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聚会时代（三）

——在火车上

9月26号的下午3点45分，我和老公随人流顺利蹬上了去江西的火车，找到铺位后，老公非常麻利地帮我安顿好了行李。为了避免分别的难过，我让老公马上下车，且嘱咐他别等到火车启动再离开。为了分散注意力，老公一下车，我就拿出了箱子里那本图文并茂厚厚的《全国自助游手册》浏览起来。刚看进去，就听见有人敲对面车窗玻璃。我抬眼一看，正是老公在外面敲。等我一步跨到窗子前时，他却已经在和我挥手道别，我也只好跟着举起了手。我眼睁睁看着他，转过身，灵巧地跑下了通往出站口的台阶。就在他孤独的背影即将消失的那一刻儿，我的离愁喷薄而出，不争气的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随着列车在轰鸣声中启动、又在喧嚣中一路狂奔，我离自己的家乡渐行渐远。我整个人都笼罩在悲伤里，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费如此大的周折、甚至有点冒天下之大不违的外出远行是不是错了。这样的旅游能否开心快乐。

火车徐徐驶出了黑龙江省版图时，天就渐渐黑下来了。当卖晚饭的小车被反反复复推过来再推回去后，肚子仿佛接到了通知般，开始咕噜噜地叫。当我去拿自己的方便面准备吃晚饭时，我的注意力才被对铺的两个二十出头皮肤白皙青春活力肆意奔流的小伙子吸引了过去，他们其中一个是南方人中少见的高大魁伟，惜言如金；另一个是典型的南方人瘦小精干，话多的像五百只鸭子。他们一边在打着我看不懂的扑克，一边热烈地说着夹杂着南方方言的普通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间的陌生慢慢退去，大家就开始了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了解了彼此的行程和目的，他们的终点站南昌多我的九江两个多小时，是回上饶家乡探望父母亲的。他们是家都住在同一个巷子里从小一起长大的光腚娃娃。小个子后来当兵了，并在南京念完了军校，大个子直接去武汉上的大学。找工作时，他们再次相遇，是在离家乡有半万里之遥中苏边境上的黑龙江省绥芬河市，和黑龙江对个的俄罗斯做服装贸易。既然他们在和俄罗斯做贸易，因为现在中俄贸易的灰色通关问题正闹得沸沸扬扬，关心自己家乡的发展的我自然对之相当关注，想来在中俄贸易的最前沿绥芬河正是处于风口浪尖上，他们对之一定有不同的见解和深刻体会。当我向他们询问这个问题时，能言善道的小个子只是避重就轻地说：他们是守法的商人，俄罗斯是欢迎他们。这样的搪塞，使我的兴趣大减，虽然还想再刨根问底下去，但怕他们有什么难言之隐在大庭广众的火车上不方便说，就只好咽下了这个话题。大个子一直用一只手捂着胃，显然很疼，先休息了。小个子的铺位不在这间，却一直赖在这里不走。又和我聊起了自己的家人，首先说到了爷爷，他爷爷是一个高大健壮黑龙江籍人，解放战争中，16岁的爷爷随林彪的第四野战军离开家乡一路南下，一路凯歌。大军打到江西时，爷爷战场上负伤后因伤留江西修养。稍后全国解放了，爷爷就留在养伤地江西生活并从此在那里开枝散叶了。因他的奶奶和妈妈都是娇小的典型南方人，南北方相差甚远的基因杂交到他的身上时，已经难寻北方人的豪爽和阳刚之气了。好像他和爷爷的交流不很多，他连解放战争中，长春被围了两个多月都不知道。他还太年轻，现在世界上的诱惑也太多，书这种古老的文化传播工具，早已淡出了现在独生子女们的视线。他自报家门曾在家乡的旅行社工作了三四年，却连家乡几处很之名的山水名胜地都没亲历过，我这次要去的安义千年古村落他更是不曾耳闻。

