孩子们小的时侯,家里还好,只要给他们吃好穿好不饿着不冷着就行了。虽然人累点辛苦点,但是心里还是舒坦得很。每日里早早起来,很晚了才回家。心里溢满了一天会比一天好的期冀。
可是,当孩子们捱上谈婚论嫁的年龄时,心里就变得异乎寻常的复杂和烦躁。每时每刻都在想如何张罗着给孩子们找对象,希望每一个媳妇都贤惠,每一个女婿都有出息。
俗话说,娶了媳妇失了崽。九姨也没有逃脱这样的命运。孩子们一个一个地从家庭的“窝”里飞出去,一个一个的营造好自己的新“窝”。九姨身边的子女越来越少。热热闹闹的家庭,很快就变得冷冷清清了。
虽然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是席散人去后,如果还有人来收拾残局,也不至于让人感寂寞和失落。九姨缺少的就是这收拾这残局的人。所以,九姨很苦恼。
年纪大了自然要人赡养,要人陪着说话,要人帮助度过晚年的寂寞时光。可是,有说有笑有话可讲的同辈人去了,倾诉和怀念过去热闹的岁月已经找不到知己,窜门走户说长道短的场所已经不复存在,更重要的是一日三餐都要子女供养,一年两年也还没有什么难的,十年八年再加上有个小病小痛可就惨了。
去年,村里唐支书到九姨家里开家庭会。虽然清官难断家务事,但唐支书还是尽力为九姨家务事理出了一个头绪,定下了几条原则,说什么赡养父母是子女应尽的义务,每个儿子都要给父母一定的生活费和一定的粮食,逢年过节都要回家看望自己年迈的母亲,谁有违反,母亲就住谁家由谁家负责吃、穿、住、用、医。
之后,绝大多数孩子都遵守唐支书定下的规矩。九姨的心踏实了,九姨的笑容增多了。可是最近以来,九姨笑脸少了,愁容多了,身体差了,病痛来了,还常常佝偻着身体在村头转悠,有时候还咳声叹气,说什么生儿子是名气,生女仔才是福气。
唐支书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日子久了也藏不住心头的不安。于是到九姨家询问。九姨是个直筒人,七十年来不改本性,心里想啥嘴里说啥,爱恨情仇从不窝在心里,全都展露在自己的脸上和嘴里。
她告诉支书去年在家里开的那个家庭会,孩子没大都遵守定下的规矩,只是多了义务少了亲情。老三既没有亲情也没有义务,对娘的生活不闻不问,也不遵守规矩,整日里和那矮个子媳妇,嘻嘻哈哈,不种不养,与牌为友,与桌为伴,有时候家庭战火纷飞,有时候小孩子啼啼哭哭找奶奶。娘肚子里有十个崽,崽肚子里没有一个娘。娘真为他担心!
唐支书听后,心里酸酸的,对九姨说:“我们一起来教训教训他吧!”
“怎么教训?”九姨疑惑地问。
“只要你配合就成!”唐支书日此这般地告诉九姨。九姨边听边问,边问边听,渐渐的心里亮堂起来,渐渐地坚定了信心。
第二天九姨带着洗漱用品来到了老三家里,不再离开。开头几天老三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有那矮婆子媳妇板着一张斧头都看不进的冬瓜脸,一副借糠还米的样子。整日里关起门来与丈夫在小房间里唧唧哝哝,好像在酝酿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九姨耳背,听不清什么话,但从神态看已经预感到家庭战争即将爆发。砸锅敲碗,常常要扫一地的垃圾。九姨心里有些受不了了,起居也有些艰难了。毕竟是七十岁的人了。身上的零配件磨损的磨损了,老化的老化了,要保持正常运转,自然有些艰难。
老三已经习惯了家庭的吵吵闹闹。但是,母亲住在家里而且有了病痛,所以老三心里也很急,想找兄弟们商量,但又怕兄弟们不买账,怕一句话不投机,上了兄弟和气,更加对不起母亲。于是决定去找支书。
老三一到支书家,劈头第一句话就说:“支书你真害人,你叫我老娘住到我家来,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现在她病了,医药费我可拿不出来啊!”
唐支书让老三坐下来慢慢说,老三又说了一大通东拌桃子西拌李子的话。
最后支书说:“你不要怪我,去年我定的规矩你不遵守,你老娘按规矩办事,怎么怪我呢!我当时是说了,谁要是不给票子不给粮,老娘就到他家住一年!”
唐支书责怪没有按约定的规矩办事,老三无话可说。可老三又说,这不怪自己,要怪只怪老娘自己。支书追问为什么,老三才说出了心中的疙瘩。
二十年前,老三已是大龄青年尚未娶着媳妇。后来经人介绍才认识了十里以外的矮个子姑娘。相亲那天矮个子姑娘看老三本人不错,但家里姊妹多,心里有很多不舒服。九姨凭三寸不烂之舌说的姑娘动了心,还答应只要他们结婚,两口子愿意把自己睡的那张花板床让出来给老三。谁知结婚时九姨并没有把那张花板床让给他们做婚床,后来却拿给了老四作婚床。听人说,那张花板床价值连城,是太祖公留下来的宝物。老四结婚后日子蒸蒸日上,老四在村子里日子算过得比较好的人。而老四又不领九姨的情,总是唯媳妇的话是从。越是有钱人家越是小气,赡养父母还不如穷困潦倒之人情深意重。
老三那矮婆娘越看越不顺眼,一怪婆婆偏心眼,二怪老四婆娘“丑”,一比一看,心里越想越恼。自然迁怒于老三,自然有了家庭纠纷。
唐支书问老三:怎么办?
老三说自己愿意按规矩办,但希望支书与其他兄弟说说,都要遵守规矩,摈弃一切过节。希望支书再给兄弟们开一个会,要兄弟姐妹们再出一些钱,给母亲看病,再请一个保姆照料。
九姨回到家里后,有一天对支书说:“谢谢你了!看来规矩真是一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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