说长春，长春就到。车到长春站，已是10点多的熄灯后了。上来一位很高大丰满三十岁出点头的女乘客，爬上铺位就呼呼大睡起来。第二天早晨一起床，她就迫不及待打开了话匣子。她不但话多，语速也有些快，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什么她乡下姥姥家的炕睡着最踏实、姥姥家村子的一个低保户老爷爷因为区区几百元的救济款被杀害、妈妈一直无原则地资助舅舅使之不能自食其力、她不敢应承帮舅舅随便漂亮女儿在北京找工作等等。我虽不喜欢她的舌尖嘴快喋喋不休，但年岁不大的她的许多观点却和我不谋而合。她也很不客气地责怪我扔下老公孩子独自外出；在她看来，旅游就该一家人一起去才对；还不合时宜地表示出对我出行间老公的担心。虽然对自己的家事我心中有数，但她的过于直白还是令我有些不舒服。念在她年轻的份上，我也没有反唇相讥。依她的话，她应该是个负责任的人。但她后来又说起自己9岁的儿子一直由婆婆带，孩子已经很不耐烦她的出现了。她在我心中的那点好感泯灭殆尽，我有些无法忍受了。我开始委婉地告诉她，我老公的事情我自有把握；老公独自照顾已经17岁的女儿我也很放心；但自己的孩子需要自己亲手带大，这是做人的责任和义务，长辈带大的孩子不仅和父母不亲、对孩子的成长有百害而无一利；旅游有各种各样的方式，方式不同，心情、收获和结果都是不一样的。她虽然话多，但还好还能容人说话。听了我的反击，她到也都赞同。一路上，她最令我迷惑是：她们结婚十年有余，夫妻俩从没吵过架。这样美满的天上夫妻，在我的现实生活中不曾出现过。之前我都一直在质疑，两个在不同家庭不同环境里长大的个体，能在漫长年月里能像古人一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一个眼色、眉头浅浅一蹙对方都能深明其意心领神会，这样的神仙眷侣只能束之于一尘不染的天上，又怎能在灰突突的红尘俗世中落叶生根呢？在并不完美的现实生活中能如买彩中大奖般有幸碰上这样的奇迹，好奇心极重的我怎么能轻易放过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不去探究其中的奥秘。没想到，她的解释却令我大失所望。原来，她们虽然不吵架，但之间却发生过冷战长达一周之久的没有硝烟的战争。这哪里是什么人间楷模世上少有啊！不过是又一对柴米夫妻而已。听过她对夫妻吵架的愤世嫉俗，我也不得不再次申明我的观点：夫妻间的吵架也是一种极端的沟通方式。吵架分很多种，不同的吵架其结果也都大相径庭。如果过于爱面子夫妻在争吵的亢奋中能卸下彼此的面具，把真面目赤luo裸相示，让对方感知彼此的苦心，达到互相理解的目的，像这样的争吵对家庭和夫妻双方也都是利多还少的。只是在吵架中要注意分寸，狠话少说，狠事少做即可。在她的极度焦急中，她的目的地、我们行程的中点站——天津站到了，她手忙脚乱地下了车。车厢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中午刚吃过午饭，我就发现了一个三十岁左右抱着个孩子的妇女，一直坐在我铺位旁边的边座上。车厢里很闷热，烦燥的孩子一直哭闹着。年轻的妈妈汗流浃背地使出浑身解数，仍无一丝收效。我实在看不过去，提议她爬到铺上搂孩子睡一会儿，她才艰难的爬到我上面的中铺，又麻烦我又把孩子很费力地递上去。火车上的铺位很窄而矮，她不高的个子仍然不能伸直了腰身。孩子又没有丝毫瞌睡的意思，她就只好哈着腰在狭小的空间里挣扎。都是当妈的，我实在担心她们母子爬上爬下的安全，最后提议和她调换铺位。她虽然面矮，但带着孩子睡中铺实在是不方便，最后还是同意了我的请求，还要把铺位的差价找给我。我说算了吧，没几个钱的事，一个人带孩子出门在外太不易了，能帮就帮一把，算不了什么。到了下铺，她才终于能挺起胸脯照顾孩子了。孩子还是一直在闹，我看穿着很厚的线衣线裤孩子折腾满头大汗太热，就建议给孩子换上一般的线衣线裤，她立刻照办了。孩子虽然凉快些了，也还不能一下安静下来。火车疾驰中，一旦开了窗子，风就特别大，怕吹着孩子；关了窗子，则非常闷热，又怕热着孩子。也许孩子一下适应不了这么闷热喧闹的环境，整整一下午，都没睡上一会。快吃晚饭时，我接过孩子抱一会儿，让疲惫的妈妈去了趟厕所；吃过晚饭，我又抱起了孩子，让妈妈抽空吃口饭。孩子还真给我面子，在我的精心下，还真停住了哭闹。九点多，也许孩子实在太累了，在妈妈的搂抱下，睡着了。听说我是老师，一个大头奶粉、手足口病出了名的地方的30多岁男人和我聊起了发生在他们那里的一些事情。先聊到在中小学校已经蔚然成风的有偿座位的问题；后聊到了一桩舍生救人不成功的事件：救人者因为水性不好没能营救成功而被失去孩子也失去理智的家长纠缠、起诉、败诉再上诉、上诉不成要求私下赔偿、赔偿后还嫌不够最后驱逐救人者远走他乡，家长起诉救人者的理由竟然是：如果你不救人，换一个水性好的下去孩子就能救上来，所以你得赔偿我失去孩子的损失。一个典型的无理取闹令人胆寒的事件。现在社会上一再出现救人者不被感激反被怀疑纠缠等事件，以后再遇这样的事情，哪个善良的人还敢出手相助？社会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责备大家的世态炎凉人心冷漠，这样的事情一再发生，人心不冷才怪；再还聊到他自己亲历的两次助人不快：一次是他们一行骑摩托车三人帮助被抢包的女孩从抢包戝手中夺回了女孩的包，当女孩接过失而复得的包时竟然连声谢都没有；另一次是在火车上把自己靠窗户的座位调给一个老太太，当他吃饭要求和老人暂时对调时被老人拒绝。两件事情都另他很伤心。我也不禁说起521大地震后，自己曾资助的一位在哈读大学的四川籍大学生来，我们无偿捐助她一年的生活费，她却连一个主动的谢字都没有。我们正聊得热闹，车上一位走南闯北声音非常富有磁性的中年男人插话，他给我们介绍了我即将光临的庐山：中国唯一一座有街市、街市上还生活着大约一万五千人的名山。我自以为自己对中国的山很了解，这个城市却是第一次听说。所以他的介绍增添了我对这个有原生民居住的名山的向往。带着对庐山上的城市的期待，在11点多，我进入了梦乡。刚刚睡熟，2点钟就到了，列车员来给下铺的母子换票。母亲在收拾东西时，惊醒了睡梦中的孩子。没睡醒的孩子自然又是哭声震天，也扰了我短暂的清梦。我赶紧爬下铺，帮着妈妈抱了会儿孩子。本来说好送她们母子下车下车，孩子妈妈在最后变卦，自己背着双肩大包，抱着还在哭泣的孩子，勇敢地走向了车门。迈步前还嘟囔了句实话：不用再送了，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熬过来。算是对我一路帮助的感谢吧！

她的背影消失了，我还晕头转向着，只好再爬上铺位，休息一会儿。还没等我再睡着，乘务员就来给我换票了，我的目的地——唐朝大诗人白居易的江州、北宋理学家周敦颐的九江车站到了。

-全文完-